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少年》三重空间意蕴的解读

叶木桂

2021年末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雄狮少年》，瞬间点燃了观众的热情，获得了良好的观评口碑，以“三无产品”的黑马姿态成功爆款和出圈[1]。《雄狮少年》讲述了乡村留守少年阿娟自小体弱多病，缺乏自信，总受别人嘲笑欺负，在女阿娟激励下决定不再做“病猫”，拜咸鱼强为师学舞狮。经过刻苦练习，他打败对手取得广州舞狮大赛入场券。后因父亲受伤成植物人，他放弃比赛到广州打工赚钱。在艰苦的条件下，他没有放弃舞狮梦想，坚持舞狮练习。在舞狮决赛中，他以“信念之跃”把狮头挂在擎天柱上，吼出了心中的雄狮之咆。尽管舞狮比赛并没有改变他的底层命运，但舞狮文化精神让他在上海打工谋生时，能够坚定自信地面对未来的人生。动画电影在讲述阿娟“咸鱼翻身”的成长励志故事时，自然巧妙地建构和呈现了现实空间、理想空间和文化空间三重空间。他成长过程中面对的生存境况、理想追求和文化精神在空间叙事之中真实细腻地展示了出来，丰盈而深刻的意蕴也在这三重空间之中得到充分的表现。深入解读《雄狮少年》三重空间的意蕴，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这部作品的人物形象、主题立意和文化内涵。

一、现实空间：学会自我和解，心存敬畏地活着

《雄狮少年》呈现的第一重空间是现实空间。这部动画电影以现实主义的手法直接介入阿娟这种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现实生活，展示了他在现实空间的生存状况、命运遭遇以及挣扎与妥协。在这个空间里，不是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逆天翻地，而是热血而不空想，心存敬畏地面对自己爬不过的高山，学会与自己和解，脚踏实地活着。如此烟火气和接地气的现实主义视角，与同样是平凡普通的广大观众形成了情感高频共振。

法国哲学家巴什拉说：“家宅庇佑着梦想，家宅保护着梦想者，家宅让我们能够在安详中做梦。”[2]然而，对阿娟这个留守少年来说，“家”却是一个痛点。父母为了生计都到广州打工去了，留守在家的他头发凌乱，身体孱瘦，弯腰驼背，俨然就是一条丑陋的咸鱼。本应是朝气蓬勃的青春少年，由于缺乏家庭的照料和温暖，活成了一只病猫，一摊烂泥。家庭不仅未能为他提供物质的保障，而且也没能为他带来必要的保护。黑狮壮汉完全无视阿娟的存在，抢他红包，踩破他狮头，直斥之为废柴。就连村里的同龄孩子也同样敢欺负他，向他扔东西。面对别人的嘲笑欺负，就算有再多的尴尬、窘迫和不甘，他也只能知趣地认输认弱，或者干脆自嘲“你好好看看，我一看就是个废物嘛！”因此，对阿娟这样的乡村底层弱鸡来说，所谓的“梦想”就像是一座高高的山峰一样难以逾越，遥不可及。对他来说，如何活得像个人样恐怕是最重要，也是最实际的。

正当阿娟的人生首次有了梦想、希望和自信的时候，他却不得不从好不容易爬上的“山上”下来，放弃舞狮比赛到广州打工赚取父亲的医药费。要现实还是梦想？对此，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选择前者。

在大城市里，他是外来陌生者，也是社会底层小人物。他没背景没关系，也没有学历技术，年纪小小的他只能去做泥水，搬货运和送外卖，其中的艰辛和狼狈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宿舍里，他只能睡在下下铺，像野猫一样蜷缩在水泥板上。同是底层人，得到的不是同情和帮助，而是欺负和侮辱。无极舞狮队员在舒适的俱乐部里训练，他却只能冒着大雨为他们送外卖，被他们训斥和羞辱。更刺痛他的是，对方讽刺他这样的废物根本不懂，也不配舞狮。舞狮是阿娟的神圣梦想，也是心中仅剩的一片信仰圣地，遭受如此的羞辱和玷污，他不再回避和低头，而是语气坚毅地回击：“我不是废物。”城市的种种遭遇和考验让他逐渐成长，变得成熟沉稳和坚韧自信。

