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肖像画具有独特的发展历程和典型的艺术特征,从帝后贤臣、名人雅士,到祖宗先贤、仕女名媛,古代肖像画如镜取影,图写真形,为我们展示出不一样的艺术境界。
中国古代肖像画又称“写真”“写照”“留影”“小像”“画影”等,属于人物画的一种,与人物画的生发流变有许多共性,也具有独立成科的个性。
肖像画的特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以实际存在的人物为描绘对象,在照相术传到中国以前起到为真人留影的作用,所谓“写照如镜取影,妙得神情”。二是以形似逼肖为基本,在此基础上追求“以形写神”,如南宋袁文指出:“作画形易而神难。形者其形体也,神者其神采也。凡人之形体,学画者往往皆能,至于神采,自非胸中过人,有不能为者。”三是创作主旨重在表现人物本身,往往注重人物面部的精雕细琢,画面中即使出现美景、道具等也仅为辅助,这种题材的唯一性和排他性,与其他画科丰富多样的主题有着显著区别。
肖像画在描绘对象上大致可分为四类:帝后御容、祖宗先贤、名臣雅士、女性写真。
帝后御容
帝王像最早可上溯至商初,宰相伊尹画“九主”(法君、专君、授君、劳君、等君、寄君、破君、国君、三岁杜君)的肖像来劝诫成汤,具有“成教化,助人伦”的社会功能。东晋之后,人物画的技艺日趋成熟,涌现出许多著名的人物画家,同时也是杰出的肖像画家,如唐代画家阎立本曾作《步辇图》,忠实地记录了吐蕃首领松赞干布派禄东赞到唐朝求娶文成公主的场景。画面中唐太宗端坐于步辇之上,身材健硕,目光如炬,雄伟霸悍的帝王气息扑面而来;使臣禄东赞高鼻深目,具有典型的藏族人气质。
此后历代都注重帝后御容画像的创作,以垂范后世。帝后御容可分为全身像和半身像,有严格的规制要求,或坐或站,大多着朝服,位于画面中央,工笔重彩,神态庄肃,突显人物身份的尊贵。以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元代帝后像册》中的《元世祖后像》为例,画面中察必皇后头戴珍珠饰罟罟冠,身着红袍,衣领处采用纳石失花纹,神态娴雅,展现了元朝皇室奢华雍容的品位,也为研究元代服饰和礼制等提供了可靠的实证资料。
在历代帝后像中,明太祖朱元璋无疑最为特殊,所传御容像中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貌:一种为正像,与其他明代帝王像如出一辙,规范而精致,画面中朱元璋五官端正,慈眉善目,称得上相貌堂堂;另一种为异像,脸型怪异,隆鼻如蒜,深目长颊,有的地方还满布点点黑斑,被称为“猪龙像”。在中国传統相术观念中,异人必有异相,《明史·太祖本纪》中形容朱元璋“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志意廓然,人莫能测”。朱元璋异像的广泛传播乃是其个人主观意愿驱使下的结果,并非丑化,而是故意制造神异形象,暗示其真龙天子的“天命”,符合古人对神秘力量的崇拜心理。
清代的皇帝对朝服像都非常重视,除了末代皇帝溥仪,每一位皇帝均留下了不同时期的朝服像。康熙的御容像中,除了不同时期的朝服像,还有戎装像、便服像和读书像等。《玄烨戎装像》描绘的是康熙的少年时代,他面庞略带稚气,整装待发,体现了满族以骑射打天下的尚武传统。《康熙帝读书像》展示了康熙晚年读书的场景。画面中康熙盘腿而坐,书卷在面前摊开,身后图书满架,传达出像主勤勉苦读的一面,此构图也成为清代帝王读书像的标准样式。雍正皇帝对西洋之物一向兴趣浓厚,郎世宁为其所绘的《雍正半身西服像》是首幅封建帝王西服画像,图中雍正头戴蓬松卷曲的黄褐色披肩假发,外套随意敞开,仿佛一位欧洲贵族。
