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舒婷
新经济政策是苏俄在1921年3月开始实行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经济政策。列宁全面总结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经验教训,认识到在俄国这样落后的小农国家里只能通过迂回的方式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因此,在俄共(布)第十次会议上列宁提出用粮食税代替余粮收集制,通过利用资本主义来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新经济政策的实施恢复了国民经济,稳固了工农联盟,巩固了苏维埃政权,但是随着列宁逝世,新经济政策由于内部、外部环境以及自身的理论缺陷导致其实施后期矛盾日益暴露,俄共(布)党内对新经济政策的看法产生重大分歧。对于新经济政策结束的原因,目前学术界众说纷纭。一种观点认为,斯大林出于权力欲望和政治野心终结了新经济政策;另一种观点认为,斯大林对新经济政策本质认识的偏差导致新经济政策执行后期引发一系列危机最终走向结束。本文在马克思主义历史合力论的指导下,探索斯大林结束新经济政策背后的原因,通过查阅苏俄历史档案等原始文献,分析苏俄实行新经济政策期间所处的国际国内环境,从历史动态的角度看待各种因素对新经济政策最终结束的综合影响。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国际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愈加严重,苏俄领导人认为此时的国际社会“产生着最深刻最尖锐的世界资本主义危机,这种危机孕育着新战争”[1]。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世界社会主义革命运动陷入低潮,各资本主义国家处于和平发展稳定期,苏俄为赢得发展机会积极同各国建立友好外交关系,这一时期的苏俄外交关系相对和谐。俄共(布)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决议指出:“在国际关系方面,‘喘息时机’正在巩固和扩大,它已经变成苏俄同资本主义国家间的所谓和平共处的整整一个时期。”[2]75但是国际形势处于不断地变化之中,暂时的和平随时可能转为危机,尤其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期,各资本主义国家与苏俄之间的摩擦、矛盾时有出现,苏俄面临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封锁等联合敌对行动。苏俄粮食危机时,美国救济总署为其提供粮食和药物,看似人道主义的援助实质上是“人道主义与政治动机相结合的饥荒援助”[3]。美国政府企图通过援助手段,制造苏俄政府与群众的对立,从而加速苏维埃政权的垮台。
苏俄实行工业化是历史的必然,苏俄在国内外双重的生存危机下,必然需要进一步扩大工业规模,此时的农业生产并不能解决工业发展急需的销售市场和原料需求。在动荡的国际局势影响下,苏俄快速实现工业化,寻找资金来源成为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外国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封锁和打压使孤立无援的苏俄只能向内寻求原始积累的来源,新经济政策下农业得到恢复和发展,但是由于小农经济的分散性、个体经营等特点决定了它只能缓慢地向工业建设输送原料和资金支持,因此,新经济政策在短时期内无法完成高速工业化和资金积累的任务。
苏俄新经济政策虽然在恢复国民经济、改善人民物质生活条件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但是其实行带来了远超战时共产主义政策时期的经济和社会危机。农村的贫富农冲突、城市耐普曼阶层(耐普曼是俄语的音译,它是苏俄在实行新经济政策时期出现的小商人、小业主和资本家投机者等的统称。编者注)的盛行、工人大量失业等问题的涌现都在影响着新经济政策的走向。
1923年夏秋之际,苏俄出现了严重的工业品销售危机。这次危机是由于工业和农业产品的价格“剪刀差”(剪刀差是指工农业产品交换时,工业品价格高于价值,农产品价格低于价值所出现的差额,因用图表表示呈剪刀张开形态而得名。它表明工农业产品价值的不等价交换。编者注)造成的,国内物质资料的极度匮乏给托拉斯和工业企业等造成巨大压力,它们不得不长期挪用流通资本发展生产。因此,为了摆脱重工业领域的畸形发展模式,苏维埃国民经济委员会决定赋予托拉斯和辛迪加以保障最高利润的价格出售商品的全权。这使得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工业品价格持续高涨,而农民出售的粮食、农产品及轻工业原料等价格一直被压低,工农业产品价格出现“剪刀差”,农民没有能力购买工业品导致大量商品积压,商品和资金的正常周转受到影响,工厂无法支付工人工资。因此,1923年到1924年,苏俄就爆发了5611起工人冲突、191起罢工事件,参与的人数多达8万人,苏共中央不得不通过强制措施降低工业品价格和提高农产品价格等行政手段解决此次危机。
