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军
(暨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对二氧化碳积累导致气候变化的科学认知,使二氧化碳排放成为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导致全球都面临着碳减排的巨大压力。资本主义的支持者否认气候与环境危机是资本主义运行的固有部分,并试图用“技术进步论”缓解人们对减排失败导致气候持续变暖的担忧。他们通常扬言,资本主义的发展将促进技术进步和资源使用效率的提高,技术进步又将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改善环境,资源使用效率的提高也有助于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和改善环境状况。乔纳森·西蒙斯(Jonathan Symons)把温室气体排放说成是人们日常生活依赖技术的意外后果,并认为不应过度关注化石燃料行业的不道德行为①,这不过是在为“化石资本主义”开脱罪责。自从工业革命以来,资本主义制度就一直靠所谓的“污染燃料体系”推动全球经济发展[1]175,所以,因化石燃料大量使用而排放温室气体以致造成生态破坏与气候变化绝非“意外”——就像伐木企业使用高效的伐木设备会导致木材资源枯竭一样,结果完全在预料之中。
资本主义试图把“技术的合理性”变成“政治的合理性”[2]7,其对技术力量的盲目自信,为其拒绝考虑寻求另外一种替代发展路径提供了正当理由。一些“绿色资本主义”的支持者表示,如果恰当地考虑自然的价值,那么资本主义将朝着生态优良的方向发展。他们认为,在许多环境问题上都存在一条“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在资本主义工业经济发展初期,污染等环境问题会增加,但随着技术的成熟,污染会减少——因为优美的环境是只有富人才消费得起的奢侈品②。资本主义可以通过技术创新和政策改良来减少对原材料和能源的消耗量,实现经济的去物质化③。他们把气候与环境问题当成资本主义发展的新机会,认为可以通过“智能消费”实现绿色经济,甚至宣称全球变暖的挑战给资本主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投资和回报增长的巨大机会。
资本主义希望技术能够消除地球的极限或推迟极限的到来,以提高地球的承载力。虽然技术进步可以带来很多奇迹,但新技术的引进也可能带来有害的后果,也不能从根本上遏制气候变化,而且我们往往事先并不能预测这些新技术可能带来的全部潜在的危害和影响。任何技术的选择都将继续代表资本主义企业的利益,反映市场竞争中所隐含的目标——利润最大化、利润的增长和积累,而且资本主义的技术创新常常创造出还没有市场的新产品和新制造方式。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将这种“走火入魔”式的技术发展形象地描述为“新的医药产品首先被生产出来,然后再去发现新的疾病”[3],笔者认为,或许把“发现”新疾病改为“创造”新疾病更为恰当。
生物学家加勒特·哈丁(Garrett Hardin)将当时流行的“技术解决方案”定义为:需要自然科学技术方面的变革,而根本不需要人类价值或道德观念方面的变革。对于这一观点,哈丁持反对意见,认为地球上人口过多的问题无法依靠技术解决,即它无法仅仅依赖“自然科学的技术方面的变革”而解决,它还需要“人类价值或道德观念方面的变革”[4]。无论是欧盟采取的“灵活性机制”与排放交易计划,还是美国所推崇的“技术”解决方案(推广电动汽车、农用燃料、清洁碳、地球工程等),都完全无法应对气候变化的巨大挑战。正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所预言的那样,资本主义的“生产力已经不是生产的力量,而是破坏的力量”[5]542。
在资本主义社会,“技术作为解放者就是一个虚构的谎言”[6]179,任何技术手段都无法最终解决气候和环境问题,只会带来更严重的环境风险,并使社会陷入“进步陷阱”。技术不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是问题的一部分,技术只会沦为资本主义“杀鸡取卵”的“杀鸡刀”。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新技术不仅沦为了破坏环境的帮凶,也沦为了奴役人的帮凶,正如约翰·斯图亚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所说:“迄今为止,机器发明是否真的减轻了人类每天繁重的劳动,仍然是很值得怀疑的。它使更多的人口过上了同样艰苦的和贫困的生活,也使更多的制造商和其他人得以发财致富。”[7]资本主义经济增长依赖于不断的技术更新和变革,而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则异化为“资本主义机器的俘虏”[8]。在资本主义技术社会中,人类的生存处境会表现得像法兰克福学派所描述的那样,是“完全被管理和控制的社会一样的地狱”[9]。
