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艺群
我要结婚了。结婚前夕,父亲从小城赶到省城,张罗着要给我们买房。我们并无买房计划,因为凭结婚证可以申请单位的已婚职工宿舍——“鸳鸯房”,一房一卫一灶间,洗晒在公共走廊。父亲去看了“鸳鸯房”,觉得单位的福利很好,但不是长久之计,孩子出生后,狭小的空间便转不开身了。父亲顶着烈日,天天由中介带着,四处看房,最终锁定了一个新楼盘。刚竣工的小区,大门边上有一棵新移植的榕树,父亲认定那棵榕树很快能适应新环境,重新扎根,默默生长,如同我们会在省城落脚,安居乐业。
房子买好了,父亲开始着手装修房子。水电工、泥工、木工、油漆工等一系列的装修流程都是父亲一人一手操办,装修后的家具、电器、摆设也是他一手安排的。有了家,我们在异乡的生活并未有漂泊之感,崭新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孩子会走路了,满屋子乱跑、爬高,父亲担心孩子的安全,把家里的阳台和窗户都装上防盗网。私家车普及到家家户户,我们计划着买个普通小轿车来代步,父亲知道我们钱不够,主动贴补我们,让我们买好一点的车,性能更好更安全。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大门口移植来的榕树长成了一棵可以挡风遮雨的大树。破土而出的树干不盘根错节而生,不长邋遢、没有美感的“胡子”——气派,挺拔、俊美地向上生长。细密的叶子簇拥在一起,形成一个伞面,枝干如一根根伞骨,主树干如伞柄,整棵树犹如一把撑开的绿色大伞,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把绿色的大伞,晴天可以遮挡强烈的阳光,雨天可以遮挡雨滴。
不知在何时,树底下的土被整平了,铺上了方块砖,石墩子架起石长凳,便成了小公园。不知从何时起,有人早也聚在那,晚也聚在那,少有冷清的时候,榕树下成了小区居民一个悠闲休憩的好去处。菜市场买菜归来的主妇,并不着急回家,坐在榕树下不紧不慢地择着菜;看守大门的保安,坐在榕树下悠闲地看着报纸;大爷们坐在石凳上,低着头,专注地在楚河汉界中厮杀;大妈们在石长凳上排排坐,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被困于家中而哭闹的小娃,被大人抱到榕树下,坐上摇摇车后,便乐得合不拢嘴了。便利店养了一只看守门户的小狗,虽是一般的土狗,但浑身毛发雪白发亮,很是招人喜欢。孩子们唤它小白,对小白极尽宠爱,好吃的都与它分享。
蓊绿疏朗、大冠幅的榕树吸引鸟儿前来栖居。那鸟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群一群。清晨和午后一两点的时候,麻雀、鸽子、布谷鸟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相约着来歌唱。这边唧唧,那边喳喳,还有“布谷布谷、九弟九弟”的伴奏。胆大的鸟儿落到地面上来寻食,人一走近就扑棱棱群飞而起。
榕树像有某种凝聚力,把乡村才具有的元素,鸟、老人,孩子、狗,凝聚到了一起。闹市中,因一棵有凝聚力的树,有了返璞归真的慢生活。
二胎政策落地,经商议我们决定再生育一个孩子。父亲主动包揽改造房间,购买新家具家电的任务,以迎接新成员的到来。父亲总是未雨绸缪,事事都考虑在我们的前头。
又一个十年即将过去,榕树默默地扎根,汲取养分,长得更高更茂盛了,榕树下也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二十年,星移物换。我们在省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被移植到小区门口的榕树,默默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挺立于天地之间,无论什么人来休憩,都供人以一片阴凉。
一日,偶然在电脑里看到父亲二十年前的照片。买房时,父亲站在大门边的榕树下,他眼中有欣喜,有期待,身姿挺拔,神采奕奕。看着照片,突然发现身姿挺拔的父亲像极了旁边的那棵榕树。父亲这一辈子都在为给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而打拼而忙碌,即使我远在省城,他依然能为我遮风挡雨。我仿佛明白了当年父亲为何会选中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因为冥冥之中他们的魂魄是惺惺相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