到乾隆统治的前期,清王朝进入全盛时期,乾隆帝酷爱风雅,这使得他成为历史上御容像最多的皇帝。乾隆的御容像突破了以往帝王图像表现的单调性,将题材扩展到射猎行围、节令庆典、对外交往、个人意趣等方面,全方位表现他在不同环境下的精神风貌,其中大部分由郎世宁等宫廷画家所绘。郎世宁所作《乾隆皇帝大阅图》系乾隆二十九岁时的戎装像,记录了他亲临南苑检阅八旗军的队列及兵器操练活动的场面,目的在于壮军威、鼓士气。此画采用中国传统的绘画材料而达到了西方细笔油画的艺术效果。画家减弱了对景物、人马的素描手法,以平光处理明暗,线条几乎被色彩隐去,天空中云彩的画法全出自西法,近景的草叶近乎西方的静物写生,只有远山的结构保留了清宫写实山水的痕迹。
祖宗先贤
祖宗先贤的画像是一种礼仪性图像,被称为祖容像、太公像、官人像、高祖像等,是中国古代祖先崇拜的产物,帝后御容像亦可被视为祖容像的一种。隋唐以前,祭祖权利集中在社会上层阶级,庶民阶层往往被排除在外,唐宋之后“礼下庶人”的观念逐渐加强,老百姓也获得了祭祖的文化权利,祖容像成为民间祭祀礼仪中的重要物品。祖容像与纯用于欣赏的绘画类型不同,是被供置在家庙、祠堂等特定场所的功能性图像,供后人祭奠和瞻仰,承担着对子孙后代进行教育和劝诫的功用。
明清时期,祖容像的绘制随着民间敬祖观念的和祭祖习俗的繁荣而达到鼎盛,《帝京景物略》载:“(十二月三十日)夜以松柏枝杂柴燎院中,曰烧松盆熰岁也。悬先亡影像,祀以狮仙斗糖、麻花馓枝、染五色苇架竹罩陈之,家长幼毕拜,已各自拜,曰辞岁。”《燕京岁时记·除夕》亦有记载:“世胄之家,致祭宗祠,悬挂影像。”可见祭祖挂像风气的盛行。随着祭祀肖像画需求的大增,肖像画工规模迅速扩大,出现了大量程式化的画像画法。如南京博物院所藏《沈度像》《钱三持家堂像》《王鏊像》《周用四代像》等,虽画像中人物数量不一,但基本都是有官职的男性着乌纱补服,无官职的男性着蓝袍,女性多着红色诰命服,坐在太师椅上,正面平视,面部五官刻画细腻,衣饰细节把握精准,供后人追慕感怀。
家庆图是祖容像中比较特殊的一种,颇似现在的“全家福”,通常将园林作为背景,描绘家族成员在园中游乐的场景,有时也会加上已逝的亲属,虽非后代祭祀用图,但也不允许被随意欣赏和把玩,像主或藏身雅室,或置身园林间,展现了像主生活的真实场景。
名臣雅士
名臣雅士像是肖像画中的大宗,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是研究文人活动的重要史料。以宋初的《睢阳五老图》为例,这是一件流传有序且具有明确像主身份的肖像画作品,用写实工致的手法描绘了五位睢阳地方的致仕长者的肖像,像主分别为冯平、王涣、杜衍、朱贯、毕世长,现分藏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耶鲁大学美术馆和弗利尔美术馆,另有部分题跋藏于我国上海博物馆。《睢阳五老图》中的五位名士,按衣着可分为两类:冯平、朱贯、毕世长三人皆戴东坡巾,着黑色深衣,交手恭立,一派整肃,属当时名士装扮;王涣和杜衍则着黑色圆领袍服,神态怡然。《睢阳五老图》每幅都有题名、官衔和年岁,是完全真实客观的记录,呈现了一个不同时空士人群体的虚拟雅集。
