吴治由
躺在无名的草坡上
跟随少年的马
还在身旁吃草,打响鼻
我在观察一株芭茅
如何用尾翼,将天空打扫
如何掸掉白云身上的灰
漆黑的夜晚,少年
将手电的光束
先是扫射一下前路和身后
随即又对准了天空
关闭、点亮
让无数的光柱瞬间塞满夜的空
那些曾被我在少年时期
摇晃过的虚无
落下来风雨、雷电
却从未落下星辰和月亮
如今时隔多年
我已习惯将视线分别从
远处、高处
甚至是想象的盡头收回
早已不再为仰望天空
这口一直倒扣人间,空荡荡的
大缸,而感到丝毫恓惶
废止之事
从坪洋村穿过的水流
早已没有鱼虾可以让人捕捞
流水与沟渠
已经自废武功多年
我曾到访一个山中的村庄
面对折断的房梁
倒塌的门扉,和空无
一粒火星的夜晚
废止之事
其实无须向世界报告
亲人们走向墓地,草木
纷纷从高处的山林下来
从低处的沟谷上来
世事轮回,它们又回到了
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江 湖
村中有一个老人行将就木。
年轻时,他从都市退守乡村
自称江湖中人
他曾在自述中,顺手
薅过别人家的布匹;从快速
行驶的火车上一跃而下
一个标准的滚地龙,嘿!
居然毫发无损
他曾一拳掀翻一头耕牛……
随即也就度过了
洪水激越的盛夏
一年前,我碰见面色乌黑的他
被风扶着,在村道上走
话音飘忽,笑容飘忽
别过之后,我回到了村中
他则一步一步走向擦黑的山野
如何把一分为二
听母亲说分家的事——
说如何把一分为二
说房屋是一,田地就是二
说她是一,父亲就是二
说他们二老的病痛是一
死后就是二;说一只肩膀
塌下来是一,另一只
顶上去的肩膀就是二
说一条龙头江哪怕分叉走
也改变不了同源同向
整个过程,我们兄弟
沉默如随水漂动的木头
是什么推着石头在大地上行走
是什么推着石头在大地上行走
上坡是一种方式
平路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下坡呢
是不是就可以享受加速度
多年来,我一直不明白
是谁在默默推着我
很多时候,我不止一次看见
自己的棱角
与大地擦出了火花
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象
当石头具有流水的身段
人世间是不是就没有了坚硬之物
和坚硬之物相互碰撞时
发出的异响?
后来,在一段流水湍急的河边
我将信手捡起的一片落叶
扔进滚开的水面
只一眨眼的工夫啊
就没了踪迹可寻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