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隋怀,敖卿,赵丹红
(西北工业大学 工业设计与人机工效工信部重点实验室,西安 710072)
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有其独特的价值体系[1-2],各代表性文物、典籍在世界文明史上具有鲜明的独创性,彰显着中华文化的伟大。研究各时期文物设计中的文化属性和技术特点,学习其设计理念与造物思想,并与时俱进地与当下的设计结合,通过继承、解构和再造,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设计传承,将有利于实现中华文明的创新性发展。
目前,大部分有设计专业的大专院校采用的是包豪斯时代建立的设计教学体系,这对我国引入设计概念、培养推广设计的人才是非常重要的,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这样的体系较少涉及中国的设计文化,更谈不上对中国自古以来形成的设计价值观、理念和方法有系统的介绍,造成当下设计类学生对中国的设计历史与文化知之甚少,设计的文化创意产品大都集中在纹样的简单复制、无厘头般地夸张变形,丑陋不堪,中国优秀文化的精髓基本没有在设计上体现出来,更何谈建立文化自信和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因此,在设计类教学中引入与中国古代优秀设计史相关的内容,就显得十分必要。
已有一些学者在传统文化与设计关系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朱上上等[3]提出设计符号学的文物元素再造研究方法,为文化创意产业和文博研究提供参考。张扬[4]深入研究“公道杯”的功能设计和内涵设计为现代设计提供文化支撑。张雯婉[5]深入分析曾侯乙酒器并对其进行再设计,探讨产品语义学与文物再设计的适用性。徐丹彤等[6]结合KANO模型和FAST分析法,利用纹饰元素设计旅游文创产品。叶欢等[7]对故宫博物院代表性文物进行纹样提取,将文创产品运用于现代家具产品设计中。康红娜等[8]将感性工学与符号推演结合,为博物馆文创产品设计提供了新思路。杜杰等[9]分析边塞诗的艺术和文化特征,运用感知分析和形状文法,重新演绎边塞诗文化。丁芳婷等[10]探究典籍《周易》的造物思想与美学思维,实现其思想内核与现代设计融会贯通。张建敏等[11]以儒家思想对中华文明的影响,研究了儒家思想与现代绿色设计的设计理念的内在联系。郑丽虹[12]剖析《尚书》以人为本与整体有序的中国古代设计艺术思想。王彬学等[13]研究《考工记》中的智者造物、制器尚象、天时地气、材美工巧的造物思想,融入现代设计思想以打造中国设计魅力。邓水兰[14]则从哲学、价值、节气、地域等方面研究《考工记》的造物艺术与社会、文化等之间的关系。唐文静[15]探究道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阴阳有序、知止知足、无为无用等主要观点,并将其与当代建筑设计相融合。闫如山[16]对比《道德经》中哲学思想和现代设计特征,进一步明确了《道德经》的艺术设计价值。现阶段,诸多学者对古代文物的研究更侧重于单一文物、典籍或工艺美术作品的分析研究,通过各个历史时期文物进行设计分析与总结的研究比较少。
中华文化浩如烟海、博大精深,要学习和深入理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通过文物去感知和了解,是比较容易入门的一条途径。文物是古人设计思想的物化证明,从文物角度看设计,可以提供一种更直观、更容易理解的方法了解古人的造物动机、思想,了解那个时代的工艺特征及使用效能。选择陕西历史博物馆中从史前至唐代文物为研究对象,是因为这一时期代表了中华文明从萌芽到成熟的过程;另外一方面是陕西历史博物馆内,唐之后具有设计代表性的文物不是很多,这也是研究的一个局限。
对从史前至唐代每个时代具有代表性文物的设计文化、材料、工艺等多维度分析,尽可能发掘文物的设计完整价值;对各时期文物的对比分析,可以梳理出中国设计历史发展的脉络和每个时代的设计文化与技术的烙印。在博物馆中,设计者可以寻找灵感与启发,提升品位,发现文物背后深藏、能激发共鸣的情感,有助于了解我国的文化血脉,了解几千年来人们解决生活问题的方式,这些至今对我们依然有参考价值。这就是通过文物了解中国古代设计的意义。
对企业来讲,销售产品的最高“境界”是卖价值观念、卖文化,企业竞争最高的“境界”不是资本竞争、管理竞争,也不是市场竞争,而是文化竞争。100多年前,“包豪斯”创造的设计教育体系奠定了当今设计教育的基础,其设计价值包含了三个层面:能用——生理层面(满足功能需求的价值);好用——心理层面(心满意足的价值);享用——性灵层面(文化价值)。
要达到设计价值的最高层——享用,必须研究消费者的文化需求。而设计中文化价值的研究是呈现多样性与复杂性的,不同国家与民族都有自身独特的历史与文化,并不能概括为一个标准的模式。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设计教育一直受到国外设计界的影响,注重设计表达与思维能力的培养,为改革开放后中国企业的设计与世界接轨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设计教育中,缺失了对自己本民族设计方面的历史文化系统研究,重“术”而轻“道”,难以形成在世界上具有影响力的,同时又有鲜明中国文化特征的设计教育成果。对中国设计历史文化的科学系统地梳理,在设计教育中增加有关中国设计历史文化的通识性课程,将非常有助于中国设计的发展[17-18]。
