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第465窟大成就者黑行师考
——兼论藏传佛教艺术中的黑行师图像

2022-12-06 12:07房子超沙武田
敦煌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手鼓西夏文藏文

房子超 沙武田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莫高窟第465窟大成就者图像为人所知,系伯希和对窟内存留姓名题记所作记录[1],奥登堡也对第465窟进行了拍照工作[2],此后奥山直司[3]、杨雄[4]、谢继胜[5]、赵晓星[6]均对该窟的大成就者图像释读做出贡献。Rob Linrothe对整个藏传佛教艺术中的大成就者图像进行了总览性研究[7],Ulrich Von Schroeder考释了西藏江孜的大成就者壁画[8],陈爱峰对新疆大桃儿沟石窟的大成就者图像作了释读[9-10],此外对于大成就者图像研究还散见于国外学者对阿奇寺、木斯塘地区壁画遗存的专著与论文[11-13]。前人主要根据藏文大藏经文献对大成就者图像进行整体探究,但对作为个案研究对象的黑行师而言,目前尚无探讨。

本文通过对比不同语种文献材料,确定与窟内黑行师图像的对应关系,进而对目前存世的各类黑行师图像作归纳梳理。

一 文献材料中的大成就者黑行师

目前关于大成就者黑行师(汉译名为那波巴、坎诃巴、黑行者、大黑足师、噶那巴,藏nag po spyod pa、nag po pa、ka na pa;梵Krsnāpāda、Krsnācārya、Kānhapa、Kānha、Krsnacārin),其生平年代没有确切记载,有学者认为大致生活在9世纪前后[14]。相关的传记类文献材料主要由三种语言写就,分别是藏文、汉文、西夏文,现就其各类不同文本情况作一梳理。

(一)藏文

A版本

藏文文献中的大成就者传记流传度最广的版本是《八十四成就者传》(grub thob brgyad cu rtsa bzhi’i lo rgyus)[15]①北京版丹珠尔No.5091,那塘版丹珠尔No.3873。。跋文显示其梵文撰者为无畏施吉祥(藏mi’jigs pa sbyin pa dpal,梵Abhayadatta srī),藏文译者为蒙竹喜饶(smon’grub shes rab)。

在这部藏文经典中,大成就者黑行师的事迹作为八十四大成就者之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有详细记载,限于篇幅简要归纳为:

1.黑行师拜加兰达哈(Jālandhara)为上师,获得喜金刚法门的传授并精进修持;2.在修法获得成就的同时,也生出了自满的心态;3.黑行师有一次看到天上飘着七个不鼓自鸣的法鼓与宝伞,认为自己证悟成就;4.于是广招弟子前去调伏鬼怪,但遇到挫折险些被淹死,但被加兰达哈上师所救;5.他后来遇到一个纺织工,没有听从其建议,便又生出了我慢之心;6.黑行师在果树下向一个外道女子索要水果,该女子不从,他便用密法致其晕厥;7.外道女子同时也对黑行师施咒,致其口吐鲜血,无法行动;8.班德空行母(Dākinī Bhande)化现帮助黑行师寻求解药,但在路上被外道女子欺骗,耽误了对黑行师的治疗;9.黑行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为弟子们灌顶开示,传授金刚亥母仪轨,持续七天后圆寂,并于中阴身阶段获得成就。

B版本

除了上文中的《八十四成就者传》,还有一部《成就八十四师祷祝》(grub thob brgyad cu rtsa bzhi’i gsol’debs)②德格版丹珠尔No.3758,北京版丹珠尔No.4578,那塘版丹珠尔No.3368。。跋文显示,梵文撰者为金刚座师 (rdo rje gdan pa),藏文译者为毗罗遮那(Vairocana)和法称(chos kyi grags pa)。其中对黑行师的描述为:

bla ma’i bka’bcag spyod pa mdzad/srid pa bar dor rdzogs sangs rgyas/nag po spyod pa zhes bya ba’i/bla ma de la phyag’tshal lo//[16]

其汉译文为:

违越师敕修密行,中有界中成正觉,其名号为黑行师,上师尊处我敬礼。[17]

