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镇桃
这段时间,前三季度经济数据陆续发布。从整体看,中国经济呈现出稳步向好的态势,核心城市的数据也说明了这一点。
虽然“唯GDP论”的导向正在淡化,数字也并不能体现一切,但数字也有它的价值。比如,一些数据可以为我们还原出,那些撑起万亿增长的空间之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产业?
对一个经济体来说,周期可以影响短期经济波动,但强大的产业却可以一定程度对冲这种波动的负面影响;对城市来说,更是如此。
今年以来,国内经济第一大市的切换有点频繁。
上半年,北京以微弱优势历史性赶超上海,晋升国内经济霸主。但在三季度,上海快速“回血”,GDP达到30956.65亿元,成为国内唯一一个站上三万亿台阶的城市,反超北京1000多亿,重回国内经济第一大市之位。
京沪之外,GDP十强城市仍然锁定在深圳、重庆、广州、苏州、成都、杭州、武汉、南京。
从经济体量看,一线城市里的北京、深圳、广州,还有西部龙头重庆在2万亿档位,苏州等10城在前三季度就已跨过万亿门槛,其中成都无限接近1.5万亿,有望年底解锁“2万亿之城”,而反超郑州的长沙,第一次在前三季度就站上万亿台阶。
从增速看,24座万亿之城里,过半数的城市跑赢全国3%的平均增速。正在走强省会道路的福州贡献了最大惊喜,以5.8%的增速领跑头部24城,在这之后的长沙(4.8%)、武汉(4.5%)、青岛(4.1%)、西安(4.0%)也都跑出了4字头的增速。
稳健的增长背后,主要推动力正来源于工业部门和项目投资。增速靠前的城市,基本也都是强制造城市。堪称“西部工业领头雁”的西安,规上工业增速更是达到13.4%,在万亿城市里一骑绝尘。
“三驾马车”里的固定资产投资,也迎来了大爆发。武汉、深圳、宁波、福州的固投跑出了两位数增长,其中,武汉的固投增速达到15.5%,在万亿城市和副省级城市里都居于首位。而且,将固定资产投资拆解来看,资金还呈现更多流向实体经济的趋势—房地产作为投资主力的时代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制造业项目、工业技改、基础设施投资占比上升。
不过,在华东师范大学城市发展研究院院长曾刚看来,对经济数据的分析有两个层面,直观来看,GDP总量、增速就是经济晴雨表的一大反映,但也要进一步深入分析,城市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如何,究竟是内部哪些要素、行业在支撑增长。
前三季度,一线、新一线城市继续发挥稳定国内经济大盘的作用,平稳的经济增速之下,是澎湃的新兴产业增长动能。新能源车、集成电路、生物医药、装备制造这些各地争先布局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增速普遍远高于规上工业增速。
势头尤为凶猛的当属新能源汽车。新能源汽车免征车辆购置税的政策刺激下,新能源汽车消费热度持续走高,这也带动了上游造车业的火热。上海、广州、宁波等造车大市,前三季度新能源车产量以倍数的速度迅猛增长,成都即使受到电力供应波动的影响,新能源车产量也暴增55.3%。
经济复苏离不开每一颗齿轮的转动。中心城市之外,曾刚还留意到,中小城市凭借传统产业也开拓了一片天地。受到全球外部形势的影响,特别是一些发达国家面临通胀、能源紧缺的压力,中国制造的出口态势良好。衣服鞋帽、日化产品这些虽然都是传统产品,但国外市场强劲的需求,正为国内中小城市的加工制造、外贸出口带来机遇。
从增速看,24座万亿之城里,过半数的城市跑赢全国3%的平均增速。增速靠前的城市,基本也都是强制造城市。
海关数据也给出了佐证。中国贸促会商业行业委员会近日发布的《2022年前三季度中小微企业出口贸易(B2B)指数报告》显示,前三季度,中国中小微外贸企业收款量同比增长12.8%,其中紡织原料及纺织制品正是增长最快的出口产品。
而且,近些年还有了一个新趋势:初级劳动人口开始回流内地四五线城市。曾刚和同在一线城市的朋友聊天时,不时会听到对方抱怨家政服务人员变得难找,因为很多人觉得在大城市的投入产出比低,而开始选择回到家乡小城就业和生活。这些回流的劳动力,恰恰构成中小城市产业发展的人口基础。
城市追逐战,总能时刻吸引大众关切。于个人,城市能级关乎个人生活、工作、投资的选择,偶尔还能提供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换个角度看,城市排名还是观察不同发展模式走向的绝佳窗口。
十强城市里,要论棋逢对手的追赶之战,始终绕不开杭州和武汉。
2000年以来,杭州的经济规模曾一直领先于成都和武汉,直到2012年;在这之后,成都与武汉一直在“伯仲之间”,直至2020年杭州领先于武汉。但杭州也还未形成对“中部第一城”的绝对优势,去年前三季度两城的GDP差距还有833亿元,但今年前三季度武汉已经将差距大幅拉近到403亿元。
今年以来,武汉频频加码新能源产业,可见其向“全国第七城”进击的态势有多勇猛。一季度落下东风高端新能源越野车项目,二季度比亚迪动力电池项目落户,三季度中创新航动力电池扩产,甚至雷军放言要造车后,武汉还盯上了小米汽车。11月初官宣的第三批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武汉的光电子信息集群、“武襄十随”汽车集群双双入围,这也让武汉喊出中国“光谷”“车谷”的名号时多了几分底气。