原研哉说过:“创造力的获得,并不是一定要站在时代的前端。如果能够把眼光放得足够长远,我们的身后或许也一样隐藏着创造的源泉。也许未来就在前面,但当我们转身,一样会看见悠久的历史为我们积累了雄厚的资源。只有能够在这两者之间从容穿行,才能够真正具有创造力。”[19]
我们回顾历史,不是为了复古,而是更多地学习前人积累的设计思想和文化,思考如何将这样的遗产应用于当下或未来,从而实现设计文化的继承与发扬,这样才能更好地做到“知来处,明去处”。
不了解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就无法了解中国文化的特色,也就更无从谈起具有中国文化特征的设计。文物作为中国历史的物证,反映了中国历史各个时期的造物思想与技术,以及设计的源流。柳冠中教授[20]在《事理学方法论》中指出:“设计是人类为了生存在适应和改造自然、创造和借助工具、把‘梦想’变为‘理想’过程的‘实践’和‘反馈’”。以陕西历史博物馆为主的史前至唐代文物为研究对象,分析从仰韶文化时期、西周时期、战国和秦朝时期、汉朝时期,以及唐朝时期前人的设计文化的演变,适应和改造自然的“创造”,将有助于了解中国设计历史的发展脉络,对设计文化的继承和创新具有一定的设计参考价值。
仰韶文化在中国历史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21],其对龙山文化及二里头文化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孕育时期。从出土的文物可以看出,这一时期设计目的集中在解决生活中的需求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方面,大部分日常器皿的发明都体现在“能用”这一特征上,如三足罐、陶杯、陶甑、陶鬲等;半坡遗址出土、具有意象表达特征的人面鱼身纹盆,则反映了这一时期的人对自然、图腾和生殖的崇拜[22]。这一时期的文物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对自然之美的朴素追求,如尖底瓶、甘肃博物馆收藏的马家窑彩陶涡纹瓶、河南博物馆二里头彩陶等。这一时期是古人解决生存需求的发明创造时期,也是古人从物质追求到精神追求的初步展现时期。
1)从设计能用的价值角度看,文物有陶制的盆、钵、杯、盘、甑(古代的蒸屉)(见图1a)、半地穴房屋(见图1b)等。陶甑是伟大的发明,标志着中国式烹饪方式蒸的出现,是节能炊具;半地穴式建筑也是随着农耕文明出现的,是北方先民的发明,给人类提供可靠的地面庇护之所。这也导致随后定居部落的形成,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半地穴式建筑内有火塘,有的墙壁被制造成空心的,有助于隔热保暖。
图1 仰韶时期功能性文物Fig.1 Functional cultural relics of Yangshao Period
2)从设计得好用角度看,文物有带把手的陶鬲(见图2a)、带盖子的陶碗(见图2b)等。把手的发明是为了更方便地拿取陶罐,更重要的意义是解放另一只手;盖子的发明也许与生产力提升导致食物出现剩余有关。证明古人一直在力图提升人造器物的使用效能,使其变得更加“好用”。
图2 仰韶时期易用性文物Fig.2 Usable cultural relics of Yangshao Period
3)从享用的角度看,文物有带绳纹的三足罐(见图3a)、带涡纹装饰的陶盆(见图3b)、人面鱼身纹陶盆等(见图3c)。绳纹的装饰表现出前人对美的追求,标志着装饰的出现,甲骨文中的“文”就是这样交叉的绳纹图案。马家窑彩陶上的图案有很多都是与漩涡纹相关,显然创造者观察到了这样的自然之美,用软性笔与矿物质颜料将这一份感动绘制在陶盆上。图案里的流水与鱼和谐游转,生生不息,流动不止。正如庄子后来描述的怡然自得的游鱼之乐。
图3 仰韶时期装饰性文物Fig.3 Decorative cultural relics of Yangshao Period
仰韶时期器物的设计思想是主要满足生存之需,以及对朴素美的追求,还有一部分是对神灵的敬畏与崇拜[23]。通过对文物的分析,可以发现清晰的设计演变脉络。如最早的罐状容器器皿是没有支撑足的,随后经过生活实践和经验积累,大都统一成了三足支撑结构;盛液体的器皿最早的形态是没有把手的,随后演变出现了带把手的陶器,继而又出现了带流口的陶器设计,直到演变成为带壶嘴的陶器出现(见图4)。这一时期的文物也可以见证人类需求的变化。由于农耕技术提高,人们不仅能吃饱,还需要吃好,就发明了早期的石磨盘;不仅穿暖了,还需要穿好,就发明了很细的骨针,可以缝制更加细密的麻类织物;随着生命繁殖基本条件的满足,就开始出现的装饰品(骨项链和装饰品)。这也验证了马斯洛金字塔的精神需求模式。随着农耕文明的发展,生活的形态转为耕种与渔猎,设计的目标就是为了满足在此条件下的生活需求。制陶技术快速发展,使陶器成为仰韶时期制器的主要种类,诞生了大量的陶制生活用品。仰韶时期的后期,因农耕技术和制器技术的提高,器物的设计出现了更多体现精神追求的艺术设计;制陶技术也从贴塑制陶、泥条盘筑制陶、慢轮修整制陶向快轮制陶技术过渡,陶器的制作也更加精美,龙山文化的蛋壳黑陶就是这一时期快轮制陶的典型代表;骨器制作技术也发展到很高的水平(见图5a),出现了精致的装饰品(见图5b)。
