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四个共同”重要论述对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转换的方法论价值

2022-12-08 02:21李艳峰
云南社会科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范式共同体中华民族

李艳峰

从统一多民族国家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曾经广泛分布于亚洲东部不同自然环境下的众多民族群体,在从古至今漫长的交往交流交融中逐渐演化、流变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法律予以确认的56 个现代民族;同时,这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由自在走向自觉、自为的历史过程。①根据王文光的研究,“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概念虽然提出的时间不长,但是‘自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孕育却是从商周时期就开始的。从多民族中国发展历史长时段的角度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具有‘自在’与‘自觉’两个阶段性特征”。参见王文光、江也川:《二十四史的边疆民族记述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论纲》,《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 年第3 期。反映这一过程的中国民族史研究的结构范式在不同历史时期具有各自的时代面貌和鲜明特点,表达了与当时历史阶段相应的书写意图和叙述重点,发挥出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凝聚品质、建设质量来说不同的“理论效能”。②笔者认为一种社会理论的表达效能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对于各种社会现象所蕴含的人类发展真相、规律的揭示和呈现程度,以及对于当下人类社会走向进步的引领和促进程度,即经世致用的功能价值。

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召开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开始进入“新时代”。新形势下中国民族史研究对于民族发展规律的认知再深化、对于现实关照的理论效能再提升需要新的使命方向来指引。从学术史的宏大视角来看,作为方法论指导的习近平“四个共同”重要论述③2019 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提出中国各民族在疆域、历史、文化、精神方面的“四个共同”。有助于实现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转换,有助于重构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的叙述重点和展开主线,因而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同时由于理论认知对当下社会发展实践的能动作用而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一、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变迁述要

(一)王朝时期的民族史叙述系统与“天下观”统摄下的华夷共同体

中国自古就有对于民族现象进行叙述、研究的文化传统,这主要体现在二十四正史“四裔传”、非汉世居地域的方志以及相关舆地著作等多种类型古籍所构成的文献体系当中。古代的民族史研究基本以文化差异为据对存传之民族群体进行分类、指称,在叙述结构上基本按照空间方位来撰写,其具体内容可以分为社会发展和关系往来两大部分,总体而言记载了“天下”之“五方之民”,即华夏、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等人群的情况。作为大一统王朝文化建设的重点领域,这一时期民族史叙述系统的认知基点和阐述中心为所谓的正统王朝,生动描绘了统一多民族王朝的历史发展过程,明确表达了王朝国家“天下一统”的社会格局与历史大势。王朝视野下民族史叙述系统的结构内涵与中国皇权—官僚的政治治理体系、商周“五服”之说以来华夷五方的等第制度、“天下观”统摄下“华夷之辨”的文化心理相辅相成。

(二)近代的中国民族史研究与“民族国家”构建

欧洲殖民主义浪潮之下,曾经的“天朝上国”成为新世界的列国之一。如何呈现由历史和文化延续性形成的各民族群体的过往经历,凝聚曾经的华夷五方之民,实现由“王朝天下”向“民族国家”转型,是近代中国知识精英面临的重大理论课题。最早梁启超提出具有现代意义的“民族”和“中华民族”概念①1899 年梁启超《东籍月旦》一文使用了具有现代意义的“民族”一词。参见梁启超:《东籍月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四》,北京:中华书局,1989 年。1902 年梁启超在其《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首次提出“中华民族”一称,参见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七》,北京:中华书局,1989 年,第21 页。,并将“混合”“同化”作为理解历史上中国民族现象的线索。②“混合”见于1906 年梁启超:《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四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89 年,第4 页。“同化”见于1922 年梁启超:《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四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89 年,第11 页。对此王桐龄、罗香林等人在对于中国民族发展历史进行研究的文章著作中予以接受和坚持。③参见王桐龄:《中国民族史(上编)》,北平:文化学社,1928 年;罗元一:《试评王著中国民族史》,《清华周刊》1928 年第5 期;等等。其后吕思勉、宋文炳、林惠祥等在各自的民族史论著中以历史分期、民族类别为结构框架,采用“各为专传”的体例形式叙述每个民族群体的历史渊源、演化流变、社会发展和关系往来等。④参见吕思勉:《中国民族史》,上海:世界书局,1934 年;宋文炳:《中国民族史》,上海:中华书局,1935 年;林惠祥:《中国民族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年;等等。近代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的变化是新历史境遇中“民族国家”构建的理论需要,反映了中华民族共同体从自在走向自觉、自为的历史转变,发挥了中华民族辨清自我、重塑自我的巨大作用。

(三)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中国民族史研究与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普遍规律性