资本主义没有一个内部机制或刹车装置来遏制其对环境的破坏倾向,它正被自身的成功所扼杀,因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采用的技术类型和使用方式“使自然以及其他的一些生产条件发生退化,所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具有一种自我毁灭的趋势”[10]。正如马克思所说,一个国家越是在现代工业的基础上开始发展,例如美国,其发展所造成的破坏就越大,破坏过程就越迅速[5]580。除了人类的灭绝,资本主义的运作没有自然的限制。自然的限制只是资本试图超越或绕过的障碍,技术进步只是为了进一步破坏环境,资本主义长期通过导致碳废物的积累和毁坏森林碳汇的方式来破坏大气条件。归根结底,资本主义是生物圈长期维持生命能力的破坏性力量。
马克思主义者不否认资本主义是一个动态系统,但却不相信资本主义会追求共同利益和环境可持续性。资本主义确实可以通过经济增长产生更有效的新技术,并减少某些类型的污染,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悖论性的现象是:技术往往没有减少资源消耗和温室气体排放的总量,反而刺激了人们的进一步消费,从而加速了资源耗竭与气候危机,并且“它的生产率对于人的需要和才能的自由发展是破坏性的”[2]2。经验研究表明,碳效率(单位碳排放的经济产出)可能遵循“环境库兹涅茨曲线”,但人均排放量却会随着经济发展而增加④。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碳效率最高的资本主义国家实际上正是自然资源的最大消耗者。在资本主义社会,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并不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的一种有效途径。
早在19世纪,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就曾质疑英国是否能继续提供足够的食物来养活英格兰人民,威廉姆·斯坦利·杰文斯(William Stanley Jevons)也同样质疑过英国能否继续获得可购买的煤炭,以推动英国的工业化和全球力量的增长。杰文斯观察到,煤动力蒸汽机效率的提高,导致了煤炭、铁和其他资源总体消耗量的增加,而不是像许多人所认为的那样是降低了消耗量,因为煤炭使用效率的提高使煤炭变得更“经济”,从而更受消费者的青睐。同时,杰文斯发现,瓦特所发明的蒸汽机虽然比以前的蒸汽机效率提高了很多,但更高的资源利用效率不仅没有减少社会对煤炭的需求,反而在长期内产生了反弹效应,导致煤炭消耗总量增加。“正是煤炭使用的经济性导致了煤炭的大量消耗”[6]9,这种技术的短期影响和长期影响之间的差异被称为杰文斯悖论。
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认为经济地使用资源等于减少消耗,这完全是一种观念上的混乱,其原因是,更高的效率使资源更具成本效益,促使资源在更广泛的行业中被使用,从而导致资本主义的净扩张。随着技术的进步,对资源日益有效的利用往往会增加而不是降低资源的消耗率,能源效率的提高反而导致能源需求和能源消费的大幅增长,因为只要某种有价值的资源的消费成本降低了,人们就会更多地消费这种资源。例如,汽车燃油效率的提高,意味着单位里程油耗成本降低,减少了单位距离的燃油消耗量,但油耗成本降低会激励人们更多地购买和驾驶汽车,从而增加了燃油的消耗总量。简而言之,资本主义对自然资源的需求是无止境的。
杰文斯悖论反映了效率与总消耗之间的关系:效率的增加导致能源和资源总消耗量的增加,当系统在有利条件下运行时,不可避免地会超越环境的承载能力并打破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只有在资本主义背景下,才能理解杰文斯悖论,因为资本主义是一种倾向于利用任何效率收益来扩大总体生产规模的制度,资本积累需要源源不断地消耗自然资源。效率的提高会促使生产投资的扩大,资源效率是至关重要的,但如果不节约或不刻意限制总消费,就会适得其反。“不管我们研发出什么技术都会助长我们肆意挥霍的习惯,让肆意挥霍的中产阶级在这个炎热、平坦且拥挤的世界里迅速滋生。”[1]185当然,有节制的消费是备受由消费驱动、无管制的资本主义的支持者憎恶的,资本主义所鼓励的是无限的和无法满足的人类欲望。“消费者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总是被迫寻求没有被满足的需求”[11],每一个被满足的欲望都会创造出另一个不被满足的欲望。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们的欲求在数量上是无限的、在种类上是无穷无尽的、在创造力上是永不停息的,资本主义需要以有限的技术手段来满足人们无限的欲望。迈克尔·H·休斯曼(Michael H. Huesemann)基于历史证据指出:“技术创新从来没有被用来稳定经济规模;事实上恰恰相反,总用来提高工业生产力、促进消费和经济增长。”“对资本主义来说,节约是不可能的,不管在某一特定产品的工程设计中,投入产出比可能会提高多少。”[12]在资本主义不顾一切的资本积累、扩张与消费过程中,产生的排放量与浪费量越来越大,最终就会威胁到气候与生态系统。
