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不但是具有诗学意识的杰出诗人,也是一位具有文本开拓意识的散文家。迄今纵横捭阖四十年,他锐意独行于人迹罕至的畛域,仍然在文学的掌子面从事着自己的开掘,其文字炼金术越发炉火纯青。
这一组随笔新作,见识卓异、判断惊奇,有戛金断玉之势。触人所未至之境,书人所未发之论,写人所未道之言,别具“纵目”第三只眼的通识与通感,更有自己的在场意识与历史往来互动。文章流动起来,恰与一股不期而来的风携手并进,仿佛腋下生翅,意欲乘风归去,但大地的灯火又让他降临,直到“脚掌一次次陷入土地,脚踝上全是褐色的泥巴”。
一个真正的为天地立心的作家,我以为大体应该做两件事:对于已知的事物,一是打磨附着其上的语言青苔,变乱其方位,改造其在既往语言里被赋予的状态,激活它们的本来模样,让它们以呼吸与体香来昭示本真的存在;而对于那些未被历史寓目、未被笔墨涂鸦的事物,更应该有为之命名的胆识与责任。“说出就是照亮”,一旦说出就是“天雨粟、鬼夜哭”,一阵热风从云南的水面斜起,将青黛色的天空刮出一层新皮。
《山海经》里,对于一个动物的命名理由往往是,动物“自呼其名”,所以我们更要学习在天籁间倾听,然后才能说出。于坚说:“语言令我们发现自己是谁。”
于坚写有《在苏东坡那边:苏轼记》,我刚好也在写《苏东坡传》,我记得一个苏东坡的往事:书生葛延之来到海南岛儋耳,追随苏东坡,交游相处很是熟悉。走在市井间,东坡曾告知作文之法:譬如这市上店铺,各种货物无不具备,却有一样东西可以将它们都弄来。这个东西就叫“钱”。容易得到的往往是货物,而最难得到的恰是钱。现在文章、辞藻、事实等,犹如市场上的各种货物;而文章的意蕴、意味,则好比是钱。写文章如能有好的心意,则古今所有的事物,一下子都将聚拢而来,为我所用。若能够明白这些,大概就会做文章了。
——蒋 蓝(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