这时的阿娟已不再是昔日在乡村任人欺负嘲笑的小毛孩儿了，他已经有信心去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困境。他为什么要去挑战那不可逾越的擎天柱？因为他在经历了人生的“下山”之后，想要再次奋力“上山”。当他把狮头挂上擎天柱的那一刻，他已经成功站在“山顶”了，他的梦想也实现了。尽管舞狮大赛并没有使他的命运实现惊天逆袭，但经历过人生起伏的阿娟对这样的结果能够平静地接受。因为他知道，对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要成功不容易，失败乃是常态。人要以敬畏之心看待人生的“高山”，以平常之心看待人生的“下山”，要学会和自己和解，学会接受自己的平凡和不完美。

当阿娟到上海打工的时候，他的宿舍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整洁明亮的房间，独立的床铺，书桌上还放着书籍，当然还有狮头和舞狮照片。这说明了此时的阿娟已经过上了像个人样的生活了，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条人间咸鱼了。《雄狮少年》的这个结尾彩蛋，无疑是在告诉我们这些底层小人物：我们要信念不变，心中鼓点不停，永远都应该脚踏实地努力活着。现实常不遂人意，但希望总在人间。

二、理想空间：人生的另一种活法

《雄狮少年》呈现的第二重空间是理想空间。作为一部成长励志动画电影，它没有仅仅停留在展示少年的现实困境，以“卖惨”来触动观众的泪点，而是同时还展示少年在理想空间之中勇敢追逐梦想，以“病猫要崛起，烂泥要发光”的燃点来沸腾观众的热血。它告诉我们，在这个现实空间之外，还有一个与之平行的理想空间。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一种活法，而是还有另一种活法，那就是为理想而活。

阿娟是个有理想、有骨气的少年，也有反抗命运的勇气。他深信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立志成为一名舞狮少年，做一头真正的雄狮，要证明自己不是人见人欺的废柴。舞狮比赛和人生一样，不是在和别人比输赢，而是在和自己比赛，看自己能否战胜自我，超越自我。对阿娟来说，舞狮实际上是一条找到自我，实现自我存在价值的路径。他之所以对舞狮有如此强烈的执念，其中的根本原因大抵在此。

当阿娟忍着剧痛站在舞狮决赛舞台的时候，往日欺负他的黑狮壮汉心悦诚服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当他挑战擎天柱时，所有鼓手都自觉地为他擂鼓助威，全场观众为他鼓掌喝彩。此时的他已经是冠军，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有力地证明了自己已不再是废柴、咸鱼或烂泥。阿娟理想的实现靠的不是别人的同情或施舍，也不是神力异物，而是自己的努力、毅力和实力。祈祷的佛祖没有帮他，上天也听不见他内心的咆哮。他睡在床底，却在天台闪转腾挪练舞狮。他脚出血，仍扛着破狮头全力冲向擎天柱。他命若雄狮，以不屈的冲天之志，摘取了那属于自己的理想之“青”。

《雄狮少年》除了有热血燃炸的舞狮理想，还有纯真美好的爱情理想。阿娟能成为一名舞狮少年，由病猫逆袭为雄狮，其中爱情的力量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少年对女阿娟的爱，有青春爱慕的悸动，相同理想的共情，也有被欣赏和鼓励的感动。这份纯美的爱情告诉我们：废柴也有爱情憧憬，凡人也值得拥有爱情。

当他们再次在广州相遇的时候，此时的阿娟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是连安全带都不会解的“农村打工二代”，一个却是开着豪车的城市千金，彼此之间的阶层差距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当他看到女阿娟身边的富贵男朋友之时，他就知道自己早已输得一败涂地。现实的爱情阶层鸿沟，怎能用一个简单的舞狮冠军就能轻易填平？对世间小人物来说，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挣扎与妥协，往往就是一种常态，或者说就是一种宿命。

然而，是否现实存在这样的阶层鸿沟普通人就不应该去追求理想的爱情了吗？显然不是。阿娟母亲，随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即使丈夫成植物人了仍不离不弃。她深情而伤悲地握着丈夫的手那一幕，说明了这的确是一位情深意重的好妻子。咸鱼强妻子阿珍，不慕虚荣，理解丈夫，当她知道丈夫依然放不下舞狮梦，就支持他教孩子们舞狮和参加比赛。咸鱼强说他最不后悔的是和她在一起，为了她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舞狮梦。这些都是人间令人向往而值得珍视的美好爱情。至于阿娟的爱情，尽管最终无疾而终，但正是女阿娟给他的爱情，让他的青春有了美好的回忆，也让他的人生有了梦想，有了另一种美好的活法。

现实不是童话，有时甚至有点残酷，但即使是平凡人，也不能只做一条毫无存在感的咸鱼，而应即使是扛着咸鱼狮尾，也要舞着理想狮头，做一回英雄，勇敢地爱一次。也许世上总有我们达不到的奇迹，但我们心中仍然需要相信奇迹，因为它会像永不停止的鼓点一样激励着我们追逐理想，让我们的现实空间变得更加美好。