1927年底到1928年,苏俄爆发粮食收购危机,出现危机的原因是复杂的,包括农业由于谷物价格偏低、农村商品供应短缺、富农投机倒把和农民不肯出售粮食等。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布哈林认为,由于国家的计划指导方针出现错误使谷物生产下降,富农是利用了国家计划指令的错误而投机倒把,并不是造成危机的根本原因。
对此,苏联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斯大林则持反对意见,他认为造成粮食收购危机的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因为社会主义工业化速度发展较慢,社会的商品物质积累不足导致农村的商品供应不足;二是因为苏俄是由小农经济组成的农业大国,商品粮生产率低是小农经济的特点;三是因为农村富农投机倒把积累粮食,蓄意破坏国家正常征粮工作。他认为解决粮食危机的“出路在于从落后分散的小农户转为有机器供应的、用科学成就武装起来的、能生产最大量商品粮是联合的公共的大农庄。出路在于在农业方面由个体农民经济过渡到集体的公共经济”[4]。表面上看,有关争论是围绕造成粮食收购危机的原因和如何解决危机,实际上是对于今后苏俄到底该继续实行新经济政策还是终止问题的斗争。
在新经济政策的实施过程中,富农问题一直是困扰苏维埃政府的一大问题。由于新经济政策放宽了出租土地和雇佣劳动的限制,使得农村中的富农阶层成长起来,这使得贫雇农与富农的阶层分化日益严重。富农通过压榨贫雇农的劳动力、侵占生产资料等带有资本主义色彩的剥削手段,进一步扩大自身的物质财富积累,这就制造了富农阶层与贫雇农阶层的根本对立。
新经济政策时期出现的矛盾不仅表现在农村,城市中耐普曼阶层的出现加剧了社会冲突。1921年5月,苏维埃政府颁布指令,“不限制农民、手工业者和小商品生产者自由支配自己生产的商品”,允许人民“既可以到市场上、集市上进行这些活动,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进行,开设小摊小贩,和在室内商场买卖”[5]。
随着耐普曼阶层的快速增长引发一系列冲突,一是耐普曼阶层为最大限度追求剩余价值,通过无限制延长工作时间、增加劳动强度、降低工资等方式压榨和剥削工人;二是耐普曼阶层在未经苏维埃政府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掠夺性开发,为了追求最大利益日夜开工,这些掠夺和剥削行为很快激发了工人和政府的不满;三是耐普曼阶层在国家困难时期,高价收购部分商品造成市场短缺,再以更高的价格抛售以赚取更多的利润。
因此,在联共(布)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上,苏维埃政府决定大力发展合作社限制私人资本的发展;1926年的有关决议中提出“彻底肃清资产阶级(耐普曼、富农、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劳动群众的政治影响的残余”[2]169;在1927年提出了在工商业领域对私人资本“采取更坚决地从经济上加以排挤的政策”[2]361。苏维埃政府因担心私人资本过度膨胀导致走向资本主义,因而在新经济政策施行后期针对耐普曼阶层出台限制打压政策,这种转变对新经济政策的命运可想而知。
列宁逝世后,党内对于新经济政策的争论日益激烈,尤其是在政策实施后期由于内在缺陷、理论体系不完整、执行中失误等原因导致各种经济社会危机接踵出现,党内反对新经济政策的声音不断,新经济政策该何去何从,苏俄社会主义建设该走什么路线成为党内争论的焦点。
苏俄新经济政策从实施起就备受争议,俄共党内不少人士对新经济政策持反对怀疑态度。他们认为实行新经济政策就是退回到资本主义的政策,在条件成熟后就会将苏俄演变为资本主义国家。“民主集中派”不承认党对苏维埃政权的领导,在经济和政治领域等都反对党的集中领导,并声称苏俄新经济政策有可能使资本主义实现复辟。“工人反对派”则认为党应该在经济管理和政治选举等方面服从工会的领导,新经济政策大力发展资本主义成分,不仅阻碍了本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也对西方工人革命产生威胁。
事实上,实施新经济政策是一场适时将进入战略反攻的退却[6],列宁指出:“所以提出改行新经济政策的任务,是因为在空前困难的条件下,在国内战争的条件下,在资产阶级强迫我们采用残酷斗争的形式的条件下直接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试验之后,到1921年春天情况已经很清楚:不是直接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而是要在许多经济领域退向国家资本主义;不是实行强攻,而是进行极其艰苦、困难和不愉快的长期围攻,伴以一连串的退却。”[7]
新经济政策的结束是一个渐进发展的过程,在实施后期接连爆发的粮食收购危机引发了党内关于新经济政策的激烈争论。“左”倾反对派从根本上否认工农联盟的作用,单纯想依靠农村中的贫雇农挑起农村阶级斗争,实现在无产阶级领导下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目标。布哈林右倾集团竭力维护新经济政策,认为只有实行新经济政策才能巩固工农联盟,这是苏俄走向社会主义唯一正确的道路。斯大林作为党的主要领导人对这两种错误倾向进行了批判,针对“左”倾反对派观点,他提出巩固工农联盟,实现工农业经济结合才是正确的道路,绝不允许损害和剥夺农民的利益。针对右倾集团观点,他指出苏俄过渡到社会主义必须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下,而绝对不能指望农民可以自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社会主义离开了阶级斗争就只是一句空话。
