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等菊,杨纳名
(1.华南师范大学 职业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5;2.西北师范大学 社会合作服务处,甘肃 兰州 730070)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是心智之化,教育是文脉之续,尤其以培养教师为己任的师范教育更是文明演进的主要孵化体。2022年是北京师范大学与西北师范大学120岁生日,也是我国百年师范教育丰功伟绩的检阅盛会。“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在这历史鸿篇巨献时刻,社会各界才将这两所身居异地但同根同源、血脉相连的师范大学联系了起来,然而,艰难缔造这一血脉的李蒸校长却依然沉寂于大部分人的记忆之外。
追寻北京师范大学的发展历史,自1902年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发端至今,历经120年,更名15次,共有23位校长执校。其中,任职五年以上的校长有7位(目前在任的校长不列其中),十年以上的只有3位,李蒸任职13年之余,仅次于陈垣校长。在北京师范大学15次更名中,经历过两次及以上更名的校长有5位。其中,张贻惠和李蒸分别担任过四次更名校长,但执校时间长度和时代背景有显著差异,张贻惠总计任职约4年,而李蒸却有13年之久,加之其前期代理校长的10个月,其任职的时间刚好是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14年;另外,只有李蒸一人曾在4地办学,并且在国立西北师范学院时期开展了陕西汉中-甘肃兰州的跨省际两校区办学(见表1)。
表1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上历经2次以上更名的校长一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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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时(任职年限)空(办学地点)对比,在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历史上,张百熙和李蒸均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张百熙作为创校管学大臣,筹馆、设科、建学制,主持拟订《钦定大学堂章程》,其功标青尺,万人敬仰,世代传颂。而李蒸校长虽然“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在山河破碎风飘絮中殚精竭虑,但其悬浮在历史地表下的沉寂使人很少去寻求其赓续基因,成为中国师范教育史研究之憾。因此,只有以史为根,才能复归李蒸校长筚路蓝缕为教育的精神;才能让人们对其教育思想明白四达,内化于心;才能使教育史学再添韵味和承载,为中华民族的文脉之续打好坚固底色。
李蒸(1895—1975),字云亭,河北唐山人,享有“师范教父”之称。曾于1919年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1923—1927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求学,并获得硕士、博士学位。1932—1945年任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四次更名)校长。如果说没有张百熙就没有北京师范大学的发端,那么没有李蒸就没有北京师范大学和西北师范大学的文脉延续。