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时代的生命伦理问题

2022-11-27 09:34何裕民
医学与哲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合力伦理医学

何裕民

伦理,在人们看来是一个高大上的东西。40多年来行医,与医学伦理若即若离。但作为医学界人士,摆脱不了伦理问题,笔者有一些看法与各位切磋及请教。

其实,笔者和医学伦理学早年有过交集,1984年参加的福州会议印象颇深。但后来“远离”了,原因很简单,当年的会议印象不太好。那次会议,自认为研究不深,多数只是在说大话、套话,贴标签,好像离临床现实很远。而且与会者很多都是官员,只是说些“官话”,不怎么深入讨论学术问题。但作为医学界人士,又不得不关注伦理。因为临床在做任何决策之前、看病考虑如何解决疾病问题之际,首先都应搞清楚该不该做?特别是肿瘤治疗中,有太多的这类问题。

笔者对医学哲学一直感兴趣,尽管只是个半吊子的“蹚水者”,但历史上哲学和伦理难分你我,藕断丝连,常会涉猎一些属伦理范畴之事。且笔者对临床心理有偏好,曾兼任中华医学会心身医学分会主任委员,与心理伦理难以割裂。而笔者的学术生涯比较特殊,早先主业是中医基础理论,后则主要从事肿瘤临床中医诊疗。体验了中西医学之间的诸多异同,很多异同如果从更深层次且不同视角加以审视:如从哲学、伦理、心理、不同文化背景等,可能获得更深入,也更深刻的认知及洞悉。因此,笔者十分愿意就此类问题展开探索。

1 医学的“初心”就是“人命贵”

毋庸讳言,我们正面临一个非常特殊、非常丰富、也非常无奈的时代转折点——虽“后疫情”尚未及,现正在走向“后疫情”,但很明显,疫情已改变了整个世界及其方方面面。就在2021年12月11日,《参考消息》整个版发表了一组文章:主题就是“这次疫情彻底改变了医学”,甚至令医学在某些方面“倒退了近一百年”。当然,对此人们可有不同看法。但至少这次疫情显现出很多问题,包括反全球化、质疑科学,等等。可以这么说,一方面,世界在大踏步前进;另一方面,又出现了很多杂音。一方面,一切都在“变”,这个变是客观存在的(它也波及到医学界,医学界必须正视这个变);另一方面,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因此,我们要观察,要思考,要未雨绸缪。

首先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谈起。至少,在疫情控制方面,中国是世界的样板。最近尽管也不断有新的疫情涌现,但动态清零、总体管控,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我们的管控靠什么呢?除了医疗措施及高科技外,更重要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三件套、五还要”等——基本上用的是传统的封锁、隔离、防疫等非高科技手段,当然,其中也依赖了高科技。走到何处,都需要扫码,都有追踪。

所以,中国控制疫情,不单纯是依赖某一项科学技术,更多的是依赖一种制度、一种文化,包括方方面面的一种有序协调之“合力”。故笔者对恩格斯关乎“合力”的一段经典论述特别感兴趣,受益无穷。其实,数十年临床经验告诉自己,很多重大临床问题之解决,不是靠一剑封喉之高科技、不是靠单一方法,而是借助了一种“合力”。中国的疫情控制良好,就靠这个。

不久前,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中国消灭了疟疾,成为世界第40个消灭疟疾的国家。从媒体上注意到:这消息引起了印度人的巨大反响,感慨中国不仅控制了疫情,且能够控制疟疾!而印度疟疾还很厉害,每年感染20多万人!疟疾的消灭靠什么?当然,我们用抗疟药,也发明了青蒿素等,但更本质的也许是综合防控,社会化工程。一句话:靠“合力”。一如中国几十年前消灭血吸虫病一样!因此,医学领域重大问题的管控中,往往是靠“合力”才能取得最终胜利的。