这部大成就者文献也较早被学界注意到,该偈文最迟在元末明初时期就已被莎南屹啰等高僧结集,即《大乘要道密集》中的“成就八十五师祷祝”[18]。同时也要看到,该偈文仅仅为四句,虽在内容上与其他文本皆能相互印证,但过于笼统以致无法准确判定其源流,故在下文对各类黑行师图像分析中,暂不将其作为判断各类艺术品的来源性文献。

C版本

藏文文献中单独的黑行师传较少见,以多罗那他(Tārānātha)所著的黑行师传最为知名。这部黑行师传及其补遗,并未收录于藏文大藏经中,而是作为甘丹彭措林寺的传世木刻旧藏于近年出版[19]。多罗那他对传记中的一些人名、地名进行了考证,故判断多罗那他所整理的这部文献应该早于其生活的16世纪,或许是从其他古本中收集、整合而来。其名为《大阿阇黎黑行师传——珍稀悦音》(slob dpon chen po spyod’chang dbang po’i rman thar ngo mtshar snyan pa’i sgra dbyangs zhes bya ba bzhugs),David Templeman著有对该传记的英文翻译版本[20]。

该版本黑行师传记,简要概述为:1.黑行师进入那烂陀寺院学习,后又拜加兰达哈(Jālanddharipa)为师;2.加兰达哈指派其去空行母跋得利(Bhadri)处取得《吉祥三菩怛本续》(Samputatilaka Tantra),但黑行师也生出我慢之心;3.黑行师获得了一些证悟,天空中出现了七个宝伞和手鼓的殊胜化现;4.黑行师一路收降妖魔,用密法调伏了作恶的魔女维施瓦茹毗(Visvarūpi),将其收为坐骑;5.黑行师在各地弘扬佛法、广招弟子,使得佛法昌盛;6.黑行师与金刚亥母(Vajravārāhī)反复争夺树上的水果;7.一外道空行母与黑行师斗法,利用其慈悲心,造成黑行师受伤;8.黑行师的弟子们去寻找药物,在归途中受到了外道空行母的欺骗,致使黑行师圆寂,后黑行师在中阴阶段云游各国广传佛法,获得成就。

除以上各版本之外,藏文材料中对黑行师的记载还散见于《成就八十四师证藏金刚歌》(grub thob brgyad cu rtsa bzhi’i rtogs pa snying po rdo rje’i glu)、《成就八十四师传奇道歌释》(grub thob brgyad cu rtsa bzhi’i rtogs rjod do ha’grel bcas)等文献。但此类文献多侧重于教法与道歌方面的阐释,而对其生平事迹付之阙如,无法作为图像学研究使用,故不多赘述。

(二)西夏文

D版本

目前西夏文黑行师传仅存于宁夏拜寺沟西夏方塔出土的西夏文《吉祥遍至口合本续之广义文》(下文简称《广义文》)中。据西夏文《吉祥遍至口合本续》(下文简称《本续》)对勘研究成果,该《本续》及其《广义文》均为西夏仁宗时期(1124—1193)创制、印刷并流行于整个西夏境内[21],可见当时黑行师信仰确实在西夏流传。

根据孙昌盛的释读[22],黑行师的事迹可简要概括为:1.黑行师为求法而尊罗底伐折罗师(Jālanddharipa,即上文中的加兰达哈)为上师;2.黑行师同时又不相信上师的教法,转而前往二十四宫空行母跋得利(Bhadri)处求法;3.空行母跋得利各种应化身令黑行师生起三种惑;4.空行母跋得利为其解惑并传授喜金刚灌顶;5.罗底伐折罗师作集轮法(即曼荼罗仪轨)并使尸座腾空飞行,然而黑行师却有违师命,生出我慢心,导致自己之尸座无法移动;6.黑行师欲调伏一外道空行母,便对其仆人使用咒语夺其水果,却不料被外道仆人识破,被激怒后对外道仆人作法;7.外道空行母回来后,发现仆人被害,便前往黑行师修行之处为其设置业障;8.黑行师遭到暗害,但心中已开始悔悟并生出五因缘,对其弟子谆谆告诫,禅定修行七日后圆寂,最终获得大手印成就。

综合以上各类版本的大成就者黑行师文本,可见两点重要差异:

一、在藏文A、C版本黑行师相关文献记载中,对黑行师所使用法器描述中都出现了宝伞与手鼓,这成为判定部分艺术作品中黑行师图像的重要特征,而在西夏文D版本,黑行师出现我慢心后未出现宝伞与手鼓等标识物。

二、在藏文C版本,明确提到黑行师降服了魔女并作为其坐骑,而在藏文A版本与西夏文D版本则未见这一记载,这同样可以作为判定例证以辨识该艺术品所依据文本为藏文C版本抑或是藏文A版本与西夏文D版本。

二 第465窟大成就者黑行师图像相关研究

(一)第465窟黑行师图像再释读

第465窟内共计84位大成就者图像,这说明该窟大成就者的绘制必然存在一个体系完整的大成就者文本作为依据。沈卫荣认为《大乘要道密集》中一篇“成就八十五师祷祝”很可能在西夏时期所翻译[23],索罗宁也在西夏文材料中检录出二十余个大成就者的姓名①Solonin Kirill.A small chart of correspondences between the Tangut texts and the names in the Praise for 85 Mahasiddhas and Mahamudra texts from DCYADMJ,only included the ones with established Tangut(未刊稿).,说明西夏的大成就者信仰已成体系。从目前出土的西夏时期大成就者传记文本来看,拜寺沟所出《广义文》为唯一可用于图像学研究的材料,内含黑行师与另一位成就者毗卢巴(Virūpa)的记载。综合第465窟与黑水城、拜寺口等地出土唐卡图像例证,就毗卢巴传记而言,尽管各版本文献依旧存在差异,但在图像表现上却基本一致,都为单手指日将之定于空中姿态。因此排除毗卢巴后,能体现出各类文本差异性的图像学范例仅有黑行师一位,故下文也将以此为重点作研究讨论。

第465窟北壁中铺主尊像正下方绘黑行师像(图1),榜题现已不存。大成就者交脚坐于火焰状地茵上,面前从上到下分别为高足供器似盛莲花、山形供器、颅碗。黑行师盘右腿、竖左膝,左肘置左腿上,左手于胸前类说法印,右手过右膝作触地印;有头光,披发饰耳铛,裸身着短裙,颈部、大臂、手腕、膝盖、脚踝均有璎珞腕钏等装饰,数量不等的花瓣状装饰物作为背景。

图1 第465窟北壁中铺黑行师坐像 沙武田摄

依据伯希和榜题记录与俄藏照片,以及通过参考其他现存大成就者的榜题位置推理得出,此大成就者像即为伯希和所记载榜题“葛捺巴此云黑足戏论师即是黑足师”[24],葛捺巴也就是噶那巴,即黑行师(ka na pa)的中古汉译名。又据赵晓星对该像的考证,“……噶那巴头上的天空中出现了七支宝伞和七只手鼓来回走动,所以后来的噶那巴尊者图像特征是空中有宝伞和手鼓”[6]149。但在其找到关于黑行师的描述与第465窟内通过榜题位置确定的黑行师图像并不一致,图像中并没有出现作为主要特征的“宝伞”与“手鼓”等物,此即文中她对黑行师的勘定用了“疑似”一词而非“确定”的原因。

然而据笔者在梳理前文中黑行师相关文献发现,尽管在藏文文献中(即A、C版本)对其的描述与图像并不一致,但在西夏文文献中(即D版本)却恰巧找到了该图像相对应的原文。理由如下:

一、在西夏文D版本中“(因皮肤)黑色然众人谓之曰迦栗那怛巴”[22]5,从图像上来看,该大成就者的肤色也符合这一描述。

二、在西夏文D版本中黑行师首次出现我慢之心后,没有提到出现“宝伞”与“手鼓”等物,图中黑行师手中并无“手鼓”,其头顶上也没有任何类似“宝伞”状物。

三、在西夏文D版本中,“师来到一旧屋前,问:‘有无人乎?’遂坐于地上……‘此后同样有谓跋多利的在草络中乘粳米与汝’……又彼女子出来,云‘班弥怛,勿坐地上,请来屋里。盖迦弥嘛噜者与我是同一人’,因师不信,给予粳米而遣”[22]5。在图中可看到黑行师双脚交叉坐于地茵上,与文中的“草络”“坐于地上”相对应。