李蒸任职期间正是国际风云变幻及动荡时期,是中华民族抵御外敌侵略的十四年抗战时期,风雨飘摇中的北京师范大学经历了“停办”“迁徙”“复校”“复大”等挫折:1932年国民党政府提出“停办师范大学”,李蒸带领师生开展了“整改护校”运动;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根据国民党《教育部第16696号训令》“以北平大学、北平师大、北洋工学院和北平研究院为基干设立西安临时大学”[1]P66,李蒸领导北平师范大学迁往西安;1938年西安趋势危机,西安临时大学再次迁往陕西汉中城固,改立西北联合大学,随后成立了师范学院,北平师范大学的师生员工全部归属师范学院,后期组成为西北师范学院;1940年西北师范学院一部分迁往兰州,另一部分依然暂留城固,实施了跨省际两校区办学,直至1944年全部落地兰州;1945年抗战胜利后,学校回迁北京时遭拒,师生又举行了“复校”运动;后来虽然部分回迁成功,但却不能恢复“国立北平师范大学”校名,1947年,学校又开展了“复大”运动,虽然李蒸当时已调离兰州,在三民主义青年团担任副书记长,但依然为“复大”出谋划策,出面斡旋,刘志读在《伟哉李夫子—我所知道的李蒸院长》一文中记录到“李蒸先生的两点指示,发挥了巨大作用”。[2]P323李蒸校长一心为教育的备历艰苦、劳怨不辞得到了社会各界的感激涕零。1946年12月在学校44周年校庆时,为纪念其对西北文化教育的贡献,兰州市政府将十里店的公路命名为“李蒸路”,以报答李蒸校长的清操车劳和丰功伟绩。同时,为了缅怀学校的缔造者,西北师范大学在新、旧文科楼之间为李蒸校长立碑塑像,时至今日校长之形象仍然熠熠生辉,仿佛在“长河落日”下年复一年表征着其文化开陇、克立师道的办学声威。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李蒸校长不仅具有很强的临危受命能力及丰富的校本教育管理实践,同时也具备广阔深邃的理论洞察力和研究力,在师范教育、民众教育及社会教育等领域颇有研究,尤其在民众教育方面,他积极宣传和倾心实践,是我国近代民众教育的先导者之一。
如果说李蒸校长筚路蓝缕、四地办学是对师范教育的校园文脉之延续,那么,其扶弱济贫、持之以恒所从事的民众教育就是对社会文脉之广续。
1.民众教育是“年长失学和青年成人的基本补充”
李蒸认为“民众教育有广狭二义,广义的民众教育即是‘全民教育’,狭义的民众教育即‘年长失学’的人所受的教育,是青年成人的基本补充教育。”[3]民众教育不仅是人们开展新生活运动的途径之一,也是提升素质、进行再教育的必然选择,大学毕业生,甚至博士硕士概莫能外。同时他提出我国应当镜鉴欧美成人教育之长,在教育内容将民众教育概分为二,一曰职业教育,即以提升知识技能、巩固已有职业为目的,开展的生产知识、劳动技能教育和职业介绍,主要达到改善民众生计,增加收入;二曰为精神教育,即以提高人们的精神归宿感为目的,在弘扬在“忠孝仁爱”等传统道德基础上,开展道德演讲或者进行文艺作品等展览,使民众了解社会风俗道德常识及时事政治,进而产生信仰。
2.民众教育旨在培养人民的“自治能力”
概念界定是一切理论研究或实践活动的前提。针对当时所开展的社会人员教育活动到底谓之“平民教育”还是“民众教育”这一争论,李蒸认为教育的目的不是简单的个人技能提升,而应该把个人放在社会和国家的视域中进行培养,最终形成有知识技能和社会公德的“健全公民”[4],故应谓之“民众教育”。关于到底是实施“文字教育”“生计教育”亦是“政治教育”之争,李蒸认为,民众教育不是单一的某种能力外化培养,而是提升民众的综合素质,“民众教育应当以‘实现自治’为鹄的,应当以如何培养人民的自治能力为设置标准。”[5]民众教育的基本目的是确定“最低限度的自治能力”及自治方法,让民众由自治逐步转向生活自由。“最低限度的自治能力”即狭义的民众教育,主要包含三个维度的十七条准则,第一是关于“知识技能”的八项准则,第二是关于“个人修养”的五项准则,第三是关于“公德”的四项准则。[6]狭义的民众教育普及之后便可实现自治,民众就可以继续丰富自己的生活及提高文化。
无论指示代词还是定冠词都是指称确定的单一对象的标志,这似乎是专名(nomen proprium)的应有之义。然而在弗雷格看来,反过来却不能将以不定冠词为其标志的概念词视为指称多个不确定对象的通名。因为他的概念词也具有一个确定的指称或意谓,即一个概念:
总之,实施民众教育必须从文化、技能、身心、家庭等不同层面出发,最终达到以下六个具体目标,即“扫除文盲、培养公民的爱国心;使人人能独立谋生,增加社会生产;使人人身体健壮;获得卫生知识,养成卫生习惯;培养人民高尚娱乐之兴趣;培养健全的家庭分子。”[7]P177民众自治能力的提升不仅需要接受教育、接受定期培训,也应自学自教自悟,达到自觉习得,使“民众自教”成为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必备途径。
1.负笈海外,受杜威思想影响
李蒸在美就读时,正值杜威思想的热播期,哥伦比亚大学作为实用主义的发源地,根深叶茂,底蕴深厚,对其思想浸透和影响极大。杜威认为“在教育价值许多割裂现象中,文化和实用之间的割裂也许是最基本的”[8]P278,因此必须将“校内学习与校外学习连接起来”[9]P377。杜威通过“教育即生活”与“教育即社会”的紧密结合,把育人与社会发展统一了起来。李蒸也提出“社会教育以社会及全体民众为对象,以促进社会之不断进步为目的”[10],教育是社会改造的基础,因此,民众教育是提高自我、适应社会和服务社会的教育。
