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形象对比分析

2022-11-27 00:26丁小双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26期
关键词:嫦娥神话女神

丁小双

(河南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河南焦作 454000)

1 中西月亮女神形象概述

神话是人类最突出的原始文化表现形态之一。在远古时代,人类无法正确认识自然、支配自然,因此只有借助丰富的想象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和神化,才能逐步了解自然,改造自然,最终达到自然为我所用的目的。作为东西方文化源头的中国神话和古希腊神话是人类文明史上最耀眼的两颗明珠,关于二者的比较研究一直受到各界学者的关注。

在原始时代,“万物有灵”的观念控制着早期全体人类的思维世界,中国和古希腊虽然隔着整个亚欧大陆的距离,但是二者神话起源似乎都是由天地山河而起,观日月星辰而生的“自然神话”。古希腊众神多都源自人类早期的自然崇拜,如太阳神、月神、风神、海神、火神等,这些神划分了各自的活动范围,分别掌管不同的职司,并且部分还拥有自己的下属,这就使得古希腊神话既有艺术性的美学感受,又有人间现实的官级层面,同时这也可以证明自然神话是古希腊神话的重要组成部分。

月亮神话是自然神话的一个重要分支,也是世界性的古老神话。由于起源尚早,月亮神话在众多文化领域都有着十分丰富的象征内涵,但是它的主导象征内涵始终是“生命的繁衍与永恒”,这两点也正好分别对应了阿尔忒弥斯与嫦娥的核心文化寓意。

21 世纪以来,中国学术界对嫦娥神话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众学者从神话学、民俗学、宗教学、社会学、 人类学等多角度所做的各类研究也为嫦娥神话的深刻完整做出了杰出贡献,单从嫦娥神话的寓意研究就出现了以下派别和观点:以戴霖、蔡运章等为代表的月亮“循环往复,死则又育”说;以杨勇、关长龙为代表的女性生殖崇拜说;以阳光宁、何根海等为代表的祈生巫仪说;以袁坷、龚维英、高国藩等为代表的反抗父权制说[1]。袁珂作为我国著名神话学学者在《中国神话资料萃编》中,将散乱的嫦娥神话资料搜拢并连贯起来,运用神话学的观点对其做出了全新的解释。

嫦娥与阿尔忒弥斯虽处在不同的神话体系中,有着迥然不同的发展经历和文化内涵,反映不同民族的思维特征和性格主义,但这却无法掩盖她们以月亮神话为背景而与生俱来的对于生命的憧憬和祈求,以及对女性或者说母性的感恩与崇拜。中国神话与希腊神话都具有不朽的艺术魅力,对各民族的文化、精神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对两个民族月亮女神的比较研究,不仅是为了罗列二者的异同点,更重要是为了潜移默化地发挥民族传统文化唤醒民众意识的作用,为中西方文化的交融和彼此分享做出更为现实的努力。

2 起源发展比较

月亮虽然只是客观存在的宇宙天体,但是从人类诞生之日起就已经存在,它随着人类文明的演变发展,逐渐成为人类认识自然,开发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重要环节。皎洁明亮的月亮总是及时出现在黑夜里为人类驱散黑暗所带来的恐惧,因此身处地球不同地域的中西人民都对其产生了最原始的崇拜,甚至认为月亮的地位要高于太阳,关于月亮的神话开始在人们心底酝酿。由于受到早期母系氏族文明和女性生殖崇拜的影响,人们又发现月亮与女性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如月亮的圆缺变化周期是29 天左右,这与妇女的月经周期几近一致,于是在逐渐形成的神话系统中,月亮和女性一同被赋予神格,关于月亮女神的美丽神话开始在民间流传开来。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大众认可度的就是中国古典神话中的嫦娥与古希腊神话中的阿尔忒弥斯(古罗马称狄安娜),她们都代表着月亮所独有的纯洁美丽,都被赋予丰富的文化内涵,形象上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具有很强的可比性。

2.1 发展变化的月神嫦娥

在传统道教中,嫦娥被奉为月神,又称太阴星君,道教以月为阴之精,尊称为太阴元君[2]。古籍中关于嫦娥的起源和发展,并不存在系统的记述,这和中国古代一向以尊儒为正统,仅重视载于典籍者而造成的大量神话逐渐散佚有关。嫦娥形象的清晰丰满,是在纵向历史长河中靠人民群众你一言我一语,今天构思一个情节,明天融合一个片段,集腋成裘;是千秋万代集体文化意识的概括,因此嫦娥神话体现了人类文化的集体意识化,这也是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

嫦娥的形象大致经历了月亮之母(月神原型),后羿之妻,月神,蟾蜍几个阶段的演变。这也是早期原始社会中的自然神话逐渐向封建社会中的仙话性神话的转化。追求长生不死的永恒生命,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要求与欲念。