新经济政策作为应急性政策而出台,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因实施战时共产主义政策造成的社会危机。但它并不是根据完整的理论而制定的,随着新经济政策的贯彻执行,其内在矛盾和自身缺陷也日益突显。首先,俄共(布)一直把新经济政策视作危险的政策,在允许市场发挥作用的同时又严格限制市场发挥作用的范围。其次,新经济政策通过利用资本主义发展生产的短期任务和共产主义社会的长期目标相矛盾。因此,在经济上可以对农民等小资产阶级做出让步,但是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是绝不可能有任何妥协的。最后,当时苏俄国内是相对和平的,但是国际环境面临战争威胁,通过利用市场机制促进国民经济均衡发展和快速实现国家工业化发展相矛盾,这也是造成新经济政策结束的原因。
新经济政策不仅是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继承创新,也是苏俄历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然而苏俄在经济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在政治和文化领域依旧传袭着战时共产主义政策以来的体制,这与新经济政策的改革并不完全适配甚至产生相互牵绊的影响。在新经济政策实施初期,列宁明确表示,“我们非常清楚地看到并且毫不隐瞒,‘新经济政策’是种退却”[8]8。1922年3月6日,列宁就提出:“我们说——我希望而且相信——党代表大会也会以俄国领导党的名义正式宣告:我们现在可以停止我们在经济上的退却了,够了,我们不再后退了,我们要做的是正确地展开和部署我们的力量。”[8]9苏俄在经济上允许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而政治和经济对抗性的矛盾,使政治上对新经济政策的控制更为严格,市场经济自由发展所需宽松的政治环境和立法保障缺失对新经济政策无疑是重大打击。
新经济政策具有应急性、暂时性的特点,并没有经过长久的酝酿,因而在被提出时并不为广大群众认可,苏俄传统的专制主义思想和社会主义建设目标等与新经济政策发展资本主义的需求并不一致,虽然经济领域已经出现了“新”的发展,但是思想文化领域依然是“旧”的认识占主导地位,导致意识形态与实践的错位,再加上新经济政策自身没有完整理论体系,使其最终难以为继。
新经济政策并不是经过长久酝酿、在丰富理论基础上被提出的,在战时共产主义出现严重政治经济危机时,它作为应急性的政策而被迫实施。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苏俄领导人对新经济政策的期限预估较短、对经济领域利用和最终消灭资本主义的估计过于简单、在处理市场通过国家计划以及国家在经济生活中的监督原则等问题上都存在固定思维。这些内在矛盾在新经济政策实施后期逐渐显露,国内阶级矛盾、贫富差距尖锐化、工农业发展缓慢,国外战争与革命的严峻环境时刻威胁苏维埃政权,在这样的情况下,新经济政策的结束是历史的必然。
国内战争使苏俄不得不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逐步深入人们脑海,当时对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主要包括:坚决地反对商品经济、反对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始终坚持阶级斗争思想等。新经济政策提出发展自由贸易、商品交换、货币流通等都被视为是为资本主义在苏俄的复辟提供温床,因此许多人对此持否定怀疑态度。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导致新经济政策结束的原因复杂多样,动荡的国际环境和国内的政治斗争、经济矛盾、意识形态差异等多种制约因素形成的历史合力导致新经济政策的结束。新经济政策的提出与实施都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它的结束也是历史的必然。对于新经济政策结束原因的研究,我们应该将其放入当时的历史大背景中去综合考查,不应将其结束简单归咎于某个人的作为,应该全面、客观地看待问题。苏俄新经济政策对我们的启示是: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要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辩证唯物主义方法论原则,随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战略方针,顺应历史发展潮流才能更好地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从而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