中国整个疫情控制过程,与欧美相比较,凸显了“人命贵”之思想,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对此,已有很多讨论,不再赘述。要之,先需确立“人命贵”宗旨和目的,再讨论方法手段、高科技等。后面这些实际上是为目的服务。对此,逻辑关系必须梳理清晰,否则,往往可能仅仅是为了高科技而高科技。换句话说,医疗治病及防疫等领域“回归初心”,首先明确“初心”是什么?“初心”就是“人命贵”!生命及生活质量第一!然后再讲究手段方法及高科技等。而这个“初心”,就是伦理起点,也是医学诊疗的最高宗旨。现临床上,人们时不时地把这一逻辑关系搞混了,这就导致了临床上的很多尴尬及矛盾冲突,也潜在地造成了医学/医疗与社会的某种不和谐。

这些反思,令笔者形成了几点初步意见:(1)高科技是重要的,但并不都是决定性的,传统方法、手段、思想等有时候还是很有意义的;(2)许多重大健康难题之管控,常常依赖“合力”,借助综合力量取胜;(3)伦理至关重要。

2 医疗科技与人文/伦理必须形成“合力”

长期沉浸于医学,笔者深感临床上科技与人文(包括伦理)在学科及专业人士之间明里暗里存在抵牾,并认为这现象有其历史之因,多数情况下有着认识上的隔阂。须知,医学是一个融合体,常靠合力(整体综合力)方能取胜,故力主应跳出科学人文之争,追求合力,曾写下《跳出科学人文之争,追求医学“合力”》[1]。今天中国的抗疫初战告捷,靠的就是“合力”,而不是单一因素,便是佐证。笔者理解这一点,则是源自长期难治性肿瘤纠治的艰难历程及成败得失总结。深知医学很特殊,不同于一般学科,至少不是单一学科,而是一组学科群;本身就是个网络状系统,是诸多综合因素形成的“合力”,发挥着叠加效应。韩启德院士[2]在《医学是什么》一文中也认为至少包括“科学属性”“人文属性”“社会属性”,并涉及美德的伦理属性、基于科技的诊疗艺术、重视经验的“主观标准”、还需兼顾心理特点及社会资本等的影响。因此,医学/医疗要讲究“合力”。

关于合力问题,原本只是个人的一种经验性体会,却因理解贤哲思想而升华,成其为哲理性认知。如恩格斯在回答历史发展因素时,提出著名的“历史合力说”:强调“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的每一个意志,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到目前为止的历史总是像一种自然过程一样地进行,而且实质上也是服从于同一运动规律的……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3]。

笔者认为:把该论述中的“意识”改成“因素”,“历史的结果”改成“医疗效果”,同样深刻揭示医学/医疗命题之肯綮——“最终的(医疗)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因素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因素,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医疗的效果;而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医学融合体中“每一个单一因素……都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每个因素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3]。

这些思想,原本笔者是在懵懵懂懂的临床探索中逐渐体会到的。2005年在主编国家级规划教材《现代中医肿瘤学》时,笔者把这种“合力”概括为“知(认知)、医(医疗)、心(心理)、药(药物)、食(饮食)、体(锻炼)”六字方针[4];稍后,又充实了“社(社会支持)、环(人文及社会环境)”两个字。事实表明,借助“合力”,既体现了有智慧的综合治理,也可明显提升癌症康复之疗效[5]。

在对中国疫情的有效控制之反思中,人们不难认可这类“合力”之重要性。

3 生命伦理需新的立场和基点

在前面这些铺垫基础上,笔者认定在现时代,生命伦理首先需确立全新的立场和基点,这是毋庸置疑的。过去那些伦理学理论学说,不管是医学伦理也好、生命伦理也好,都带有时代特征,也有其局限性。今天后疫情的现时代,需有全新的思考。全新思考下,应获得全新的立足点。