四、在西夏文D版本中,“其亦身以骨璎珞庄严”[22]5,对应该图像中黑行师周身穿戴的璎珞腕钏。

五、图中可以看到黑行师右手过右膝作触地印,这就暗合了西夏文(D版本)结尾部分中黑行师欲降服外道之想法。而左手于胸前类说法印,则是黑行师被外道空行母设障碍而圆寂后,对弟子作告诫之状的描绘。至于图像中黑行师面前的几种供物,如盛莲花之高足供器、山形供物,在窟内其他大成就者图像均有重复出现,因此不能作为判定该成就者身份之特征①据笔者在窟内实地观察,该窟内大成就者图像中,出现盛莲花状高足供器有:东壁门北铺北起第五幅,南壁东铺东起第六幅,北壁中铺西起第四、七幅,北壁东铺西起第八幅。出现山形供物的有:南壁西铺东起第七幅,西壁南铺南起第五、六、八幅,北壁中铺西起第二、四、七幅,北壁东铺西起第一、七、八幅。出现颅碗的有:东壁门南铺北起第三、六幅,南壁中铺东起第八幅,南壁西铺东起第七幅,西壁南铺南起第一、八幅,西壁北铺南起第四幅,北壁中铺西起第一、四、七、八幅,北壁东铺西起第一、四、五、七幅,东壁门南铺北起第三、六幅。。

(二)第465窟黑行师图像所依据的文本

结合第465窟黑行师图像,可知西夏文《广义文》(D版本)与之关系密切。在宁夏拜寺沟出土的《广义文》的题款如下:

蕃中国大善知识俄忿怒金刚师 集

四续善巧国师米啰不动金刚师 传

报恩利民寺院副使毗菩提福 番译[21]346同样在宁夏拜寺沟出土的《本续》的题款如下:

西天大钵弥怛迦耶达罗师之 面前

中国大宝胜路赞讹库巴拉拶 蕃译

报恩利民寺院副使毗菩提福 番译[21]346

《本续》题款中的“迦耶达罗”,孙昌盛和聂鸿音都认为系克什米尔高僧迦耶达罗(Gāyadhara)。“库巴拉拶”,聂鸿音与孙昌盛都认为其系藏地高僧桂库巴拉孜(’gos khug pa lhas btsas)[25]。《广义文》题款中的“俄忿怒金刚”,孙昌盛认为系噶举派僧人俄协当多吉,生卒年为1090年至1166年。“米啰不动金刚”,孙昌盛认为是一位吐蕃人,藏文拟音mi la mi bskyod rdo rje[26]。 “毗菩提福”,聂鸿音认为系一位把《本续》由藏文译成西夏文的回鹘人,孙昌盛认为系一名兼通藏文与西夏语的西夏高僧。

从《广义文》与《本续》西夏文汉译题记可知,其番译者都系西夏报恩利民寺副使,名为毗菩提福,目前在各类西夏文献中未见其记载,生卒年月与事迹均无考。但既然为同一人翻译,可见这两部经书的关系非常密切,或许同时由藏文译为西夏文。在目前宁夏拜寺沟方塔出土经书的所有题款中,只有被西夏封为“四续善巧国师”的米啰不动金刚的名字后标有“传”字,那么这就说明这些西夏文本均可能是由米啰不动金刚传到西夏的。通过学界对目前宁夏拜寺沟出土的《吉祥遍至口合本续之广义文》《吉祥遍至口合本续之要文》《吉祥遍至口合本续之解生喜解疏》译释,发现这些佛经都是《吉祥遍至口合本续》的疏解或总义类型著作。按照正常的集撰与翻译顺序,应先有《本续》而后有《广义文》。以上文俄忿怒金刚的生活年代为基准,《本续》等书传入西夏时间约为12世纪中晚期[27]。那么这部《广义文》在西夏翻译、刊印的年代当在其后不久,应为12世纪中晚期至13世纪初。由此推断,第465窟黑行师图像绘制时间也应在此期间或之后。

(三)第465窟黑行师图像与整铺图像的关联性

黑行师事迹记载在《广义文》中,表明他在西夏受到尊崇,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其所传教法在西夏的盛行。据研究,俄藏黑水城文献编号Taнг.182《篿碅癌墒属槽虃(汉译:聚轮供养作次第)》[23]417与Taнг.125《舏莿较疤碅瞭泪灯舉緽谍舅萰疥(汉译:依吉祥上乐轮六十二佛之百八名)》[28]的撰者很可能即为黑行师,可见其所传教法不仅仅局限于西夏腹地的拜寺沟,而在黑水城也同样流行,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此类黑行师图像绘制于西夏时期的可能性。