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中国政府持续开展了大规模的民族调查和民族识别工作⑤参见黄光学、施联朱:《中国的民族识别——56 个民族的来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年。,以贯彻民族平等、民族自治的政治原则。而“民族国家”理论“内在矛盾性”⑥笔者认为不妨称之为“民族国家”理论的“内在矛盾性”,或者说民众“认同、凝聚”与“民族国家”建设之间的融洽度、支撑度。而在中国,“民族国家”理论“在地化”后,中国语言表述中由历史和文化延续性形成的“民族(ethnic group or nationality)”与“民族(国族,nation)”共用一词,在对于两者关系认知和处置中“抵牾性”更易产生。这种现象在欧洲殖民主义裹挟该国家形态理论在全球推行以后所形成的世界格局运行中普遍存在,只是在具体国家表现得明显与否有所不同,正因为如此,“民族国家”才需要不断建设。西方奉行“后现代主义”民族理论的米歇尔·比利格(Michael Billig)等人也主张必须在民众中持续地塑造民族意识,参见闫伟杰:《当代西方民族主义研究范式述论》,《民族研究》2008 年第4 期。带来的理论、实践困扰却依然存在。这一时期的中国民族史研究遵循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民族发展的普遍规律和科学研究的内在逻辑,描绘出包括汉族在内的56 个民族丰满充实的历史形象;整体结构上基本以时代分期、地域空间为框架,以一个或者多个民族群体为关照对象,在内容构成方面则可以分为治理背景、族称族源、地域分布、社会发展、关系交往等。本阶段的中国民族史研究摒弃王朝时期同源共祖的叙述原则,具有强烈而鲜明的族体意识和地域分割特点,突出民族识别后各个民族单元的主体性、特殊性;总体来看“中国民族”的戏份明显多于“中华民族”,对于中华民族整体历史发展的关注冲散于“具体而微”层面的各种碎片化研究之中。

纵观中国民族史研究的学术发展历程,可以看到其范式结构都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具有不同的时代特征,但又具有内在的联系性和一致性。贯穿于古今民族史研究范式演变历程的共同旨意,是促进团结、维护稳定,建设一个基于认同、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民族共同体,以维护这个民族共同体及其赖以生存的物理空间与内外秩序。

二、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转换的临界条件分析

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的胜利召开标志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开始进入新时代。在国内族际关系进入新的发展时期,在国际上中国和平崛起面临复杂挑战。作为中国破局再前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所仰赖的基础性战略资源,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意义重大。2019 年9 月27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指出:祖国“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①参见习近平:《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9 年9 月28 日,第2 版。基于中国历史实践的“四个共同”重要论述强调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在一致性、一体性,体现了当前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深层需要,为新形势下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转换提供了方向指引,是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后中国民族史学科创新发展必须重点关注的。

为此,秉持中国史家自古以来积极回应时代诉求的理论自觉,以习近平“四个共同”重要论述为方法论指导,实现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转换,重建中国民族史的叙述结构和研究重心,多角度真实还原中国各民族“四个共同”的历史发展主线,深刻揭示中国各民族以内在认同和外在凝聚为主要特征的民族共同体属性逐渐萌生并不断增强的历史客观性,发挥民族史研究的范式更新对于深化民族发展规律认知、提升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质量的积极促进作用,是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者需要勇敢面对并认真思考的。具体而言,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转换是新时代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文化需要,是学科研究不断积累、提升的反映,是人们对于中国民族发展规律认知进一步深入的表现,是中华民族成为认同度更高、凝聚力更强命运共同体的时代召唤。

民族实践层面。对于由历史和文化延续性形成的民族群体进行识别并加以制度保障,是上个历史时期包括中国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普遍存在的政治现象。20 世纪70 年代末,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各种民族优惠政策发挥出更大作用,民族地区的社会经济得到快速发展。随之而来的利益诉求旺盛、偏狭族体意识增强,发展带来的新的内在矛盾性在民族地区不可避免地出现、累积,以及革命语境逐渐消退等因素,也使得民族地区出现了诸多问题;而“三股势力”和国外反华力量有目的的渗透、蛊惑给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带来巨大隐患的可能性更是不容忽视。有效应对此种情势需要多种策略的综合介入,而有针对性地向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寻求思想资源支持和化解智慧是一个重要的方向。②众多学者也从现实层面进行了多维度的广泛研究,主要有马戎主张的民族问题“去政治化”,参见马戎:《理解民族关系的新思路——少数族群问题的“去政治化”》,《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 年第6 期;都永浩以“中华人民”指称公民共同体的观点,参见都永浩:《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华民族”概念》,《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2年第3期;周平提出解决边疆民族地区发展问题的区域视角,参见周平:《中国的边疆治理:族际主义还是区域主义》,《思想战线》2008 年第3 期,周平:《陆疆治理:从“族际主义”转向“区域主义”》,《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5 年第6 期;周平对于中华民族“全民一体”属性的开掘和阐发,参见周平:《中华民族的“全民一体”属性》,《思想战线》2021 年第1 期;等等。