这个全新立足的第一基点,笔者认为就是“人命贵”,这是“底线”,也是医学及医疗之“初心”。理想世界应该有更多像中国政府那样,强调“人命贵”。

第二基点,高科技是极其重要的,但有时并不是决定性,要“知其不足”。

第三基点,要知晓“合力”,强调综合,在智慧引领下强调综合运用(合力)才能取胜,这对很多错综复杂的健康及疾病难题之处置,都是必不可少的。

在我们看来,医学/医疗领域人文/伦理和科技的关系,就像硬实力和软实力一样,这两者都不可或缺。但我们的社会往往有意无意地割裂了它们的关联性。

管见以为,在上述这些大前提之下,还需作出区分——应对不同类型的健康及疾病难题,它们的主次及紧要与否,又有细微之别。

例如,面对重大疫情,如新型冠状病毒、疟疾、血吸虫病、艾滋病等重大社会性疫情及健康难题,必须以综合为主,借“合力”取胜——首先,伦理占主导及先行(人命贵),科学其次;没有科学,控制乏力;但没有伦理更不行,整个社会将“躺平”;至少应对失序,一如欧美当今面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之窘境。所以此时应该强调“人命贵”,人文/伦理因素及社会化手段占据主导。美国学者就撰文强调《防疫之道在于善举和科学》,“善举”就是人文/伦理及社会因素[6]。

又如,面对比较急性的医疗个案,如心肌梗死、高血压危象、急性抢救、车祸伤等,当然以科技为主体,为核心,人文因素次之,这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再者,面对当今临床最常见的慢性难治性健康及疾病之处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不至于出大问题的,就要强调以“合力”为主,高科技及人文/伦理都不可或缺,但重在综合,形成有序之合力,其主次或先后可以略有所不同。

笔者临床专注于肿瘤中医治疗40年,医疗团队有十余名医师,有4万~5万患者接受笔者团队服务,跟着笔者团队一路走来多年。其中有一位医师学历不高,是本科,已独自巡诊近20年,特别受患者欢迎。不久前闲聊中,他发微信给笔者:“教授,我们和别的中医治疗肿瘤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我从我的门诊临床感受来说,我们的门诊就是给患者以希望,简单说就是结合专业知识,给予患者和家属后续的路该怎么走?预期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该怎么办?……给予针对性的指导,以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解决他们最迫切的问题为主。所以,这需要很高的临床沟通技巧(这都是您当年所教导的)和全面知识配套,并配套‘六字方针’,根据不同情况给予不同的治疗康复方案……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和其他中医以及西医专家的最大区别所在,仅仅靠几张处方或药物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的,这是我个人的认识。”他的总结是淳朴的,含义深刻的。推而广之,可以说所有复杂的医疗问题之有效解决都需要把科技与人文/伦理整合起来,需借助合力,才能广受患者欢迎,从而站在不败之地。

4 需包容性更强的生态伦理以应对时代变迁

后疫情的现时代,笔者认为应创造包容性更强的“大生命伦理”来应对变迁。

“大生命伦理”和前面涉及的“医学伦理”“生命伦理”相比较,更进了一个层次。笔者认为,可以表述为“生态伦理”。最近国家层面不断提出生态健康、美丽乡村等,其实都含有类似意蕴。管见以为,“生态伦理”不是一个口号、一种标识,而更是一套很恰意的理论架构和很现实的操作体系。

今天,原有的医学伦理及生命伦理已有所塌陷。医史学家罗伊·波特在《剑桥医学史》开篇所说的:“在西方世界,人们从来没有活得这么久,活得这么健康,医学也从来没有这么成就斐然。然而矛盾的是,医学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招致人们强烈的怀疑和不满。”[7]则是这一塌陷的如实写照。

其实,作为临床医生,笔者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医疗科技越是进步,但随之带来的不满越多。这里,既有价值观之异,也与人们的要求及标准提高有关,回过头来看,与科技和人文/伦理分裂也有关联,我们称其为两者“脱嵌”了,不再形成“合力”了[1]。

就整体健康而言,以美国为例,“从全球视野下看美国的健康状况:寿命更短,健康状态更差”,此次疫情是典型的折射。这虽是美国人自己的事,但也反映出医学问题所在。对此,笔者曾有论文讨论过,值得深思[8-9]。美国人均健康开支是一般发达国家的3倍~4倍,是当时中国的近10倍,但美国人均寿命却在所有发达国家中是垫底的,排行33位~34位;排在了智利和古巴之后。疫情后更是与中国总体上差不多,大大逊色于中国的某些发达城市(如上海、北京)。

个中原因众多,“指挥棒”(伦理原则)塌陷则是要害之一。而这一塌陷又表现在人文和科技之间的“脱嵌”[1],两者不仅没能形成合力,且分离而行。故韩启德院士尖锐地指出“人们对当代医学的不满,不是因为她的衰落,而是因为她的昌盛;不是因为她没有作为,而是因为她不知何时为止”“我们常常忘记医学是如何走到今天的,缺乏对医学的目的和要到哪里去的思考”[2]。