2.情有所依,对生计劳作的追忆与启发
李蒸在《追想——在美暑假打工琐记》中记录到,细雨丝丝,他把枯燥的读书与丰富的劳作清爽地结合起来,在不同村落,从事了喂鸭、除草、种豆、劈柴、生火炉等工作,“无有定时,无有定量,无有定类”。[11]P96身体之苦与意志之艰所带来的生活体验和社会实践,对其生计维持、身心发展和乡间知识的获得均有很大收益,这种具身体验与认知,不仅对其后来回国倡导多渠道民众教育具有移情之效,同时也是其实施民众教育内容与方法灵活多样、恰切人们需求的主要原因。
3.民众无权能,只有国民皆有知识才是“救国根本要图”
针对当时中国动荡混乱的时局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众的集体无意识,李蒸认为“中国之所以酿成今日之局面者,其最大原因,即民众无权能;民众无权能,则政治舞台,一任少数人操纵,为所欲为。而民众之所以无权者,推究其故,实由于民众无知识、无能力。试重思之,除教育民众而外,更有何种方法?”[12]因此,奠定民族独立的稳固基础就是全力推行民众教育,改革民众生活方式,从教育入手推进民众由自食其力到知识养成,最后达到民族独立和民权普及。尤其在中华民族国难当头之际,民众生存能力的提升就是国家生存能力稳固的保证。
民众教育的渠道一般有两种,即“学校式的”和“非学校式的”(或称之为“社会式的”)。“学校式的”方法即通过开办民众学校或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开展教学。比如当时有江苏、河南、浙江等地有民众教育实验学校等教学点,福建、河北等地有民众教育服务人员养成所等固定的社会讲习场所。“非学校式的”方法一般通过平民教育促进会、民众教育馆、民众图书馆、俱乐部,或者举办演讲会、巡回文库、各类表演,发行刊物等,间接地、自主地进行潜移默化的教育,如安徽蒙城的民众教育馆、江苏无锡民众教育馆等。总之,在李蒸等先驱者的积极倡导下,民众自教,处处皆路,民众教育之势浩然宏长。
1.江苏的《民众教育院、劳农学院试验部三年计划大纲草案》
在未就职国立北平师范大学校长一职之前,李蒸就已经开始从事民众教育管理工作。1929年,被聘为江苏无锡民众教育院教授兼实验部主任,其根据江苏民众教育院、劳农学院试验部的现行学制,拟定了《三年计划大纲草案》。主要包括“目的、目标、工作范围、本部职员、在院同学实习计划、出院同学实习指导办法、试验区实验、乡村民众教育馆实验、后言”[13]等9个部分。草案拟定的目的是规范两院的正常运作,探讨及创造民众教育的系统实施方法,旨在通过规则制定来彰显民众教育的实践价值品性。
2.北平的“乡村教育试验区”与“农民补习学校”
1933年,李蒸校长为了夯实自己“社会教育化,教育社会化”的理想,和师生们一起在北平师大近郊的宛平、温泉、昌平等组织乡村教育;兴办三年学制师范班,以培养儿童与成人教育师资。1935年,试验区按照性别成立了男子与女子两种农民补习学校,以及农民书报室、农民俱乐部等,形成了教育教学与文化陶冶并行,学校教育与场馆教育并举的局面。同一时期,也成立了“劳作师资专修科”,专修科重视劳作教育,重视学生的动手能力,以弥补教育理论脱离实践的缺憾。
3.陕西城固的“社会教育试验区”
西安临时大学迁至城固,虽然条件极其艰苦,但李蒸校长对民众教育的热情没有丝毫减退。1941年1月,李蒸在城固近郊的邯留乡创立了“社会教育试验区”,进行乡村教育。其施教的目的是“第一,使学校与社会打成一片,以改造社会;第二,使本院学生获得实际教育之经验,以便改进推行社教之方法与增进其服务能力;第三,施教区诊所可以为本地区民众治疗疾病;第四,倡导改良农业生产方法,以增加生产。”[14]P31施教组分队入驻各村之中,白天参与各项活动,晚上辅导学生学习。同时也从事了兵役法宣传、卫生知识讲授,帮助农民夏收等各种社会服务,这种将劳作与教育相结合的服务,提升了人们的知识技能和生活斗志,当地民众受益匪浅,赠予社会教育试验区“社教民爱”的锦旗以示感谢。
4.甘肃兰州的“社会教育试验区”与“暑期社会服务团”