杰文斯悖论同样适用于当前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学家理查德·史密斯(Richard Smith)指出,自1975年以来,美国在提高能源效率方面取得了实质性进步,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每一美元所消耗的能源已削减一半,但能源需求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增加了约40%。此外,交通和住宅用能等效率提高最快的行业,其需求增长最快,如冰箱的能效提高了10%,但销售的冰箱数量增加了20%。在航空业,每英里油耗下降了40%以上,但总油耗却增长了 150%,这是因为乘客里程增加了⑤。随着需求的飙升,排放量也在飙升,以航空旅行为例:在飞机建造中,使用轻质材料直接提高了飞行效率,因为轻型飞机在一定距离内飞行所需的燃料更少,但这种更高的效率并没有带来更大的燃料节约,相反它导致航空旅行急剧增长,扩大了旅游业,并开辟了新的投资线路。可见,杰文斯悖论适用于所有化石燃料和非化石燃料领域。在资本主义系统中,技术进步带来的投入成本降低只会激发生产者的更大动力,即通过更低的价格向更多的消费者出售更多的产品,从而扩大市场,以赚取更高的利润。但与此同时,资本主义效率的提高也会带来进一步的环境破坏,从而阻碍资本的进一步扩大。
生物圈的破坏不是人类本性的必然结果,人类有办法生活在地球的自然边界内,并且生活得很好,但是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需要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类合作体系,其中包括能源生产、土地利用、交通运输和工业的深刻变化。幸运的是,进行这种全球转变所需的技术已经存在,但不幸的是,这些技术在资本主义体系中会失效,并成为加速气候变化的帮凶。
随着时间的推移,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率的增加成为资本主义扩张的一个衡量标准。由于资本主义的内在扩张趋势,技术进步扩大了资源的使用范围,导致进一步加剧了资源的消耗,即生产的扩大抵消了效率提高所节省的资源。随着化石燃料的枯竭,可再生能源的发展正在加速,全世界都在等着用技术手段解决能源与气候变化危机。替代能源领域的技术突破(例如回收地热、页岩油,提高核聚变、太阳能光热技术,提取纤维素,开发藻类生物燃料等)表面上能减轻可持续性发展的危机,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人们对气候变化与环境破坏的焦虑,使人们认为资本主义正在解决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然而除非有更广泛的生活方式改变以及更为根本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的变革,否则这些新技术只会导向更多的生产、消费与破坏。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利润最大化与环境破坏最大化是结合在一起的,可再生能源技术也不例外。大多数所谓的“清洁与安全”技术只是资本主义“伪现实主义”的反映,这种“伪现实主义”假装任何替代选项都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前进道路就是“增长”。在绿色制造或绿色投资的背景下,尽管效率有所提高,但总的排放量以及能源和材料的使用量仍在增长。尽管将廉价能源注入经济会产生增加能源供应的短期效应,但从长期来看,由于杰文斯悖论,这种发展可能会增加对能源的需求。可再生能源并没有取代化石燃料,反而增加了一个不断增长的能源蛋糕,让各种能源在供需驱动的市场上展开竞争——“如果太阳能和风能要比化石燃料便宜得多,后者的需求可能会下降,只会导致其价格相应下跌,恢复需求并建立挥霍的平衡”[13]。
从杰文斯悖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可持续性发展的关键不仅仅在于技术或效率问题,因为技术和效率只有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与社会制度中才会减少资源消耗。比如,尽管在燃料效率和技术创新方面取得了进步,但资本主义生产仍在继续利用埋藏在地球深处的储存能源,将这些碳越积越多重新汇集到大气中。可见,只要积累的动力起作用,它就无法克服杰文斯悖论。杰文斯悖论并不意味着完全拒绝技术进步,其拒斥的是患了顽疾——“增长癖”——的资本主义,因此杰文斯悖论根本不是一个悖论,而只是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固有特征。
