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开军
上海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 上海市现场物证重点实验室,上海200083
公安法医作为中国法医重要的一支队伍,坚守在非正常死亡检验的第一道防线,用专业的法医学知识以恰当的方式为群众答疑解惑,伸张正义,主要解决“何人在何时发生了何事”的问题。这个简单的描述性问题,实际蕴含着极大的挑战,涵盖了公安法医在不断实践探索中亟须解决的难题——个体识别、死亡时间推断和现场重建。尤其是在命案攻坚的过程中,上述3 个问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仅为案件侦破提供方向、思路和线索,而且为案件证据的采集、整理建立框架性指导,为司法程序提供坚实的证据支持和技术支撑。
个体识别是公安法医的基本工作之一,主要从法医病理学、法医人类学和法医物证学3 个角度来检验、分析、判断。
常规的尸表检查和尸体解剖,对于死亡早期尸体的个体识别有一定的作用。在尸表检查中,应详细记录死者的衣物特征,毛发分布及特征,体表文身、瘢痕及其他皮肤异常表现,随身物品和饰物等。在尸体解剖中,可能会发现手术切除痕迹或人工植入物,此时要结合体表瘢痕分析手术时间和方式,对于人工植入物,则可通过详细检查其固定部位、材质及表面的编码等,查出死者的身份。在上海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法医鉴定实践中,约有10%的无名尸体可以通过法医病理学检验认定死者身份。脊柱、四肢等部位虽然在常规检验中提供信息不多,但结合死后影像学技术会有新的发现。例如,DEDOUIT 等[1]通过CT 检测35 具尸体后发现,有10 具可以找到特征性识别点,如颈部陈旧性骨折、骨骼的畸形等。
该方法多用于死亡晚期尸体或尸块等的鉴定。20 世纪80 年代改革开放以来,人口流动性大大增加,全国范围内无名尸体数量明显增多,对骨骼个体识别的需求日益迫切[2]。法医人类学从此开始引起中国法医界的重视。
(1)检材选取。对于颅骨[3-4]、牙齿[5]、胸骨[6]、骨盆[7]及四肢长骨[8],因体积较大、质地坚硬、不易破坏灭失等特点,被最先用于性别、年龄、身高的推断及面部复原等。此后,椎骨[9]、肋软骨[10]、手足骨[11]等体积较小、质地相对较软、不易留存的检材也被用于个体识别的研究。
(2)测量工具及方法。早期《人体测量方法》[12]《人体测量手册》[13]为法医人类学检验提供了基本的测量工具和方法。医学影像学技术[14-15]的发展为法医人类学研究注入了新鲜血液,不仅可以对任意部位从任意角度进行直线、面积、体积的精确测量,还可以进行三维重建,大大拓展了研究方向和范围。此外,MENG 等[16]引入Photoshop 等技术,检测肋软骨横截面的平均灰度值并建立线性回归方程,在年龄推断中也有较好的应用。
(3)应用及挑战。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不同种群的基因交流和营养状况的改善造成法医人类学的基础数据发生改变,使现有的常用公式、数据可能存在一定滞后。PARKS 等[17]测量了25 个标志点的面部软组织厚度,结果显示,面部软组织厚度均值大于先前研究所得数据,提示需要多积累适用于当代人的研究数据标准。随着生长发育水平的不断提高,平均身高水平呈增长趋势[18-20],基于原有数据建立的相关回归方程可能有一定的变化,需要更新相关数据。虚拟人类学[21]作为医学影像学与人类学、法医学等多学科交叉融合的一门学科逐渐被引入公安法医的工作领域,具有非侵入性、可重复、可量化等优点。然而,因设备昂贵、操作要求高、且与公安工作要求的即时性有一定差距,故目前尚未得到推广。
从原来只能作为排除依据的ABO 血型检验,已经发展到现在DNA 检验结果是个体识别的最终认定标准。1985 年,英国遗传学家Jeffreys 创立了DNA 指纹技术并完成一起移民案件的鉴定工作,为法医工作者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的应用中发现该技术完成条件高且随着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完成和PCR 技术的发展,进一步创立了STR 技术。随着对STR 位点的不断探究[22-23],我国最终建立了全国统一的基因座体系,组成国家库,大大方便了公安工作的进行。SNP的突变率较STR 低[24],具有较高的稳定性,在法医学研究中主要在Y-SNP[25]和mt-SNP[26]单倍群方面,两者分别代表父系遗传和母系遗传,具有伴性遗传及低重组率的特点,使其单倍群具有明显的地理、族群特异性,可用于追溯家族起源[27]。2020 年,公安部部署了“云剑-2020”行动,法医物证技术在命案积案攻坚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在传统常染色体STR 检测的基础上,结合“Y 家系”排查、极微量DNA 检测技术[28]、DNA 快速检测技术[29]等,破获了一系列案件,为侦查员的工作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同时,相比传统法医遗传学检验需要较长时间且复杂细致的前处理,DNA 快速检测技术的操作步骤日趋简便,在某些案件中有逐渐取代前者的趋势。