以肿瘤治疗为例,今天临床疗法泛滥、手段太多、费用太高,确凿有效的却少有。一个患者,常有多种乃至10余种备选方案,无所适从;且往往用得越多,可能死得越快、越痛苦……伦理本质上是指导和规范该怎么走的。因此,上述悖论的核心,还是伦理的滞后和塌陷。

20世纪70年代诞生的生命伦理学提出一个理论框架以约束人的行为,这理论框架包含四个经典原则——有利、尊重、公正、互助。其中有利是最重要的。有利强调“做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做的事情”,好像很简单,很清晰!但什么叫该做的?谁认为是该做的?以什么标准来确定有利?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早年,美国哲学家图姆斯因身患慢性病20多年,亲身体验过疾苦,亲身体察到医生和患者的感受及价值取向之不尽相同,遂写下《病患的意义——医生和病人不同观点的现象学探讨》[10]一书,而成为医学伦理之经典。

的确,临床医生的判断和患者的取舍有时是悖离的。个中缘由复杂,不仅涉及到经济利益的取舍等,还涉及更多层面。按常理,都可以是遵循有利原则的。但有利只是种“动机”,还需探究动机的出发点及基准——从中国哲学观点看,是站在什么角度说有利?北京大学楼宇烈教授认为至少存在两种尺度:一是基于还原研究,按图索骥,改变事物本然面貌之有利,他命之“科学合理”;另则是“按该事物本然面貌因势利导,契合该事物原发展途径趋势”之有利,称“自然合理”,并认为讲“自然合理”一定是整体联系性思维[11]。基于此,至少可区辨出两类不太相同的有利:一是本然意义之有利,二是科学意义之有利[11]。笔者曾有论文加以辨析,认为科学和本然意义之有利,两者间有时会重合,有时不见得重合,有时甚至是严重冲突的[1]!

简单举例,很多新的肿瘤疗法从“科学合理”上说,可能对患者有利,但事实结果则往往无益。动物身上表现出可能是有利的,在具体患者身上却尽不然。还有,临床发现化疗后肿块小了,指标有所改善,但患者的全身情况却更差了……包括很多新疗法都一样!这时,该怎么取舍?故笼统强调生命伦理的有利原则,可导致全然不同的治疗态度及对策,有利原则没有错!但是从什么角度出发讲有利,同样需要追问。

从“科学合理”基准出发,今天发展出了临床太多的以各种“抗”为核心的“战争”模式/替代模式:如抗菌、抗炎、抗癌、抗高血压、抗病毒、抗高血脂、抗抑郁、抗焦虑……;替代模式则动不动就器官切除、脏器移植、激素替代等,也自成体系地有一套治疗措施与方法。“科学合理”下的“抗”及“替代”模式有时的确有效。但细加追踪,其长期效果却并不总是令人满意的,有的还带来其他严重的后续问题。然而,仅仅拘泥于“自然合理”,很多时候又显探索动力不足,很多问题没法迅速改善,进展比较缓慢。仅就肿瘤防治而言,解决之策是既要重视科学合理,更需敬畏自然之力,善于顺势而为。我们必须强调有利原则,但是站在科学角度?还是站在本然角度?却需要斟酌、掂量!两者要结合,要取得某种适度的妥协,或者说保持某种必要的“张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联系到控制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欧美率先搞出了mRNA疫苗,中国则更严格地实施“三件套、五还要”等,同时还努力推广减毒活疫苗接种等,这些都是有利的。然欧美只是关注科学合理,疏忽了自然合理,中国则有机融合了两者,不能不说导致了抗疫结果的泾渭分明!