西北师范学院迁移兰州后,李蒸校长(院长)除了带领师生在黄河之滨的荒滩上建设校舍外,也针对西北文化教育相对薄弱的现状,再次开展了以“努力唤起民众,提高文化水平”为主旨的社会实验区工作。1943年,以学校所在地的十里店及附近村落孔家崖为据点,开展平民教育、民众教育、社会教育、乡村建设及系统的社教活动。并建立了暑期服务队,各种民众教育实践活动最终的目的是“普及教育,服务人群”。1944年,在抗日战争最后关头,奋起卫国,成立了知识青年从军征集委员会,当时有134名爱国青年投笔从戎,占全校人数比例之高为当时全国之冠。通过校内建设与校外服务,李蒸校长的努力付出在兰州这片热土上生根发芽,源远流长。
“昔日贤文,诲汝谆谆”,古训今用是文化再造的原创力。李蒸校长在民众教育思想上的远见卓识及教育实践中的铁中铮铮,为我国今日的文脉传承、公民教育、高校与社会之间的处境性困惑等均带来了启悟性智慧。
李蒸校长在“非学校式”的民众教育方法上特别重视民众教育馆、民众图书馆、俱乐部等场馆教育,此举对今日之社会教育很具启发。场馆是一个广域的概念,自20世纪30年代至今,我国的场馆不仅在门类、规模而且在形式和内容方面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成了除文本之外,囊括自然、历史和社会等各种知识的无限教育资源。无论是博物馆、图书馆、科普馆等公益性质的公共设施,还是交易会、展销会等商业性质的展出活动,均能够利用展品的直观性和活动的参与性,为民众提供一次“切己体察”的经验建构过程,进而达到其自身知识结构的改变。因此“场馆自身所体现的教之本质,即‘展品即知识’‘参观即学习’‘场馆即教之域’”。[15]
因此,民众自教是民众自信提升的途径之一,而民众自信则是中国文化自信的基石。故学习型社会的建构并非只局限于小规模的精英教育,也并非一次性的学校教育,而是民众全域性的终身学习。所以,场馆教育是现时代民众教育的重要渠道之一,是经验潜移默化进入个人认知地图,然后改变其知识图式和生活模式的一种陶冶过程,也是个人文化厚植及社会文化再造的关键路径之一。
李蒸认为,民众教育应当以“实现自治”为鹄的,造就全国民众成为“健全的公民”。并从“知识技能”“个人修养”“公德”三个方面提出了十七条“最低限度自治能力”准则,实质上就是对公民素养的要求。而反观我国现有的公民教育,推行缓慢、效果颇微。原因在于以血缘姓氏为集合体的“百姓”意识普遍存在,这种传统根基意识与民主法治社会的公民权责有错位之嫌。虽然我国于2001年颁布了《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等相关针对性的文件,但基本上是对公民意识、权利、责任等的呼唤,没有对公民素养进行详尽的界定和引导,也没有分阶段的养成指南。因此,现阶段我国公民教育的主要目标是由“五爱”教育转向全面的“公民素养”教育,根据时代需求及道德标准定位,养成公民个人修养、社会公德及参与社会的能力,最终推动社会健康和谐发展。
针对高等学校的基本职能,世界公认有三,即培养人才、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而针对第四大职能却久争不下,有“文化创造与导向”“技术创新”“国际合作”“引领创新文化”“社会批判”等职能观点之争。仔细观之,在第三职能(社会服务)与未有定论的第四职能之间贯穿的主要脉络就是“文化再造”。如今,当我们的“象牙塔”在璀璨的知识聚光灯下时,却越来越忽略了外围的沟壑,高校的社会服务也更多的是与城市间的企事业单位合作,知识下乡持续化和深入化机制不足。因此,今天的高等院校还需要进一步挖掘和弘扬李蒸校长时期的“社会教育试验区”等知识服务活动,开展具有现时代特色的民众教育。2017年教育部陈宝生部长在十二届人大五次会议上提出,“教育扶贫要着力实施‘两个转变’。一是从单纯的扶贫转向综合扶智,割断贫困代际传递;另外一个转变就是由大水漫灌改为精准滴灌。”因此,高等学校必须承担精准扶智的角色,为提升公民整体素养、营造学习型社会出力献策。
“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李蒸校长在西北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乃至中国师范教育发展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其悬浮在历史地表下的沉寂使人很少去寻求其赓续基因,也使中国教育史学留下了“花缺藕根涩”之憾。故在中国历史第一所师范大学120年校庆之际,对李蒸校长广延文脉、树育权能的民众教育思想进行了全面评介与弘扬,一为教育史学增添韵味和承载;二为今日的诸种教育困惑带来启悟性智慧;三为八十年前李蒸校长的“尊师重道,继往开来”之教诲谱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