资本主义理论家声称,资本主义完全可以通过技术创新来应对气候变化,而无需挑战当前的政治经济结构,这就是资本主义寄希望于通过各种地球工程技术继续其资本积累与扩张的逻辑。地球工程是“为应对人为气候变化而故意大规模操纵地球环境”[14]的做法,地球工程技术主要包括从大气中收集二氧化碳的碳捕获与储存技术以及发射太空反射镜或亮白云层等太阳辐射反射技术。地球工程像是要给炎热的地球安装一个“大空调”,人类可以随时通过“遥控器”调节地球的温度。气候的地球工程是除“减缓”和“适应”之外,应对气候变化的第三种方式,又被称为应对气候变化的“B计划”⑥。“减缓”(mitigation)的目的是减少全球的人为温室气体排放,“适应”(adaptation)的目的是尽量减少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而地球工程的目的则是为了调节大气中二氧化碳浓度升高带来的不利影响。如果把气候变化比喻成地球的疾病,那么“减缓”就是通过温室气体减排手段预防严重的气候疾病出现,“适应”就是通过“身体锻炼”增强对气候疾病的抵抗能力,而地球工程则是通过各类“医学手段”对气候疾病进行治疗。用地球工程人为地操纵地球以应对气候变化这一选项着实令人兴奋,因为这种选项让人们在全球变暖加剧以及减排希望渺茫的困境中重新看到了阻止气候变暖及其灾难性影响的希望。地球工程既可能通过太阳辐射管理措施减少到达地球的太阳热辐射,以此给地球降温,也可能通过二氧化碳移除措施降低大气中的温室气体浓度,阻止温室效应引发的气候变暖。
“B计划”的出现,源于在资本主义主导的国际体系中无法就气候变化达成必要的具有约束力的减排协议,“B计划”完全符合资本主义通过技术主宰自然的文化信念:保持增长承诺的唯一途径是有力地假定只有技术进步才能大大减少资本增长对生物圈的不利影响。地球工程技术造成了一种集体幻想,即资本主义增长可以无限期地持续下去,然而,在资本主义一百多年的发展中,农业养分的回收已被证明是不可克服的,这造成了马克思所说的“人和土地之间的新陈代谢”[5]579的断裂。通过地球工程手段修复大气碳循环的断裂也将被证明是不可能的,因为已有研究表明:资本主义“将创造一个比过去4000万年任何时候都要温暖的地球”[15]。在全球气候变暖的时代,没有“B计划”,减排是唯一的“A计划”⑦。
地球的命运是全球每个政府和每个公民都应当关切的重大问题,因为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的生存都依赖地球上的生态系统。然而,人类近代的快速工业化、全球化和现代化进程却严重干扰了生态系统,使地球变得千疮百孔。不仅脚下的大地与身边的河流遭受了严重污染,就连天空也不再蔚蓝。如果日益高发的各类疾病是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所说的大自然对资本主义的破坏性、污染性和掠夺性活动的“报复”⑧,那么气候变化就是地球系统对人类不可持续性发展活动的无声控诉。因此,关爱地球是我们每一个人不可推卸的责任,科学与技术手段是我们用以关心自身以及关爱地球的手段——用不断更新的医学技术手段试图根治环境污染所引发的疾病,用日益先进的技术试图扭转和控制气候系统的变化趋势。但是,科学与技术是否能够真正实现关心我们自己和关爱地球的目的?在地球的气候系统被人类所掌握的技术破坏之后,地球工程这类新的技术是否能够修复气候,使之重回平衡状态?如果我们相信医学技术终将攻克环境污染所引发的各类疾病,那么我们也必然会相信地球工程技术终将解决气候变化及其引发的所有问题。
科学家与医生负有相同的道德责任——不伤害他人,但是地球工程所带来的巨大风险却背离了这一责任。气候变暖“曲棍球杆曲线”理论的提出者麦克尔·曼恩(Michael E. Mann)提醒人们注意地球工程引发的“意外后果”,认为地球工程可能会对地球气候和环境造成比气候变化本身更加危险的影响,因此他“对绝大多数的地球工程计划都非常谨慎”[16]。古人云,“是药三分毒”,药物只能用来治疗疾病,而不是一个人生存所必需的空气、水和食物,如果对药物形成依赖,必定会出现“药物中毒”,所以医学技术既可能延续患者的生命,也可能带来新的风险而加速患者的死亡。地球工程同样如此,它既可能控制气候,也可能带来新的更大的风险。气候变暖是高风险,抵抗全球变暖的地球工程也是高风险,我们应当如何抉择?实际上,在应对气候危机上,人类还远远没有走到需要使用“最后手段”的时候,诉诸地球工程只不过是因为资本主义不愿意放弃高排放生产生活方式所带来的巨大利益。
地球工程技术与风险社会之间也存在紧密联系:以全球变暖为代表的自然环境变化增加了我们所面临的风险,而以地球工程为代表的技术又强化了这些风险。目前的地球工程选项(包括被提及最多的碳捕获与储存技术)都是未经验证的技术,由于人类知识的有限性、气候系统的混沌性、气候变化及其影响的不确定性,我们无法准确预料到地球系统(以及社会系统)内部各元素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性以及可能产生的影响,因此地球工程技术可能会打开“潘多拉魔盒”,产生意想不到的“无意识后果”,给地球生态系统和人类社会系统带来新的困境和灾难,最严重的风险可能会是气候灾难与人类灾难的联结。当生物圈变得依赖于人类基础设施的稳定性时,我们就要在气候危机与其他危机之中不断遭受折磨——气候危机解决了,其他危机又来了。