三、文化空间：传承、弘扬和传播民族传统文化的文化人

文化空间是《雄狮少年》呈现的第三重空间。动画电影以传统文化为依托，将极具岭南文化特色的醒狮文化融合在现实主义叙事之中，把个人舞狮追梦和民族传统文化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文化成为打通和连接现实空间和理想空间的桥梁。民族传统文化为阿娟的现实生活提供了精神力量支持，也为他理想的实现提供了文化动力，而他在追逐舞狮梦想的过程中，也成为了传承、弘扬和传播民族传统文化的文化人。阿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怀揣着理想之梦在现实中努力成长的舞狮少年，还是文化空间里承载着民族传统文化意义的符号。

阿娟在现实中坚韧地活着，在理想中执着地追求，这都来自于民族文化自信的强大力量。一个原本只是受人欺负的没有精气神的留守少年，最后通过舞狮比赛逐渐建立自信，最终站在世人敬仰的舞台中心。是舞狮让他记住了：只要心中的鼓点响起，他就是一头雄狮。是文化自信让他觉醒了：他就是一个被英雄花砸中的英雄，自己注定命若雄狮。动画电影中最燃爆的一幕是：阿娟舞着狮子高高一跃，幻化为一头燃烧着熊熊英雄花烈火的巨大雄狮，咆哮着扑向擎天柱。这一“信念之跃”，让他不再自卑，渺小，庸常。最震撼人心的咆哮之声，让他脱胎换骨，自信果敢。这种自信的源动力是来自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那整齐划一、铿锵有力、震撼人心的鼓声，让我们看到今天的中国人延续和发扬了中华民族团结奋进、自强不息、恢宏大气的文化自信传统。正是有了这种文化自信，中国人民就是中华民族复兴道路上的雄狮，而阿娟就是其中的一头。

阿娟作为一个舞狮的逐梦者，起到了传承、弘扬和传播民族传统文化的作用。动画电影中，阿娟父亲在工地高处看到广州城市街道巷里有锣鼓声声的舞狮场景，这说明了舞狮文化在急速发展的大城市里仍然找到了生存与发展的空间。阿娟把狮头带到了上海，他把心中的鼓点带到了另一个大都市。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阿娟在上海依然会舞着他喜爱的狮子，他会把醒狮这种岭南传统文化传播到北方城市中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岭南醒狮文化，也让更多的人感受到醒狮所体现的民族传统文化精神。像上海和广州这种国际大都市，舞狮活动或表演时常会吸引外国人的观赏和参与，这为中华民族文化与外国文化的交流提供了良好的机会。在国际化的大都市里，像阿娟这样的年轻一代正在热爱和传承着历史悠久的舞狮文化，他们担起了弘扬和传播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使命。

关于《雄狮少年》的文化问题，有学者指出：“传统文化注重的人伦情感及其风俗人情，时时慰藉着努力奋斗的现代人，使他们摆脱那种孤独，更勇敢地面对不幸的现实。现代文化，要求个体发挥自身的理性力量，但在释放个体能量的同时，也仍然要保持一颗有所敬畏的心。”[3]的确，《雄狮少年》在讲述阿娟这个小人物反抗命运、追逐梦想的时候，特意将之放置于文化空间里，用文化的视角窥探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对他的人生所产生的影响。事实上，《雄狮少年》所呈现的不仅仅是文化如何影响阿娟，而且还表现了作为文化人的阿娟如何去表达文化和如何作用于文化。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作品比一般的少年成长励志故事多了一层更深的文化意蕴。

四、结语

《雄狮少年》引起观众共情的不是天马行空的仙事怪谈，也不是可爱萌趣的动物精灵，而是讲述这个时代的你、我、他这些平凡常人的“阿娟们”的故事。阿娟在现实空间、理想空间和文化空间三个空间里穿梭流动，成长蜕变。他不是传统意义上超能无敌、拯救世界的他人英雄，而是即使努力了最后还没逆转天命，仍能有勇气面对人生，心怀梦想坚定活下去的自我英雄。《雄狮少年》这种以传统文化为依托，用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艺术手法，让观众一方面在日常生活叙事之中感悟平凡人生的勇气、坚持、信念和智慧，另一方面沉浸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熏陶之中，开辟了国漫现实主义创作和表现的新路径。《雄狮少年》原创性和探索性的艺术创作，为新时代国漫创作出更多优秀的国风题材作品提供了有意义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