理论研究层面。早在1963 年方国瑜便强调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①参见方国瑜:《论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学术研究》(云南)1963 年第9 期;潘先林、谭世圆:《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是现代中华民族建设与认同的基石——方国瑜〈论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研究之一》,《思想战线》2019 年第2 期。,尤其是1988 年,费孝通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对于中国的民族关系和民族工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学术界更是对于“多元”差异性与“一体”共同性的关系处理展开广泛讨论。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学者从过程论的角度对于“多元一体”结构论进行了丰富和发展。例如,马大正《中华民族从多元到一体》②参见马大正:《中华民族从多元到一体》,《中南民族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 年第2 期。、徐杰舜《从多元走向一体:中华民族论》③参见徐杰舜:《从多元走向一体:中华民族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年。等便探讨了中华民族成为一体的发展过程及其规律和特点。陈占江《从多元到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叙事》则力图厘清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各民族演进历程之间的历史关联。④参见陈占江:《从多元到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叙事》,《中国民族报》2015 年4 月10 日。王文光则专文论述了经由地区性局部统一再至多元一体这一规律在西南民族发展历史上的体现,并提出了中国边疆民族发展中“多元一统”的观点主张。⑤参见王文光、翟国强:《西南民族的历史发展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关系述论》,《思想战线》2005 年第2 期;王文光:《“大一统”中国发展史与中国边疆民族发展的“多元一统”》,《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5 年第4 期。其实早在20世纪50 年代开始的中央民族访问团和民族社会历史大调查时期,根据对中国民族历史的深入了解,费孝通就开始认识到“(民族)历史研究不宜从一个个民族为单位入手”。此后,基于改革开放初期对于中国民族研究的反思,在逐渐产生“从中华民族整体格局来开展民族研究”思想认识的背景下,费孝通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提出,而“初步走出了郁积多年在民族研究上的困惑”;不过在后来的继续反思中,费孝通更指出自己没有“深入”这一理论所揭示的“历史过程”中,并感慨“今生已难于亲自去研究了”。参见费孝通:《简述我的民族研究经历和思考》,《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 年第2 期;石硕:《从中华民族整体格局与视野开展我国的民族研究——改革开放初期费孝通反思民族研究的启示》,《民族研究》2021 年第3 期。这些讨论注意到该理论“多元”差异性与“一体”共同性关系处理上的逻辑困境,以及在民族工作中对于偏狭族体意识片面刺激的可能性,因此表现出了重视过程考察、着意凸显“一”和“统”的探究倾向,从而为“四个共同”指引下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转换打下了基础、创造了条件。

中国共产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执政党,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直接践行者。作为中国共产党政治智慧时代特征体现的“四个共同”这一最新民族思想,也必将为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进一步提升给予方向、旨趣上的指引。继1902 年梁启超首次提出“中华民族”一称后,在2014 年5 月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和同年9 月第四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念被正式提出,族际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事项被进一步强调;⑥2014 年5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要高举各民族大团结的旗帜,在各民族中牢固树立国家意识、公民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参见习近平:《2014 年5 月28 日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 年5 月30 日。同年9 月,在中央第四次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尊重差异、包容多样,让各民族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手足相亲、守望相助……加强中华民族大团结,长远和根本的是增强文化认同,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参见:《中央民族工作会暨国务院第六次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在北京举行》,《人民日报》2014 年9 月30 日。另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理念在2010 年被首次提出,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此作出新的论述,使其内容意涵趋于系统和完善。2017 年10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⑦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参见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40 页。,后被正式写进新修改的《中国共产党党章》。以上提法成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交往交流交融”是对于从古至今中国民族关系及其历史内容的精炼概括,“四个共同”则是对该问题在理论逻辑上的进一步深化,它们一起反映了当前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国家建设事业的深层需要,是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后,中国民族史研究求突破、有创新必须重点关注并自觉引以为纲的。