施一公先生[12]谈了一个观点:科学发展到今天,我们看世界还是停留在“盲人摸象”水准。虽此说令人吃惊!但确实在很多领域,人类知之不多。特别是很多癌症患者拿着厚厚一叠的基因检测,看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及符号,多数医生是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也只是掀开天书的一个角。因此,亟需在“科学合理”和“自然合理”中追求一个适度,追求某种张力,追求某种妥协。

笔者想举汤钊猷院士的例子:他是笔者尊重的前辈,和汤老做过好几次大范围的关于癌症的中西医对话,他就强调防控肝癌“有时,不治疗是最好的治疗”[13]。这里,他也强调有利!这是从本然角度出发的,他是外科院士,动不动就开刀,对吗?他甚至强调“买菜、游泳都是治肝癌的好方法”[13]!调整全身么。

因此,有利原则充其量只是动机选择,只具有方向性指导作用,不能提供具体的行为指南,动机有利,结果不一定有利。

简单说,化疗对胰腺癌有利吗?从临床看,短期内可能有效,但不见得长期有利。又如幽门螺旋杆菌三联疗法/四联疗法,短期内抗生素确能杀灭幽门螺旋杆菌!但长期呢?很可能会导致肠道菌群紊乱,消化功能更差;频繁地用抗生素还会诱发食道癌变等。再如,局部有利,就像切除扁桃腺、阑尾等,对全身状态怎么样?其中,有些已被否定了。包括临床指征有利,像“空鼻症”(医源性萎缩性鼻炎,指由鼻甲手术/放疗等引起的鼻腔综合征,此症查体往往无异常,但患者主观感受常极差),前几年发生的空鼻症杀医案!为什么?其中一个因素就是临床指征有利,但患者自我感觉极不好受。因此,有利原则,只是一种动机选择,它还有更本始的出发点,是“科学合理”,还是“自然合理”?

所谓“自然合理”,即可能更适合它本然的那样!就笔者看来,胰腺癌患者如无肝转移,就不主张反复化疗;幽门螺旋杆菌阳性者,如无明显临床症状,就建议用益生菌加中医药,不主张动不动就用抗生素;现盲目切扁桃腺者,已不多了;但四五十年前,几乎就是常规的、个个青少年都需做的操作。又如空鼻症,笔者接诊了十余位鼻甲需手术/放疗者,先晓之以理,告知其后果,不建议他匆忙做手术/放疗,主张先综合调整,争取逃脱手术/放疗之苦,现都活得不错!因此,回过头来看,贯彻有利原则的前提是需思考以何者为尺度!从哪个角度出发!是本然有利?还是科学有利?底线何在?尺度如何把握?

所有这些,前提都是“人为贵”,应尽量遵循不伤害或不加害原则。这是希波克拉底提出来的。特别要兼顾患者长期综合效益最大化、最佳化,且自我感受良好。这是在癌症治疗中我们强调需遵循的原则。

大家知道,今天的癌症治疗常常很无奈,很多方法不能用,很多疗法效果并不明确!怎么选择?个人认为伦理上至少应恪守不加重伤害原则。

到晚期了,你还给他上化疗?最后搏一下,让他临走时还要痛苦挣扎?

此时,也许积极调整,期待雨过天晴,有些人还是有可能“柳暗花明”的。

如果相关的抗癌疗法后果及疗效都未明了时,可争取最小伤害原则。美国《纽约时报》曾刊登过一个社论,标题是“(癌症患者)别急吼吼的‘冲进’手术室”[14]。就是说,一旦被确诊为癌症后,不一定马上急着手术,可以先评估评估。

两难选择时,或考虑该手术/或疗法该不该做的时候,首先应综合考虑患者长期效益能否最大化,而不是短期结果。

这是笔者结合后疫情的现时代,围绕癌症防治所收获的点滴之体会。

5 善于顺应本然的力量

几天前,看到一个国际社评,是新加坡马凯硕先生写的,马凯硕是有国际影响的学者、政论家,曾任新加坡驻联合国大使。他说:中国是追求长期的、稳妥的效益;西方则是追求短期的、眼前的效益。所以,最后一定会是中国取胜。临床,特别像癌症之类难治性疾病治疗之取舍,也要追求长期、综合效益最大化,才能笑到最后。

最积极、最有效的措施,也许就是调动自身本然力量。自己内在的,包括抗疫力,包括抗癌力[15],也包括抗病力等,后者就是希波克拉底说的“自愈力”!