如果人们错误地盲目相信医学技术手段能够在任何时候拯救人的性命,人们就会过分依赖医学技术这根“救命稻草”,从而减少身体锻炼这类预防性措施的投入,这不仅是对医学技术的错误认识,也是对自身的错误认识。地球工程就反映出资本主义对自我的错误认识、对自然的错误认识以及对社会的错误认识,其中,对自我的错误认识会导致资本主义的狂妄自大、人类中心主义、消费主义与地球工程的“道德风险”,对自然的错误认识会导致资本主义机械论的自然观、技术万能论与地球工程的“生态风险”,对社会的错误认识会导致资本主义社会代内与代际层面的不正义以及地球工程的“社会风险”。对技术主义的抛弃,是否可以预示人类社会发展阶段上的转型?是否传统农业社会和早期工业文明是资源依赖型文明,后工业文明是技术和资本依赖型文明,而未来的后工业文明将是知识和道德依赖型文明?可见,气候变化不仅是技术问题,而且是政治问题。地球工程反映了资本主义操纵自然以推迟气候危机、防止资本主义政治破产、证明绿色资本主义有效性的企图。地球工程是资本主义应对气候变化的最终解决方案,它旨在拥有和控制地球母亲,这是一种“环境掩盖技术”,它以“技术修复”来避免“系统修复”,试图适应资本主义的主流经济逻辑,尝试“治疗”地球变暖的症状,但却无助于消除地球变暖的“病根”——资本主义不可持续的生产与消费模式。拒绝地球工程的政治理由是:防止气候变化比掩盖其症状更为可取,地球工程技术不会解决引发气候危机的根本政治问题,而只会抵消自然周期和气候平衡,地球工程所鼓励的资本主义的贪婪只会加剧全球气候危机。
资本主义的政治家、科学家、经济学家和其他利益相关者告诉人们:无需为世界的自然资源减少和气温上升而担心,技术进步是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他们遵循这种“社会-技术”的乐观主义,认为现代化力量能够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去工业化以及经济与能源、物质消费的脱钩,使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人类社会能够超越气候危机。他们认为,作为现代性基石的“理性”已经渗透到“先进”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所有制度中了,并导致了所谓“生态理性”的出现。“生态理性”强调维持社会赖以生存的资源和生态系统功能的必要性,把注意力从现代化早期盛行的纯粹的经济理性上转移开,其要旨在于:资本主义会自发地放弃经济理性而选择生态理性,生态理性的产生主要不是来自资本主义的社会冲突,而是来自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内的生态启蒙。因此,要促成根本性的生态变革并不需要激进的社会革命,资本主义技术的“先进性”就可以避免全球气候与环境危机,而不需要根本性的社会秩序重组。资本主义虽然可以革新技术,但其社会关系却使其无法恰当地使用这些技术以避免气候危机与生态灾难。资本主义的技术创新为不可持续的增长创造了虚假的可能性,加速摧毁了人们的生活世界。气候变化对资本主义的不可持续性敲响了警钟,提醒人类社会在政治、经济与社会制度上作出根本性调整。在一个不可持续的社会关系内,无法建立一个可持续的未来,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是没有针对气候变化问题的技术解决方案的。
注释:
①参见Jonathan Symons:Ecomodernism:Technology,politicsandtheclimatecrisis(Polity Press,2019,p.17)。
②参见Soumyananda Dinda: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 hypothesis:A survey(EcologicalEconomics,2004,Vol.49,No.4,p.431)。
③参见Paul Hawken,Amory Lovins,L. Hunter Lovins:Natural capitalism(MotherJonesMagazine,1997,April,p.40-53)。
④参见Anqing Shi:The impact of population pressure on global carbon dioxide emissions,1975-1996:Evidence from pooled cross-country data(EcologicalEconomics,2003,Vol.44,No.1,p.29-42)。
⑤参见Richard Smith:Green capitalism:The god that failed(http://www.worldeconomicsassociation.org/library/green-capitalism-the-god-that-failed/)。
⑥地球工程被称为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B计划”,与“B计划”相对应地有“A计划”,“A计划”是指通过减缓与适应、节能、发展可再生能源等传统途径实现温室气体的减排。
⑦同⑥
⑧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