此外,人像比对技术[30]在公安工作的应用日趋广泛,2018 年发生在上海某区的一起碎尸案中,上海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法医室对死者头颅进行原位固定、面部损伤缝合、多角度拍照等操作后成功比对出死者身份。结合此次工作经验,规范了尸表检查头面照的拍摄规范,为运用人像比对技术进行无名尸尸源查找提供了新的探究方向。
死亡时间(postmortem interval,PMI)推断是公安法医的工作重点之一,是每具尸体检验都要进行的步骤,为后续工作的开展提供关键证据。
对于早期尸体PMI,可通过多次测量肛温或肝温,并比照环境温度推断。尸体现象如尸斑、尸僵等,也是法医实际工作中常用的PMI 推断依据,但由于大多是依据经验来评估,大大增加了检测结果的不准确性。针对这一问题,ROMANELLI 等[31]采用颜色计量学方法统计了101 具尸体尸斑的按压强度、按压时间,以及按压后尸斑恢复时间和按压前后颜色比值,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尸斑检验标准化方法,使得对尸斑的观测客观量化,有利于数据的收集与统计。对于晚期尸体PMI 推断,则主要通过尸体的腐败程度和法医昆虫学,MOFFATT 等[32]改进了累积日度(accumulated degree days,ADD)和尸体腐败总积分(total body score,TBS)法以量化方式推断腐败尸体的死亡时间,为横向比对提供了研究方向。丝光绿蝇和丽蝇是城市常见蝇类,常通过观察其生长发育情况推断死亡时间,BUGELLI 等[33]研究了上述两种蝇类幼虫在不同保存条件下的变化,找出保存蝇类幼虫样本最适宜的条件,更准确地进行PMI 推断。
公安法医的工作对象是尸体及其周围的环境,两者的检验结果是互相补充、印证的。本单位法医总结工作经验提出通过食物的冷热程度、手撕日历、厨卫的干燥程度等现场人员的生活习惯来估算PMI。随着商业化发展和智能手机的普及,使得PMI 推断的信息资料更精准,如生鲜食品的生产日期、购物小票、未接电话、未读邮件、运动手表、即时类通讯的未读信息。然而,此类信息虽不容忽视但也不能过分依赖,因其可伪造、系统时间与实际时间不同、有时在现场无法打开电子设备等情况,故只能作为PMI 推断的辅助证据。
2010—2020 年,上海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法医室共受理5 500 起案件,其中他杀案件占25%,自杀案件占6%,意外案件占43%,病死占3%,其他案件占23%。数据分布显示,本单位每4 起案件就有1 起为他杀命案,这与本单位的职责和定位有关,在现场重建、命案分析等方面有较丰富的经验。公安法医作为刺向死亡现场的第一把利剑,要在发现案发现场后数小时内作出初步判断,决定案件走向,错误的判断可能导致嫌疑人逃脱或者警力资源浪费。
法医现场重建是以尸体征象为中心,从死者角度出发,结合现场勘验所见,力图重建死者死亡前发生的事件。首要任务是通过现场勘验和尸体检验来明确死亡原因、推断损伤工具、判定案件性质、血迹分析和物证采集等。高坠尸体的案件性质判断是最常遇到的一个难题。不仅坠落点不易寻找,而且即便是轻微的不会在体表留下痕迹的外力也可能导致坠落,需要法医在血迹分析[34]、物证采集[35]、损伤分布及严重程度的检验[36-37]等方面为案件查办提供可靠依据。现场采集的生物检材多来源于人的体液,目前主要是从中提取DNA 进行个体识别和同一认定。随着法治意识和证据意识的加强,体液斑迹的组织来源逐渐被重视[38],尤其在涉及性犯罪的案件中,规范化的证据提取工作为确定犯罪行为和明确罪名提供了重要依据。
将现场收集到的信息联结在一起,可构建出合乎逻辑的整体推断。推断应以能观察到和认定的证据为支撑,以严密的逻辑性为纽带,保证其合理性。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人们通过各种电子产品与互联网的联系日益紧密,视频监控的广泛覆盖等,上海地区公安法医通过现场重建为案件侦破提供明确方向等的作用有所弱化,而前端的案件性质判定和物证采集相关问题也逐渐被重视。但是对于一些硬件水平较低的地区实施命案积案攻坚行动,法医现场重建依然是重要的依据和案件侦破的关键点,该研究仍需继续加强。
新的形势对公安法医传统工作有一定的冲击,也产生了新的研究方向,如体表损伤明显且多的自杀现场往往让人无法接受“自杀”这一结论,即使用目前新的刑事技术手段也无法解决“合理解释”问题,但法医可以通过细致的观察、缜密的推断给出确定的结论。面对新形势新挑战,公安法医应在坚守原探究方向的同时,积极发现新问题并寻找解决办法。本期专题组织公安一线法医专家总结分析命案侦破的经验与诸位同行分享,旨在抛砖引玉,进一步推进命案攻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