2.2 职司众多的主神阿尔忒弥斯

与具有丰富变形的嫦娥相比,希腊神话中作为月亮女神的阿尔忒弥斯形象早早就被确定下来,鲜有变化。虽然在古希腊神话中也曾有过其他女神担当月神一职,但阿尔忒弥斯作为奥林匹斯神系十二主神之一,其代表月亮的权威性是毋庸置疑的。阿尔忒弥斯是天神宙斯与暗夜女神勒托的女儿,相传在阿尔忒弥斯出生9 天后又协助母亲勒托生下弟弟阿波罗。作为十二主神之一的她地位显赫,美丽勇敢,除了月亮女神的神职之外还有狩猎女神,丰产与孕育女神,植物保护神,健康女神,贞洁女神等诸多神职。

通过二位女神起源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出嫦娥是由人变神再至变兽(月亮之母常蜴是嫦娥的原型只是一种说法,该文不列入深入探讨),形象具有发展变化性,人形与兽形的大胆组接合体象征性地表现了人与自然通过神话而融合统一的想法,中国文化的特点就是天人合一的二元结构,虽也有“明于天人相分”之说,但更推崇天人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关系,始终处在人与自然互相转化的过程中。而阿尔忒弥斯一开始就是以天神之女,十二主神的形象出现,并延续了古希腊神话“神人同形同性”的传统,体现出古希腊人民强烈的民主意识和以人为本、渴望征服自然的豪迈精神。神虽“类人化”、世俗化痕迹明显,但神格保持完整,神人界限分明:神可以到人间游览,但人绝对不可以攀上神之圣地——奥林匹斯山。西方文化是神、人、自然的三维结构,三者从未分到分化,最终目标也是重新合为一体,但三者必须经历对立过程,不能退回到未分状态[3]。远古时代,世界各民族都是“天人合一”的,而“天”在此时既是自然,也是神,所以是“自然宗教”,因而自然、神、人是浑然一体的[4]。希腊神话中从不像中国神话把英雄伟人演绎为神,而是在天与人之间划分出严格的界限,努力建构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强调主体对客体具有能动性。这一方面表明了人与自然的巨大差异无法达到和谐统一; 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希腊人民不向自然屈服,具有“天人对立”“人定胜天”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倾向。

3 性格及形象内涵比较

在世界各民族中,拟人化是神话创作普遍采用的思维模式和创作方式,因此神话中的神灵有像人或近似于人的体型身态,甚至可以随时像人一样思考,像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嫦娥和阿尔忒弥斯虽贵为天神,但她们身上体现的人类女性的性格特征和女性观念仍是不容忽视的。

3.1 温柔叛逆的嫦娥

所谓神话,归根结底仍是世间凡人文化创造的产物,因此不能完全脱离人类基本属性和社会伦理道德的影响。而月神嫦娥又是由凡人蜕变为神,因此成仙之后虽被神化为至尊至美的化身,但必定也保留着凡人的思想、性格与情感。在奔月之前,嫦娥的身份是射日英雄后羿之妻,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和后羿联系在一起,她美丽端庄,温柔贤良,是父权社会“三从四德”规定下的模范女性,虽然普通却也伟大。

然而窃药奔月的行为却打破了嫦娥原本的温柔软弱形象,这一行为的背德性、大胆性、反叛性是不堪忍受封建男权统治对妇女摧残压迫的有力抗争,是弱者的奋起反抗。这反映出嫦娥勇于反叛男权制社会指定的性别规范与性别秩序,渴望从封建伦理纲常,从对妇女不平等的夫权束缚中解脱出去,渴望自主自由的性格特征。

男权社会下创造文明的历史也是征服、 控制和压制女性的历史,儒家道德准则的束缚使她们失去了生命的知觉,使她们屈辱的沉默,作为月亮女神嫦娥的出走,也昭示着未来女性要走出角色困境就必须摆脱依附男性的心理,自己主宰命运,建构起“女性主体意识”观念,解构男性中心主义。“‘女弃男’的故事模式在现代文学中的发展促进了女权主义运动蓬勃发展并为女性文学开辟了一种‘娜拉出走’的模式,嫦娥的离开使女性终于摆脱了‘第二性’的附属性别的束缚,成就了一个独立的本体的自我。”[5]3.2 剽悍独立的阿尔忒弥斯

不同于嫦娥温柔安静的形象,阿尔忒弥斯活泼好动,穿梭于丛林中渔猎采集,在行动上更像是一个英勇有力的男子,这与这一时期生产方式和崇拜女性的母系社会背景有很大关联。原始先民的征服意识直接影响到神话创作的思维活动,使神话人物都具有探索意识、奋斗意识和进取精神。

