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正伟
其实,人大体都是一样的:孩童时希望长大,年轻时徘徊过去也憧憬未来,到了迟暮便喜欢片段式的一遍遍在脑海放映过去。放眼一看,人的一生如同一条路,清风明月般的娓娓道来也洪水猛兽似的匆匆逝去,洪流涌动,好似若不如逆水行舟般快速摆桨,下一秒便只能沉入水底。
我走路一直都很快,除了因为快节奏的生活中聊以生存度日的需要,更多的一来是觉得这衣袂飘飘的样子在人群中备受瞩目,二来是都市生活里的波诡云集早已迫使“分秒必夺”的竞争观念充盈了我整个的精神世界,无论是生活、情感还是人事处理都如洪流般将我淹没,只有在疾行中我才能得到一丝喘息。于是乎在我的时间轴线里,从来都只是盯着前方疾步向前,不得已路上的人与物渐渐被抹得很淡。
许久前,在一直以来匆匆走过的路上,照常疾步如飞的我,不小心与另一个忙于奔波的人相撞,踉跄之中斜眼瞥见身旁一片草地,忽然发现这草地在遍野枯黄里竟还保存了难寻的一抹绿,无奈时间紧迫,匆匆收拾继续前行便也没再细想它。
如果说白天的明亮为的是让你匆忙的形体看得见远方急速前行,那夜晚的黑暗一定是为了模糊双眼回味从前。那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匆碌洗完澡躺在床上,又不经意想起白天的一踉跄,不得不承认,这突然映入眼帘的草地给我心里带来了微小却又巨大的震撼。回想瞥见的这抹春色,它扎根在这闹市里,人来人往,花开花落,破晓的曙光,日落的余晖……这浮沉世间的森罗万象,全都包含在它的春生夏荣秋枯冬灭里。往复循环,亦复如是,虽是如我一般为了应付不同季节的风霜暴雨而不得已匆匆地在年轮中更迭颜色,枯荣幻灭,却也还是倔强,慢慢地在大雪覆盖前褪去绿色……
总觉得惊动了心灵脑海的事都是值得思索的,我很认同这样的想法:草地的匆匆生长和伴随季节更替的匆匆改变是生存的需要;如同当今,诞生人世千千万万的男女老少为生存的奔波,教育、培训、学习……匆匆疾走穿越在人来人往中。
世界真的很大,山川日月,青烟残霞。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并不只是口中的唱词。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并不只是口头的夸语。纵横交错的铁路网将世界联系在一起,承载着无数人的理想飞驰,任由列车驶向远方;曲折漫长的海岸线,可以吞吐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与幻想……蹉跎人世让我们不得已越走越快,若非步步紧跟着时代,再强的千乘之国终究只是一抔黄土,若非让身体一马当先迎难直上,当今在众人看来极具天赋名望的英豪也不过泯然众人;都知道为了生存而不得已的“快生活”易让人空虚,无尽的争分夺秒也总是让人怀疑一路匆匆疾走的价值所在,人人都想慢点走,看看路上的树与草,也听听集市的哭与闹,但要真正让身体慢下来也不过是现实中的乌托邦式幻想,终于,所谓“快生活”不过是将一直都在的匆匆置于明面而学会习惯,所谓“慢生活”也不过是将不是缺一不可的匆匆暂时放下,然后稍加休息之后继续向前。
但除了生存的需要而匆匆转变,草地也还在隆冬将至缓缓保留了鲜绿,可能这便是所谓人世苟且之外的诗和远方;如同我们,少时,人们都曾在书山题海之中突然萌发出一脚踢开书包,收拾好行囊去游历世界的冲动。一字当头的青春,活力无限的年纪,那一份冲动虽然幼稚,不断牵引着人们向这陌生的世界,一步一步地摸索,一路快活,虽然有过欺骗但我们还是选择相信,虽然受过苛责但我们还是选择善良,即使是在“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之时,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一颗安然不动的心还是使我们去期待“直挂云帆济沧海”。草地保留一抹绿是为了保存生的信号与渴望,而我们保留生活的美与乐,摒弃向前行走中的自我怀疑与随波逐流,则是在身体的疾走中选择了让心徐行。
当心走得太快,我们总是强迫自己为所不乐为之事,本是常人却恐惧自己的点滴情绪,本喜一物却违心将其拒之千里,本来满心美好和温暖却随着身体的不得已的疾走,将温暖熄灭,将柔情抛却,将初衷遗忘……生而为人行走世间,活着便是身体疾走和心灵徐行的统一,我们无法让身体慢下来去享受慵懒,也就别让心灵走得太快而驶向灭亡。
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我们终是在路上。既在路上,无法回头,继续身体的疾走,也保持心里的徐行,闲时休憩,累时回想,苦时宣泄,痛时哭泣,流露自己的真性情,守住自己的温暖与初衷,世间苟且却不变己心,慢慢接受也慢慢适应,慢慢体会也慢慢发现。
心徐行,渔舟唱晚,万事皆为音律,听风、赏雨、观日、咏月、叹山、寻水,心的慢走便是如此,记住善良,记住纯真,记住朴实,也记住美好。草是幸运的。月圆月缺,离合悲欢,它只是路上的旁观者。
我是幸运的。大浪淘沙,风烟残尽,我还是路上的那个我。
身疾走而走得远,心徐行而走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