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
说起傅雷,总不免说到他的严肃。其实他并不是一味板着脸的人。傅雷的严肃确是严肃到十分,表现了一个地道的傅雷。阿聪、阿敏那时候还是一对小顽童,只想赖在客厅里听大人说话。傅雷严格禁止他们旁听。有一次,客厅里谈得热闹,傅雷自己也正笑得高兴。忽然他蹑足把门一开,只见门后的哥哥、弟弟正缩着脖子笑呢。傅雷一声呵斥,两孩子在咚咚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里逃跑上楼。梅馥也赶了上去。在傅雷前,她是抢先去责骂儿子;在儿子前,她却是挡了爸爸的盛怒,自己温言告诫。等他们回来,客厅里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气氛。但过了一会,在笑声中,傅雷又突然过去开那扇门,阿聪、阿敏依然鬼头鬼脑并坐原处偷听。这回傅雷可冒火了,梅馥也起不了中和作用。只听傅雷厉声呵喝,夹着梅馥的调解和责怪;一个孩子想是哭了,另一个还想为自己辩白。我们谁也不敢劝一声,只装作不闻不知。傅雷回客厅来,脸都气青了。梅馥抱歉地為客人换上热茶,大家又坐了一会儿,辞出,不免叹口气:“唉,傅雷就是这样!”
有人说傅雷“孤傲如云间鹤”;傅雷却不止一次在锺书和我面前自比为“墙洞里的小老鼠”。傅雷的自比,乍听未免滑稽。梅馥称傅雷为“老傅”;而我觉得傅雷在家里有点儿老虎似的。他却自比为“小老鼠”!但傅雷这话不是矫情,也不是谦虚。我想他只是道出了自己真实的心情。他对所有的朋友都一片至诚。但众多的朋友里,难免夹着些不够朋友的人。傅雷曾告诉我们,某某“朋友”昨天还在他家吃饭,今天却在报纸上骂他。这种事不止一遭。傅雷讲起的时候,虽然眼睛里带些气愤,嘴角上挂着讥诮,总不免感叹人心叵测、世情险恶,觉得自己老实得可怜,孤弱得无以自卫。他满头棱角,动不动会触犯人;再加上脾气急躁,止不住要冲撞人。
朋友们爱说傅雷固执,可是我也看到他的固而不执,有时候竟是很随和的。他有事和锺书商量,尽管讨论得很热烈,他并不固执。他有些朋友(包括我们俩)批评他不让阿聪进学校会使孩子脱离群众,不善适应社会。傅雷从谏如流,就把阿聪送入中学读书。锺书建议他临什么字帖,他就临什么字帖;锺书忽然兴用草书抄笔记,他也高兴地学起十七帖来,并用草书抄稿子。
1954年在北京召开翻译工作会议,傅雷未能到会,只提了一份书面意见,讨论翻译问题。讨论翻译,必须举出实例,才能说明问题。傅雷信手拈来,举出许多谬误的例句;他大概忘了例句都有主人。这就触怒了许多人,都大骂傅雷狂傲;有一位老翻译家竟气得大哭。
傅雷对于翻译工作无限认真,不懈地虚心求进。他经常写信和我们探讨翻译上的问题,具体问题都用红笔清清楚楚录下原文。傅雷从不自满——对工作认真,对自己就感到不满。他从没有自以为达到了他所愿的翻译标准。
(选自《〈傅雷传记五种〉代序》,有删改)
训练
1.作者刻画人物的手法多样,请以第二段为例进行分析。
答:
2.第三段别人说傅雷“孤傲如云间鹤”,作者回家常和锺书研究:他像老虎。而他自己却自比为“墙洞里的小老鼠”,联系全文,谈谈为什么有如此之比。
答:
3.请根据全文概括傅雷的性格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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