三、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的结构界定

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的研究范式应该以“四个共同”为研究实践的主要方向和展开纲要。新的研究范式在尊重基本史实前提下,将各民族的“四个共同”作为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的主题;坚持围绕“四个共同”来提出问题、组织问题、阐释问题,以此深化对于中国民族发展规律的认知。具体来说,新范式将关注重点由此前单个族体的源流发展、族际联系转向各民族“四个共同”的历史内容和脉络过程,转向隐于其中的内在认同和外在凝聚,着重强调各民族形成、发展过程中以认同和凝聚为主要特征的民族共同体属性的逐渐萌生和不断增强,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历久而来的“大同”之质、“大同”之势。“四个共同”重要论述指导下的范式转换,将能够促进中国民族史研究的知识创新,实现中国民族史学科的知识增量,也通过使相关研究成果成为新时代各族民众理解自身历史的话题资源,实现中华民族共同性、一体性的增进,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凝聚力的不断再生产。对此,可以从以下几个向度进行重点思考和理解。

(一)价值判断与立场取向

首先,已经过去的历史事件是客观的存在,但是研究者的概念设定、价值判断却主导着整个研究过程。所以,在准确把握“统一多民族”基本国情的基础上,“四个共同”方法论指导下的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应该坚持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基本原则和辩证的唯物主义史观,本着呈现全面、完整中国民族史面貌、进一步提升中国民族史研究理论效能的学术初心,与时俱进,积极回应时代诉求,积极助力中华民族成为认同度更高、凝聚力更强的命运共同体;坚持以中国话语讲述中国故事的学术立场,在中国历史的独特性中去体现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性。

其次,面对浩瀚繁芜的民族史材料、民族史事件,新的研究范式主张:在共建伟大祖国的光辉事业中,在民族交往融合的文化洪流中,在汇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史进程中,居于亚洲东部多样生态地理环境,具有不同嗜欲俗尚的各古老民族群体实现了自身的重塑和再生,历久而来,逐步交融、流变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法律予以确认的56 个现代民族。

再次,新时代的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认为,民族个体的共同体属性的逐渐形成与不断增强寓于其自身的演化、流变过程当中,民族个体的形成、发展过程是民族共同体属性各具特色的展示和表达,两者是统一的、不可分割的;并且,在漫长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族体界标逐渐清晰而最终形成的众多现代民族的历史,自是人们观察、分析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形态的天然工具和学术场域。

另外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对于中国历史上关涉族际冲突争战的事件,经过20 世纪60 年代至80 年代的探索和讨论,中国史学界已以“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缔造与发展”之说来统摄①参见白寿彝:《关于中国民族关系史上的几个问题——在中国民族关系史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1 年第6 期;翁独健:《论中国民族史》,《民族研究》1984 年第4 期。,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的研究范式则力图以“四个共同”的历史叙述结构、认同凝聚的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予以重新阐释,以体现对于中国民族历史发展规律认知的再深化。

(二)议题构成

新时代的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主张,在努力还原中国民族历史完整面貌的基础上,以“四个共同”重要论述为方法论指导,重新审视中国各民族的形成与演化历程,着重对其过往的族群联系重新构建,对其文化事项、历史情感重新阐释。为此,需要将研究力量主要汇集在以下三个议题:

其一,“四个共同”的内涵诠释及其与具体民族历史进程的衔接和匹配。“四个共同”重要论述需要多种面向、有针对性的专门研究,以对其进行丰富和支撑。而其中首要的,就是阐明其提出的时代背景、理清其理论上的来源,明确其概念所指和思想本质,也就是对于各民族共同“开拓疆域”“书写历史”“创造文化”“培育精神”的内涵和外延进行深入分析,解读其基于中国历史实践的意涵结构和内在逻辑。同时,中国民族各有其主要活动地域、发展历程和脉络特征,而“四个共同”作为一种总的理论工具,其思想内涵、意义要点需要能够落实到各个民族在“共同的疆域开拓、历史书写、文化创造、精神培育”方面的具体历史进程当中,从而实现理论和实践相衔接、相匹配。

其二,在充分展开中国各民族共同缔造、维护、巩固统一多民族中国的史实描述中,深入挖掘中国分合治乱历史过程中各民族“四个共同”的发展主线,细致辨明交往交流交融的演化过程中各民族“四个共同”的历史脉络,对于历史时期不同地域环境下,生计方式、文化类型各异的古老民族群体的“四个共同”进程进行概括和比较,并总结他们各自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路径和方式,以揭示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民族实体”所具有的深厚历史基础。如前所言,中国历史上各个民族群体的流变进程独特而复杂,怎样把饱含“四个共同”思想要旨的民族形成演变历史全过程梳理并呈现出来,是中国民族史研究新范式主张的重要工作内容。

