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梁
墨白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坛的新生代小说家,也是突破当代先锋小说创作困境的“先锋派”代表作家,他的“文学创作深受现代主义的影响,有自觉的文体意识和先锋意识[1]。”他的作品融入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特点,但很巧妙地将这种特点带入到乡土小说的创作中去。其作品内容大都以豫东的“颍河镇”为精神依托进行情节展开,充满了厚重的“乡土文化”和“根文化”,打破了传统的先锋小说的创作模式,他对文本叙事有着独特理解和刻意构造,在叙事上具有独特的风格。
“文学”与“社会”是相互交织的两个范畴。文学文本内容离不开社会生活,而社会生活同时又展现着文学的内容,影响着文学样式和文学题材创作。
墨白的小说充满了浓厚的乡土气息,但其小说构思上又与传统乡土小说不同。他的小说创作的语言典雅,充满了抒情氛围。在墨白的小说世界中,到处充满了“寻找”与“倾诉”,无论是《事实真相》,还是《光荣院》等小说,这种“寻找”与“倾诉”透露着底层情感诉求。《事实真相》中,墨白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使整个破案询问过程充满了荒诞色彩,主人公来喜在城市中是被侮辱、被损害的角色,他是在精神无法承受的痛苦中疯掉的,他的疯让一切事实真相成了谜。墨白是用偶然性的因素揭示了农民进城后的命运,展示城乡二元对立的过程中农民进城的困境。
除去乡土气息外,墨白还通过“活在当下”的存在性来对现实生活展开叙事,使读者对其作品的解读有诸多可能性。他不拘泥于人的感性体验,尽管小说大部分都是以作者的成长背景颍河镇为叙事场所,但墨白始终与自身成长史保持一定的距离,他的小说创作是对现实生活的上升和提升。因此,他在创作中能够从容地审视生活,一方面通过探索不同的叙事创造荒诞和神秘气氛,用象征性或隐喻性的方式来表达生活困境,对世界进行哲学性的探索。如中篇小说《告密者》用已知和未知,告密者的神秘构成情感叙事主线,将现代主义的写法融入现实主义中,对物质生活贫乏状态时人文关怀进行探讨。另一方面又通过对城乡二元化过程中逃离乡土的描写及先锋的叙事技巧和抒情叙事语言,展现着城乡二元化过程的阵痛,既有对乡土之根的眷恋,也充满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正是这种矛盾性思想构成了丰富多彩的生活。
墨白说“作家认识世界的方法是通过一定的技巧和形式,不同的形式决定不同的视角,我们认识一种新的世界的方式是由一种新的形式所提供的[2]。”基于此,墨白每一部小说的构思就会对叙事技巧和叙事形式做出仔细推敲。
关于叙事技巧,墨白比较关注两点:一是小说人物的视角与意识的有机结合和转换,二是叙事者的外视角和小说人物的内视角的承接与转换[3]。所谓小说人物的视角便是第一人称视角,首先是第一人称更能让读者深入其中,感受作品丰富复杂的世界。如小说《欲望》中同样出现了两个“我”,分别是故事的叙事人方立言和命案事件中出现的人。两个“我”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叙事视角,让作者和读者迷失在文本创造的语境中不可自拔。其次,用第一人称视角更能增加故事情节的真实感,给读者以全新不同的体验,在墨白小说创作中,“我”不仅是故事的旁观者,也是故事和情节的经历者。墨白小说的另外一个叙事技巧是第三人称的运用技巧。《梦游症患者》是墨白主客观视角综合运用的代表作,作者通过多重的叙事视角解析一些人的荒谬行为。无论是第一人称视角还是第三人称视角,墨白都能完成从作品内视角到作品外视角的转化。