如果说《睢阳五老图》是虚拟的雅集,那么明初謝环所作《杏园雅集图》则记录了真实的文人雅集之会。《杏园雅集图》今藏于镇江博物馆,绘九名内阁大臣在杨荣府邸聚会的景象,按地位、身份和气质对不同人物进行了精心、准确的描绘。画面中央是官职最大的杨荣和杨士奇,两人并排而坐,吏部尚书王直傍坐,三人仿佛正在议事,仪态最为沉稳。画卷偏左亦是三人一组,居中坐着有“南杨”之称的杨溥,上首是礼部侍郎王英,下首为侍读学士钱习礼,他们在案头铺开笔墨纸砚,似在酬和。其他三名官职较低的周述、李时勉、陈偱,在山路上徐行,没有入座。画家本人则位于远离众人的桥畔,双手前拱,神态恭谨。此卷极为真实地再现了当时雅集诸人的情态,是“以形写神”的文人肖像画佳构。
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崛起,文人雅士像逐渐成为肖像画创作的主流,与前代肖像画家多不具名不同,这一阶段涌现出一批画技高超的职业肖像画家,专门服务于文人阶层,风格也积极向文人审美意趣靠拢。
清代画家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将从事肖像画创作的群体分成了两派:“写真有二派,一重墨骨,墨骨既成,然后赋彩,以取气色之老少,其精神早传于墨骨中矣,此闽中曾波臣之学。一略用淡墨,勾出五官部位之大意,全用粉彩渲染,此江南画家之传法,而曾氏善矣。”曾波臣即曾鲸,独创墨骨画法,开创波臣派,参考西方绘画之法,注重人物脸部的立体逼真,使传统肖像画焕发了新的生机,代表作如《葛震甫像》《张卿子像》《顾梦游像》等。《葛震甫像》是曾鲸为吴门文人葛一龙所作,图中葛一龙倚书函斜坐,乌巾长髯,白袍朱履,神清气朗,一派儒者风范。画作用笔极为细腻,以淡墨描绘人物面部,而后以赭石等色在鼻洼、双颊处层层敷染,表现出凹凸层次,人物双目炯炯有神,而面部皱纹、眼袋处则表现了葛氏的年龄特征。
女性写真
肖像画不仅是对个人容貌与生活状态的记录,有时也是一种人物传记。封建时期的妇女大多“养在深闺人未识”,因此对女性生时的刻画比较少,女子生时若画像只有几种情况例外:丈夫(或家人)所写;女性自写;画师本身是女性;女性身份特殊,或为艺伎,或为宫人。
明清时期兴起的女性写真开始丰富。袁枚的《随园诗话》中就有许多赞咏女性画像的诗文,如《柯锦机小照》《惠姬探梅小照》《姚秀英小照》《张忆娘簪花图》《陈兰芳小照》等。这些被图写的女性有文人妻子、姬妾、名伶等不同的身份地位,可见当时社会各阶层的妇女都有意为自己作肖像。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丁以诚《骆绮兰平山春望图》,即是一件难得的女性肖像画作品。骆绮兰,字佩香,号秋亭,又号无波阁女史,出身于书香门第,乃骆宾王后裔。《骆绮兰平山春望图》为纸本设色长卷,绘骆绮兰于郊外眺望春景。画中骆氏淡妆素服,倚石而立,低首凝眸,似在欣赏,又似在深思,面部表情平和。骆氏早寡,曾从袁枚、王文治学,能诗兼善绘画,是当时有名的才女。作品是丁以诚据骆氏“平山春望”五律构思创作的,卷后有袁枚、王文治等十家唱和、题诗及题词。
东晋顾恺之在《论画》中曾言:“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此以巧历不能差其品也。”王安石诗云:“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由此可见写像之难。古代肖像画不仅有着自己独特的发展历程,且不排斥外来的影响,至明清时期形成了相对独立和完善的创作系统,也为具有现代意义的中国肖像画的诞生奠定了基础,是不可忽视的重要绘画领域。
羊砚云,供职于无锡市东林书院和名人故居管理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