应该在人为的和本然的、科技的和生态的之间,保持某种张力。而且,应尽可能把后者,也就是生态的、本然的放在最重要位置;努力创造有利于本然的、恢复良好的生态之环境。这些,笔者就认为体现了生态学的基本原则,所以,称其为“生态伦理”。当然,这只是笔者的一家之言。

生态还有一些其他原则,笔者曾有过论文[16-17],不细说了。如自然界是有智慧的:40多年的临床经验,非常明确感受到“人是有自愈力的”,包括癌症自愈等。笔者曾有多位胰腺癌患者,通过调整,自我很好地恢复了[18]!他们靠什么康复了?仅靠药物?靠人为设计的药物?不尽然,多数时候,药物只是起到了初始的激发作用,激发调动了他们内在的康复力量,更重要的康复力量则是来自于他们自身内在的。

所以,自然界(本然)原有的,往往是最好的!

要考虑自然界相互事件间的联系性。某些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南非的奥密克戎变异株(Omicron)影响了全世界!有些治疗方法也一样!临床上不要动不动就人为干预。至少,对用抗生素和激素等,笔者是比较忌讳和反对的。近20年来,没赞同用过抗生素及激素。笔者还十分欣赏《消失的微生物》一书的结论[19]。对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谆谆告诫“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我们的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需时刻铭记在心!

须知,很多行为有着多种效应,一个医疗行为有多种可能后果!

尊重生命、生态、自身所含有的趋向和谐之特征,也就生命智慧:要考虑各种医疗行为后果的长效应。这要特别强调。例如,现在动不动就切甲状腺,开完了当然可以用优甲乐替代。但是长期呢?笔者最近常常接到美国纽约的长途电话,一位老病人,美籍华人,1998年甲状腺癌手术,然后用碘131;当时笔者反对他用碘131,他懂西医,反对无效;笔者指导他中医药,康复良好。后到美国近20年,一直联系不断,关系不错。近来出问题了,肾衰了。美国医生明确告诉是长期优甲乐用多了,没治了。现在,他付出再大代价也拼命想回国,希望笔者再努力努力,帮帮他……

所以,要考虑各种行为后果的长期效应,不是只考虑今天,要考虑明天,考虑更长的时间。

切记,规律不可违。各种疗法,越是自然的,就越是生态的,越有利于长期的良好效应。

最近,国家层面推出“美好乡村”“让村子美起来”,笔者是浙江人,回去看看时发现乡村变美了,大有感慨!不只是环境好看了,其实,这就是生态,这可以帮助解决很多医疗健康难题:包括疫情控制、消灭疟疾等,可能都于此有关。因为生态是个整体,生态有着整体效应!某些医疗行为也常有着整体效应。

此外,还要学会尊重和敬畏自然。这,我们做得还不够。我们常常说“人定胜天”。其实,这必须严格限定时间地点!应扪心自问:人,真的定能胜天吗?

还需强调控制手段的多样性,强调相互接触定律,等等。

总之,遵循有利原则,应在科学合理和自然合理中维持适度张力。而此结果将催生/酝酿一种新伦理观——呼应于大生命伦理,笔者称之为“生态伦理”。

有种舆论认为,此次疫情可能与人类践踏了自然,造成气候剧变有关,认为是北极永冻层的融化,导致很多病毒复活。当然,此存为一说,有待确认。但人类必须时刻与生态保持和谐及协调,却是毋庸置疑。总之,生态的、内在智慧的、相互联系的、多重效应的,等等,都是我们今天伦理所需思考和兼顾等。

有一句名言:没有人类,其他生命体照样生存;但是没有植物和微生物,人类能活几天?

最后,归纳一下,有利、尊重、公正、互助基础上,再加上生态。有利,需要界定是哪个基点出发点的有利,自然有利还是科技有利?应把两者融合在一起,或保持必要的张力。然后,需添加生态要素。在此基础上,再强调更好地发展科技,在这些伦理原则约束下,我们才可以走得更好。

[本文是何裕民教授应邀在中华医学会医学伦理学分会第21届(长沙)年会上的学术报告,经报告人同意,由助手根据录音整理,并由报告人审定,添加参考文献而成,报告人略有删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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