第465窟黑行师像与整铺图像也存在一定的关联性。该图像绘制于北壁中铺主尊正下方,该铺是以喜金刚为中心的九尊曼荼罗结构。黑水城同样发现一部俄藏编号Taнг.327《窴腲缞緽碟饯瞭羋栏槽虃(汉译:呼王九佛中绕随主承顺次,意为:喜金刚九佛坛城灌顶次第)》[29],恰好与窟内的喜金刚曼荼罗在结构布局上完全对应。有研究表明,这部灌顶仪轨的题款中集者为“罗弥鲁果”,系藏地高僧让扎坚(ram rtsa can)的西夏语音译,此人是俄却杰多吉的弟子,而俄却杰多吉即上文中《广义文》集者俄协当多吉之父[30],这说明喜金刚九尊曼荼罗仪轨在西夏的流行与俄忿怒金刚所集《广义文》等文本的关系非常密切。

同时,黑行师所传之教法也涉及喜金刚续部相关内容。尽管黑行师以传授胜乐轮教法而闻名,但其将《胜乐金刚本续》与《喜金刚本续》融汇后著成《Ānapati修法》,为道果法九支传轨之一,为后世的萨迦派所推崇[31]。在藏文大藏经中现存有其创作的为数不少的喜金刚类教法,如《dgyes pa rdo rje’i dka’’grel rnal’byor rin po che’i phreng ba(喜金刚细疏瑜伽宝鬘)》①德格版丹珠尔No.1183,北京版丹珠尔No.2313,那塘版丹珠尔No.1112。、《dpal dgyes pa rdo rje dpa’bo gcig pa’i sgrub pa’i thabs(吉祥喜金刚一勇者成就法)》②德格版丹珠尔No.1252,北京版丹珠尔No.2381,那塘版丹珠尔No.1180。、《dgyes pa’i rdo rje sgrub pa’i thabs de kho na nyid gsal bar byed pa(喜金刚成就法真性明)》③德格版丹珠尔No.1253,北京版丹珠尔No.2382,那塘版丹珠尔No.1181。、《dpal dgyes pa’i rdo rje’i gzhung’grel gyi dkyil’khor gyi cho ga(吉祥喜金刚本疏曼荼罗仪轨)》④德格版丹珠尔No.1254,北京版丹珠尔No.2383,那塘版丹珠尔No.1182。、《dgyes pa rdo rje’i sbyin sreggi cho ga(喜金刚护摩仪轨)》⑤德格版丹珠尔No.1256,北京版丹珠尔No.2385,那塘版丹珠尔No.1184。。在布顿(bu ston rin chen grub)所编写的佛教史中,拜寺沟所出《本续》的藏文原本《三菩怛本续(Samputatilaka Tantra)》即被其定为无上瑜伽智慧续喜金刚部的三大根本教法[32]。作为《本续》的解说续,《广义文》中黑行师传记是为了配合解释《本续》的教法思想而存在的,这也为窟内将黑行师图像安置在喜金刚本尊下方给出了合理性解释。

三 藏传佛教艺术中的黑行师图像

除了第465窟以外,其他地区的考古遗存与文博机构、私人收藏中,也有各类造型不同的黑行师图像,现按研究对象所依据的文本先后顺序进行考述。

(一)基于藏文A版本绘制、塑造的黑行师图像

新疆大桃儿沟石窟第9窟黑行师彩绘壁画像(图2),回鹘文榜题显示为黑行师(Kanhapa)[10]70。该窟的碳十四测定年代为:1250(±60/100)年[33]。黑行师盘腿坐于兽皮垫上,有头光与身光,戴骨饰璎珞,右手上举,其上悬浮一双面手鼓,左手托颅钵于胸前[34]。对于其左手持颅碗,布顿(bu ston rin chen grub)的佛教史中记载:

有名智慧者,持铃杵诸人,饮酒用颅器,手持喀章嘎,酒器江得乌,骨饰以庄严,大名那波巴。[32]126

结合图像与榜题信息,作为典型特征的手鼓已经出现,符合藏文A版本中的记载。

西藏江孜白居寺道果殿内泥金彩塑黑行师(图3),熊文彬考证创作于1424—1425年[35]。黑行师作忿怒相,璎珞庄严,戴骨饰项链,右手持双面手鼓,左手持颅骨碗,交脚盘腿而坐。其左手持颅骨碗与颈部骨饰项链,符合布顿的描述。身体姿态、颜色与所持手鼓、颅碗法器,与图2如出一辙,可知其对应于藏文A版本文献。

西藏阿里扎布让红殿内黑行师彩绘像(图4),据Rob Linrothe判断,该壁画绘制于15—16世纪[7]178-179。榜题为:“顶礼黑行师(nag po spyod pa la na mo)”。黑行师有头光,佩戴耳铛,手腕、大臂、颈部、脚腕饰以璎珞,上身披挂人皮,下身着短裙,右手持双面手鼓,左手持颅骨碗,盘腿坐于兽皮上。该壁画与本文图2、图3所描绘的黑行师像坐姿、持物如出一辙,可知该图像来源于藏文A版本。

图2 新疆大桃儿沟第9窟黑行师坐像

图3 西藏江孜白居寺道果殿泥金彩塑黑行师坐像

图4 西藏阿里扎布让红殿彩绘壁画黑行师坐像

(二)基于藏文C版本绘制、塑造的黑行师图像

西藏江孜白居寺大经堂二层西部道果殿内壁画大成就者黑行师(图5)。该壁画的创作时代,熊文彬与Von Schroeder均认为绘制于1424—1425年[8]16。下方榜题:“顶礼黑行师(ka na pa la na mo)”。黑行师位于菩提树下,身旁站立两个瑜伽母,均菩萨装,上身赤裸下身著裙,靠前的瑜伽母双手捧颅骨碗做供养状。被黑行师骑跨之人双腿作奔跑状,左手自然下垂,伸出右手欲接瑜伽母的颅骨碗。根据榜题可确定其为黑行师,其身下被骑跨之人即在各类黑行师文本中多次出现的外道空行母,推断其符合藏文C版本的描述。

图5 西藏江孜白居寺道果殿彩绘壁画黑行师坐像

手写经文内页手绘彩色插图黑行师像(图6),来自于克什米尔藏文写经Apo手稿,Rob Linrothe认为其绘制于19世纪[7]62。该图像下方有题记:“顶礼上师黑行师(gu ru ka ha na pa la na mo)”。图中七把宝伞悬于空中,宝伞下方悬浮七个双面手鼓。黑行师左手捧颅骨碗,右手高举双面手鼓,左臂弯还有一根似插有头颅的天杖状法器,双腿分开骑乘状,身下骑乘一肤色黝黑匍匐状女性。黑行师左右各有一瑜伽母。黑行师右侧的瑜伽母左手似作无畏印,右手捧颅骨碗,交脚而坐。黑行师左侧的瑜伽母双手捧颅骨碗呈供养状,半蹲坐姿。无论是从榜题,还是以颅骨碗和手鼓为主要持物,天空中的七个宝伞与手鼓等祥瑞之物,及其两个女弟子,抑或是身下骑乘的外道空行母等来看,其都为黑行师无疑,且应为根据藏文C版本而绘制。

图6 经文内页手绘彩色插图黑行师坐像

(三)基于西夏文D版本绘制、塑造的黑行师图像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图7),美国纽约鲁宾博物馆Rubin Museum of Art馆藏编号C2003.23.4,时代定为16世纪。塑像基底铭文:“顶礼黑行师(nag po ba la na mo)”。该塑像有发髻,身饰璎珞、项链、手镯,右腿与腰间环绕瑜伽带,交脚而坐,双手无持物,左臂下垂扶地支撑着整个躯干,又似作触地印,右臂高举作施依印,又似作说法印,目视右手方向,面容现忿怒相。塑像双手无持物,未出现宝伞与手鼓等法器,无骑乘物,周身布庄严璎珞,其坐姿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相似,手印一致,唯次序相反,综合铭文信息与图像特征均符合西夏文D版本描述。