杭州,是个提到互联网就会最先想到的城市,只是消费互联网的流量见顶,“数字经济第一城”也不得不转身,重拾制造业,进入数字经济+高端制造的“双轮驱动”阶段,用未来大脑“武装”生物医药、集成电路、新能源新材料等新兴产业。2022乌镇互联网大会上,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张勇亦表态“阿里巴巴会始终扎根实体经济”,某种程度上算是回应互联网行业向何处去的问题。
杭州和武汉,一座是拥抱制造的数字经济强市,一座是根植制造业的工业大市,终究谁能执牛耳,有待时间来揭晓。
“中部第二城”的争夺同样胶着。2006年以前,郑州在经济总量上总是力压长沙,2007年后,长沙凭借制造业上位,成为“中部第二城”的有力竞争者。2022上半年,郑州还以30亿元的差距领先长沙一个身位,但到了三季度,长沙不仅实现反超,还领先郑州近200亿元。
谈及郑州,不免要提手机“代工之王”,两者的“结缘”可以视作跨国企业嵌入本土发展的一次重要尝试。最初,苹果全球最大代工厂从沿海迁往内陆,只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转移,但借由一轮轮投资扩产,郑州工厂逐步实现了向劳动—资本—技术密集型的转变。依托这一明星企业,郑州还拿到了进军电子信息产业的入场券,中兴、天宇、创维、OPPO、魅族等一系列手机厂商,纷纷入驻郑州航空区。
和郑州引外援、快速做大产业不同,长沙走向“工程机械之都”的路还要更漫长一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下海创业大潮兴盛,几位国企干部、高校学者凭着一腔热血和借来的本金,在地下室、旧厂房创业,势要打造属于中国的世界品牌。十几年后,他们确实成了,三一重工、中联重科、山河智能成为长沙工程机械行业当之无愧的“名片”,2020年更登上全球工程机械制造商50强榜单。
当然,自主创新和学习外国技术是互补关系,而非对立关系,接下来还是要看两城如何“补课”、突围进阶。
2005—2006年,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学院教授路风应邀参加一个论坛,在中间的嘉宾讨论环节,主持人向时任微软(中国)负责人提问:“什么时候中国才有微软这样的企业?”
那位负责人煞有其事地纠正主持人:“中国已经有啦,因为微软就是中国企业。”
在那个年代,为了开拓国内市场,自称“中国企业”的外企还不止微软一家。但到今天,这样的对话可能不会再发生。
路风讲述完这段插曲后,总结的教训是,技术和技术能力不一样,前者是可以买到的,技术能力是在自主创新的实践中通过解决具体问题形成的,很大部分属于缄默的知识,蕴藏在企业的组织结构和运作常规中,所以技术能力是组织内生的,技术引进永远不能代替自主创新。
近些年,国内对自主创新的重视确实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论对大国还是对城市而言,科技创新都决定了路能走多远。
而在曾刚看来,国内技术创新的实际形势,其实比很多人设想的要乐观一点,比如讨论“卡脖子”问题最多的芯片产业,受制约的主要是28纳米以下先进制程的芯片,但大部分产品其实不需要应用到这样高端的芯片。
同时,国内也有了更多适宜创新的土壤。曾刚观察到,科技创新的全球竞赛开启后,国内大批科研人才正在归队,高校开始注重组织更多教授、研究人员来做技术攻关。
新技术出来后,社会对于技术应用也有着更宽松的氛围和包容的环境。中国人对新生事物充满好奇,购买新产品、新服务的热情高涨,巨大的新技术、新产品消费市场环境举世无双。在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上,这是西方无法比拟的优势,曾刚继续补充道。
塑造新的增长动力,需要科技力量,但也不能缺少空间力量。那些常年站在世界城市之巅的大都市,作为世界生产服务活动网络的重要节点,对内集聚、对外辐射。
被誉为全球最权威的GaWC城市分级排名里,全球十大城市香港、上海占了两个席位,上海的排名也从2010年的第七位上升到第五位。国内更多城市也在走向全球城市的中心:2010年,进入世界百强的国内城市只有5个,十年之后,这一数字已经翻了一番。
毫无疑问,未来我们还会需要更多强一线、新一线城市。新一轮的增长动力还是来自核心大城市的转型升级。目前,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以及成都苏州杭州等新一线城市,已经走在升级转型的路上,一些新变化正在发生。转型升级将点燃城市巨大的爆发力,对地方经济带来强支撑。
因而,更大的增长活力还蕴藏在都市圈、城市群里。双循环格局下,城市的联动、重组,可以在更大的地理范围内调动要素、提升整体竞争力。
只是在现阶段,并非所有城市、区域都具备打造都市圈的客观条件。“单纯在地图上画个圈,将几座邻近的城市圈在一起,希冀借此启动城市间合作,这是过于天真、简单的想法,”曾刚点明,“都市圈必须具备超大特大城市、1小时通勤圈两个前提条件,即具备同城化条件,便于城市白领中产阶层、市民日常工作、生活、休闲在都市圈不同城市之间进行。对于传统制造业为主的城市,工人日常生活的工厂、宿舍两点一线,人流动不起来,没有同城化需求,规划都市圈也就缺乏现实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