叙事形式是叙事行为的表现形式,通常采用口头或书面的方式,也有图像及有规律可循的混合体形式。传统的叙事学以时间作为叙事的基准,研究各种叙事形式在叙事中的共同点及个体差异,墨白则通过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的转换展开深入而持久的探索,他对时间问题的思索形成了其独特的美学风格和精神品质,其小说叙事的戏剧性也是通过对时间的安排来呈现复杂的生活世界,在有限的时空里设置情节、事件的矛盾冲突,精心构筑了独特的时空体系,这是一种被充分精神化了的时间模式,是对传统叙事形式的创新和发展。
小说的艺术性在于叙事,墨白用独特的故事结构来进行小说叙事为新时代的作品创作注入了精神元素和创新意识。他用自己的创作实践丰富着中国文坛的生态,其小说在叙事上的开放结构及多重叙述人的设置构成了文本的多棱镜效应,具有典型后现代流派风格[4]。
一直以来,墨白在语言的建构方面都比较在意,谈到自己的语言风格,墨白认为“人物的视角与意识的有机结合和转换”和“叙事者的外视角和小说人物的内视角的承接与转换”是构成小说语言结构的要素[5]。
诗性的语言是墨白小说语言叙事的主要特点,抒情氛围较为浓郁,语言诗意化以后,赋予了其工具性上的更高层次,语言的感性带来了全新的审美意境。诗性语言是墨白小说的一个特点,抒情氛围较为浓郁。如墨白的中篇小说《雨中的墓园》中对“渠首右侧”的描述,“破壁”“青苔”“杨树”等景物融合在历史的意象中,用典雅、诗性的语言展示了“渠首”的萧条与破败,为整个情节的发展蒙上了更加神秘的色彩。此外,墨白小说诗化的语言还具有强烈的语言节奏感,这种韵律容易使人朗朗上口,便于阅读。例如在短篇小说《回家,我们从清晨一直走到黄昏》中语言的节奏韵律感均很强,很容易使人一口气读完,使其语句富有很强的美感,工整的字句,华丽的词语,精准的结构,这些都是墨白叙事语言特征的显现。墨白在对环境和人物内心进行描写时,往往习惯于使用长句子,这些优美的长句子犹如诗歌一般,往往带有一定的内部韵律,阅读时很容易找到节奏,当然,墨白在场景描写时也不全是长句,往往在长句子的叙述语言之后,会安排一些提示的短句子与之相衔接,这样工整的长短句,使得整个小说语言构成一种有规律的循环句式,产生了较强的语言节奏感。可以说墨白的尝试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探索,对于现实主义题材小说传统写作带来了冲击。
俗雅结合是墨白小说语言又一个典型风格。如果说墨白小说的书面语是充满典雅和诗性,那么他对小说人物的口语、方言的描绘却是通俗和芜杂的。如长篇小说《欲望》三部曲就大量运用了河南的方言、口语和俗语、俚语。此外,墨白小说语言的俗雅结合也是独居匠心的,关于口语和书面语的构思运用,墨白认为:“写作的书面话语言是最能体现艺术形式的语言,而写作时的口语化则是最能体现生活本质的语言[6]。”纵观墨白小说,很多是以颍河镇为背景,有着浓厚的乡土气,在语言创作中,他注重书面语要体现出书面语的艺术形式,因此,无论是描述人物的颠沛流离,还是描述人物的激情满怀,墨白都能用充满诗意的高雅的语言来表述。而对贴近颍河生活的人物口语描绘却是粗犷奔放,这是墨白在创作中注重内容现实性的一面,也是墨白“小说写作的基本方式:用书面化语言来进行艺术形式的探索,用口语化来体现现实的生活[7]。”
隐喻性的语言是墨白小说创作常用的手法之一。用隐喻来解构农民的思想,重构农村历史和乡土文化是墨白小说重要的艺术特色。作为当代小说创作家,墨白把带有鲜明地域特征的颍河镇作为了其小说叙事领地。在墨白的小说里,颍河镇是以一种隐喻的形式客观存在的,尽管是虚构的艺术世界,但却能为读者带来真实的感受。作者把颍河镇当作一个“隐喻场”,通过这个“隐喻场”将生活百态展现出来,颍河镇成了墨白小说叙事的源泉,颍河镇作为一个文化符号,自始至终存在于墨白的小说作品中,成了墨白小说总体结构性隐喻。此外,墨白小说在叙事内容上的隐喻还体现在对可感知事物的描绘上,用以勾画小说人物的生活困惑。如《爱情的面孔》中,“围城”处处困扰着人的婚姻等方方面面,“围城”内外的交错,隐喻着生活的轮回。墨白作品正是通过这种依靠具体事物来暗示抽象意义的隐喻语言的运用,使抽象和具象达到了统一。