其三,中国历史上,自然环境殊异、人文风貌不同的众多古老民族群体,由于漫长的交往、分化再融合,逐渐汇聚成一体化程度越来越高的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国民族史研究的新范式应集中关注各族先民的共同体属性如何在这一过程中出现,深入分析体现其民族共同体属性的内在认同和外在凝聚;通过梳理外在凝聚的复杂形式,进入各族形成、发展历程的内部,考察其富有联系的多种认同以及构成层次,考察血缘、族群、地域、宗教信仰、王朝、中华民族乃至国家等多层次认同的转化、调适、固定如何在中国各民族形成嬗变的漫长历史脉络中展开和延伸,考察积极的归属情感如何产生、增强,并深入探究多层认同之变化所依赖的文化制度要件和机制联结;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史形成与发展不仅体现于各族先民丰富多样的外在凝聚表现上,更落实于其内在多重认同①费孝通曾指出“民族认同意识的多层次性”。参见费孝通:《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十一》,《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 年第4 期;费孝通:《简述我的民族研究经历和思考》。对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记忆、身份构建及其要素、逻辑乃至变迁等,现有文章、论著也有涉及,这些都是很宝贵的探索积累。不过已有探讨多从宏观层面进行阐释、论述,未有系于中国各民族“四个共同”历史的具体梳理和系统研究。的结构变化当中,从而深刻揭示贯穿中国各民族“四个共同”历史之中共同体属性逐渐形成并不断增强的历史客观性,深刻揭示长时段历史进程中各民族的演化流变过程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之间的内在同一性,进而阐明历史上中国族际关系发展中“多元一体”的发展规律。

作为新范式下中国民族史研究的内容主体,以上三个议题关系密切、相互联动,是对于指向中华民族共同体凝聚品质与建设质量的历史过程与经验得失进行深度思考的主要支撑。其一,为匹配于各具特色民族发展历史过程的概念阐释,使得新的民族史研究范式具有理论逻辑上的实际可操作性,属于理论先导层面的基础工作。其二,众多民族历史事件构成的丰富的形式形态、现象脉络,蕴含着“四个共同”所表达的中国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历史中所凝结而成的“民族共同体属性”,是中国各民族之间历史形成的“共同性、一体性”的物质载体。如前所述,对其进行梳理和呈现,是中国民族史研究新范式设定的重要工作内容。其三,则是民族共同体属性的本体,包括凝聚形式和多层次认同;其中多层次认同的产生和变化具有社会、文化、制度、思想等多方面的复杂成因,具有渐趋明确的发展方向,是中国民族历史变化发展的社会动力来源和机制主导,是中国民族史现象的规律体现。以认同和凝聚为主要特征的民族共同体属性隐形于由民族史事件构成的变动不居的脉络过程内部,有待于学人进行系统挖掘和呈现,是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的核心工作内容。

(三)方法策略上的特点

进一步提高中国民族史研究的理论阐释力、学术传播力和话语影响力,不仅离不开“四个共同”重要论述的方法论指导,也需要研究手段、组织策略的恰当选用和匹配。作为基础理论研究的中国民族史研究,在基础资料获取方面,新时代的范式转换强调不仅要依靠对于正史、方志、档册等多类型古籍的研读和分析,关注谱牒、碑刻等民间文献的积累,重视考古材料、新出土证据的使用,亦需要对田野调查所得有关祖先历史与“四个共同”关系的口述史资料进行深入开掘。

理论上讲,中国民族史研究的对象为一定时空范围内、特定人类群体的社会实践活动,受到地理环境、社会运行、思想观念等诸多宏观因素的共同作用。因此,在民族史研究实践的方法和策略选用上,新的中国民族史研究范式将呈现出多学科融合、融通的特点,主张要综合运用包括相关自然学科在内的多学科的理论方法和研究成果。这是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深入推进的客观要求,同时也契合了当前学科大发展、边缘交叉学科不断兴起背景下新文科建设“融合性”的理念规格。并且,新范式应重视研究视野上的长时段、整体性和动态考察,重视典型历史场景和鲜活族际关系样本的筛选,强调以富含中国民族史发展方向性、一般性历史细节的多彩呈现来彰显新时代中国民族史研究的理论效能。

综上所述,以习近平“四个共同”重要论述为方法论指导,实现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范式转换,细致勾勒中国各民族“四个共同”的历史发展主线,充分彰显贯穿其间的民族共同体属性逐渐形成并不断增强的历史客观性,揭示中国各民族演化流变过程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的内在同一性,强调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民族实体”所具有的深厚历史基础和文化共识,发挥民族史研究的范式优化对于提升中华民族共同体凝聚品质的积极促进作用,推动中华民族成为认同度更高、凝聚力更强的命运共同体,既是对于中国民族发展规律认知深化的必然要求,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进入新历史时期的时局变化赋予中国民族史学科的时代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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