图7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

该黑行师金铜塑像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最为接近。除此以外还有几例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部分接近的壁画、唐卡、塑像。

彩绘壁画黑行师坐像(图8-1),位于尼泊尔木斯塘上师石窟南壁中层。Erberto Lo Bue认为该石窟建于13世纪[36]。壁画下方存有藏文题记(图8-2):“……顶礼上师黑行师(kar na pa zhes bya ba’i//bla ma de la phyag’tshal lo)”。图中黑行师有头光、身光,交脚坐于地垫,耳部、颈部、大臂均有金属环状饰物,左手持一支鲜花,右手持颅骨碗。有一瑜伽母半跪于其右侧,右手结善无畏印,左手端颅骨碗供养状。两人皆在菩提树下,黑行师头部两侧还有飞禽走兽作装饰。综合题记信息,由于未出现宝伞与手鼓、胯下无骑乘物,坐姿、颅碗持物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均有联系,唯左手持花十分独特,推断该黑行师壁画依据西夏文C版本绘制。

图8-2 尼泊尔木斯塘黑行师下方题记Christian Luczanits摄

图8-1 尼泊尔木斯塘彩绘壁画黑行师坐像

绢布彩绘唐卡黑行师坐像(图9),收藏于美国纽约Mr.and Mrs.Gilbert H.Kinney私人博物馆,Rob Linrothe认为其绘制于15世纪[7]296。黑行师身有璎珞状物,右手似施无畏印,左手托举颅碗,交脚坐于坐垫,坐垫下有莲台。没有出现作为图像特征的宝伞和手鼓,而是代之以无畏印与颅碗,无畏印可对应黑行师传记中与外道空行母的斗法,未出现骑乘物,坐姿与颅碗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较为相似,故推测该黑行师图像为依据西夏文D版本绘制。

图9 绢布彩绘唐卡黑行师坐像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图10-1),美国纽约鲁宾博物馆馆藏,编号C2005.16.54,铸造时代定为16—17世纪。背面基底存有铭文(图10-2):“……黑行师(nag po ba la)”。黑行师戴各式宝镯、璎珞装饰物,右手结说法印,左手持颅碗,双腿自然放松呈自在坐于莲台上,同样没有出现宝伞与手鼓等标志性法器,亦无骑乘物。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对比,右手作说法印相似,仅顺序略有差别,左手持颅碗,同样可找到对应法器,故推测该塑像根据西夏文D版本塑造而成。

图10-2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背面)

图10-1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正面)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图11),瑞士巴塞尔博物馆Museum der Kulturen Basel馆藏编号MKB IId 13996,铸造时代定为15世纪。基底存有藏文铭文:“顶礼黑行师……(nag po ba la na mo)”。黑行师饰莲花状璎珞,右肩斜挎瑜伽带,右手结说法印,左手持颅碗,双腿跏趺坐于兽皮上,兽皮下为莲台,没有宝伞与手鼓,没有人形骑乘物。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相比,右手说法印相似,顺序略有差异,左手持颅碗,也可找到类似的图像特征,综合铭文信息,推测该塑像系依据西夏文D版本创作。

图11 金铜塑黑行师坐像

四 结语

第465窟内描绘的黑行师图像,其绘制所依据的文本,与传统认为来源于藏文大藏经中的《八十四成就者传》并不相同。经比对与宁夏拜寺沟西夏方塔出土西夏文《广义文》最为接近,并可与伯希和所记载的大成就者姓名榜题位置相对应,故判断第465窟黑行师图像的绘制时间应为西夏晚期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及之后,同时在窟内所绘黑行师图像与北壁中铺图像整体主题也存在关联性。

有研究表明,《广义文》与《本续》关系极为密切,在之后西藏大藏经的编纂中,以桂库巴拉孜(’gos khug pa lhas btsas)所译《本续》为代表的相关文本,多数并未被收入其中[23]407-418,因此使用大藏经文献去对应第465窟黑行师图像必然会出现一定偏差。但通过对黑行师相关艺术遗存的考察,可知该窟黑行师图像绝非孤例。各类与第465窟黑行师图像同源艺术遗存的发现,表明桂库巴拉孜传承的此类黑行师文本并未消亡,很可能以藏外文献的形式在西藏、西夏流传,并以考古文献与艺术作品为载体而留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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