小说的题材直接决定了小说的叙事风格,墨白在选择现实主义题材进行讲述时,也难免会出现现实主义的风格特点。墨白在他的作品中将现实主义以及自己独特的风格融为了一体,使得小说更具有其自身的独特性,这也是墨白小说区别于其他现实主义题材小说家不同的地方。现实主义小说改变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叙事的激情,使得小说内容更加的平民化。虽然墨白选用了现实主义题材,但是他的小说却和理性的乐观的现实主义不同,带着现代主义所具有的迷茫和困惑,所以说墨白的小说又带着几分现代主义的特点。墨白曾经这样说过,“现实生活中的神秘是我写作的叙事策略,同时也是我的小说立场[8]。”同时,墨白在小说中擅长制造神秘感,但是他的神秘感不是刻意的通过故事情节的匪夷所思来达到的,他小说中的神秘是将现实和感觉结合起来的,具有情绪化和幻觉化的神秘。这在《映在镜子里的时光》中体现得尤为突出,墨白对艺术情景神秘化最常使用的就是将历史、幻觉和梦境与现实融合在一起,他经常有意识地将非同一时空的人物和事件模糊化,从而在艺术神秘化的基础上给人以阅读的理性思考与启迪。此外,墨白将现代主义的特点恰当地运用在小说中,使其小说拥有了不同于其他小说家的独特风格,无论是极具现代主义的《霍乱》和《母亲的信仰》,还是虚幻主义的《雨中的墓园》,都有了现代主义小说特点的渗入,墨白总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把现代主义的特点融入到现实主义题材中,使得小说拥有了悲观的现代主义色彩。
在叙事空间方面,墨白擅长为我们营造缺乏时空概念的情景,让人感觉到自身处在梦境和幻境之间游走,在迷茫中完成自己在现实中所难以完成的梦想。他的快乐和喜悦以及梦想的完成只能通过不切实际的梦才能完成,因为主人公的愿望只能通过梦境来实现,所以梦中完成的越完整,现实中的主人公也就越悲哀。与影视作品的时空变化和虚幻转换不同,语言成为墨白叙事的唯一的载体,如果生硬地采用语言文字的转化来代表时空和虚幻间的转化就比较困难,墨白则凭借自己的想象力以及对语言的驾驭能力用文字表现了只有电影才能充分地体现出这种复杂的艺术效果。对于时空的转换,墨白总是介于虚和实之间不断地纠缠,可以说墨白在对叙事以及小说结构等多重方面都有自己的创新之处。就拿叙事结构来说,墨白在小说中既不是采用起承转合的方式,也不是按照故事发生的基本叙事模式进行故事的讲述,而是采用了一种新颖的方式来进行小说的叙事。他对于虚实之间的探索为现实主义题材小说叙事打开了一扇大门,让小说创作可以通过对电影等艺术形式的叙事手法进行模仿,使得小说在叙事艺术方面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综上,文学属于一种语言艺术,小说则是叙事的基础。对形式探索加以重视,对语言魅力加以发掘,这是到了20世纪之后小说发展的核心内容。同时,叙事艺术也成为了20世纪之后小说研究的重要问题。墨白通过自身创作,使中国文坛生态更加丰富,并续写着中国文学史发展的新脉络,构成了小说叙事艺术的发展流派,成为了20世纪90年代之后涌现的新锐作家。其小说鲜明的探索特点,发散性以及开放性的叙事方式、复合构建式的寻找构成了墨白小说叙事结构的整体特色,这并不仅仅是对西方现代派的模式进行模仿,而是融合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手法,使现代叙事手段表现出了乡土文化的气息,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叙事探索开创了典范,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