从女性本能和社会地位来讲,相对于嫦娥前期作为后羿之妻的附属性,自然职能与社会职能的丧失殆尽,阿尔忒弥斯就显得尤为独立完整,光芒万丈。她本身不是任何男神的附属和配偶,她是自己的主人,是“处女”。高贵的“处女”神实际上指的正是这种贞德品格,它是一种心理意向,一种主观状态,而并非生理的或外部的事实。这是阿尔忒弥斯不同于古希腊中其他女神最伟大的一点。作为十二主神之一,她与太阳神阿波罗享有同等高贵的地位,身兼数职,手握神权,在重大事件中拥有和男神同样的投票权和选举权。她是万物生育之母,世间所有生命的觉醒都要经她之手,甚至太阳神阿波罗的降生也都是靠着阿尔忒弥斯的帮助。

阿尔忒弥斯的自信独立,光彩照人和嫦娥在后羿面前的黯然失色形成鲜明对照,凯伦·阿姆斯特朗曾提出:“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阿尔忒弥斯,被称为‘狩猎女神’,一位女猎人,未驯化的自然的保护神,她可能来源于旧石器时代的神话形象”[6]。

从时间上来说,即使到了后来奔月成为月亮女神,嫦娥在漫长的时间中也失去了原型常蜥作为月神的光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桂宫高处寒多少,闭却广寒应自愁”后人诗句中描写的独居月宫嫦娥的悔恨孤独为嫦娥神话赋予了悲剧色彩;阿尔忒弥斯则随着神话的流传发展,在阿尔忒弥斯神庙中保留了作为丰产女神的百乳形象,即使到了古希腊时代,神话中依然将她置于阿玛宗女国的守护神这一特殊而又彰显其特色的地位。

嫦娥和阿尔忒弥斯或许代表了古代中西文化中女性地位的差异,同时也反映了神话流传过程中由母权向父权让渡的结果,代表两类女性的不同生存方式和价值追求。但即使同在父权制推翻母权制,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都被刻上父权制烙印的变革时期,不同的文化背景与不同性格特征以及对于命运的不同选择,也都使她们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4 中西神话人物深层文化内涵差异

从以上比较分析可以明显得出,不论是中国的月亮女神还是希腊的月亮女神,都和万物的生死有着不可忽视的关联,可以套用叶舒宪先生的4 个神话原型模式中的“西方模式:秋天的神话”来挖掘文化深层结构内涵的区别联系。秋季自古以来与西方的“悲”相互关联,这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并非中国文学所独有。但是中国古代有在秋分之时向西方祭月之礼俗,这是一种喜庆性的迎来,从中秋佳节便可见一斑。阳去阴来,悲喜同住,这是中国文化不同于西方悲剧叙述程式的一个突出特点。由悲秋引起生命衰亡的焦虑得到了月神不死信仰及其相关的神话和仪式的消解与缓和,这便是上古中国文化中生命观念发生的深层基础。相比之下,古希腊等地由季节变迁所产生大悲大喜的情绪波动构成了许多表现对立主体的神话和仪式的心理基础,成为喜剧与悲剧分化的精神背景,而在中国,季节变换所产生的情感运动没有向极悲或极喜的两极方向发展,而是向调和与统一的中庸方向发展[7]。

阿尔忒弥斯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 掌管对立功能,甚至是具有自相矛盾身份的女神。她同时掌管生与死,主生也主杀,她可以带来生命降生的喜悦也可以带来万物陨灭的悲痛,就如她杀伐果断、易喜易怒的性格一样,似乎善恶二神同时住在她的体内,内心的光明与黑暗在不断搏斗,始终处在无法中和的两极,人们对她的敬畏可能是“畏”要占据主导地位。而嫦娥就大不相同,她象征长生不死,保佑爱情美满,为人间带去团圆喜悦的祝福。她难道没有缺点吗?有的,嫦娥唯一的缺点就是窃药奔月,对后羿的背弃,对纲常礼教的反叛,然而就是这一点也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人们思想的解放、在逐渐建构的“女性主体意识”中慢慢被中和、被隐藏,成为所有人都崇仰的月神娘娘。如此可见中国古代神话对道德伦理尤为关注,神话人物也多具有教诲功能,西方神话体系中常见的残暴杀戮、戏剧性的冲突、令人震慑的天灾人祸,在中国古典神话中大为减色或者无迹可寻,这和两个民族不同的民族性格和审美道德都是十分吻合的。

刘啸在《圣贤语录与文化现象》中说道: “中国的神族是一个具有协调现实精神的父权专制社会,希腊的神族则是一个具有超越的浪漫精神的兄弟姊妹联盟。”[8]这两种不同形态的神话对各自文明的发展有着极其深刻的影响。女神作为中西方神话中不可缺少的构成部分,为人们研究中西方文化内涵的差异提供了充分的资源,通过对嫦娥和阿尔忒弥斯两个月亮女神形象的比较分析,可以认识到两个不同民族由于地理、 历史和文化内涵的差异导致天人观、生命观、女性观和民族性格方面的不同,从而加深了对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的理解, 尤其后代人们以神话为素材进行的文化再创造对于促进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沟通,更好地理解东西方文化差异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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