图4 陶器容器设计的演变Fig.4 Evolution of pottery container design
图5 仰韶时期骨制品Fig.5 Bone artifacts of Yangshao Period
农耕文明的成熟与发展,使中华文明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导致文字和国家形态的出现。这一时期是从部落国家到城邦国家的过渡时期。文物体现了人对自然与神灵的敬畏,以及对构建社会秩序的思考。青铜制造技术由两河流域传入到中原,对生产力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青铜器作为祭祀礼器、兵器及生活器皿等而得到广泛应用,中国步入了青铜时代。
甲骨文的诞生:在3000多年前,出现了迄今为止公认的中国最早文字——甲骨文(见图6)。最初文字的创造借鉴了自然界中事物的形态,又进行了高度抽象概括,使其具有天然的象形特征[24]。文字设计古朴、优美,具有极高的表达功能和艺术价值。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的见证之一,就是中国的文字。汉字自古至今,从未中断。
图6 甲骨文Fig.6 Oracle
院落文化:西周周原的四合院遗址表明,中国在大约3000年前,就有院落的设计[25](见图7)。中轴对称,前庭后院,堂居正中,室在两侧,庭院内种植树木与花草,出现了最早园林设计的雏形。这样的设计考虑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初步体现了天人合一的设计思想。而中国建筑设计师王澍所设计的垂直宅院便体现出中国建筑文化的继承和创新(见图8)。
图7 西周原四合院遗址复原图Fig.7 Quadrangle dwellings site of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图8 王澍设计的垂直宅院Fig.8 Vertical house designed by Wang Shu
多功能创新:西周匕匙是具备刀、叉、勺和匕首四合一的多功能创新设计[26],无论是从人的使用与携带,还是节能环保的角度来看,都是绝佳的设计之作(见图9)。
图9 西周的匕匙Fig.9 Knife spoon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在古代,青铜器也是身份与等级的表达:如鼎与簋陪葬数量的多寡,象征着贵族的地位高低和权力的大小[27](见图10),器物被更多地赋予了阶级等级的色彩。青铜礼器的设计成为这一时期的重要视觉特征,大量的神秘、狞历纹样使用,形成了独特的视觉符号[28](见图11)。殷商与西周都强调对神灵的敬畏,所以青铜器非常重要的用途是用于祭祀。
图10 西周的列鼎制度Fig.10 Lieding system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图11 西周大盂鼎上兽面纹Fig.11 The beast face pattern on the Great Yu Tripod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提出,中国古代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和造型给人一种神秘的威力和狞厉的美。它是一些变形的、风格化的、幻想的、怪诞的、可怖的动物形象,体现了早期宗法社会统治者的威严,力量和意志[29]。
西周以前青铜器均为浑合厚重的形制,依赖嵌套陶范的铸造焊接仍是焊接技术的主流[30]。粗糙焊接工艺,无法保证焊后界面的整齐和美观。随着细金工艺钎焊的出现,使精细结构的钎焊成为可能,春秋晚期的青铜器出现了纷繁复杂的装饰结构,工匠们可以构想出更为复杂精巧的青铜器设计。湖北随县战国曾侯乙墓出土青铜尊盘(见图12)上的镂空纹饰是由失蜡法铸成后经钎焊连接的[31]。
图12 曾侯乙尊盘Fig.12 The bronze zun-pan unearthed from the tomb of Zenghouyi
从春秋至战国,生产力因铁器与牛耕技术的应用而得到巨大发展,继而影响了生产关系的转变,即由奴隶制转向封建制[32]。农民有了自由,平民可以通过学习升为士。技术的进步让生活变得比以前美好,青铜器上的纹样不再是殷商与西周青铜器上庄严狞厉的图案,取而代之的是描述了人们生活的日常,如采桑、射猎、宴饮与歌舞等,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追求的意愿。
战国时期的宴乐渔猎攻战纹铜壶[33](见图13)颈部为第1区,上下两层,左右分为两组,主要表现采桑、射礼活动。第2区位于壶的上腹部,分为两组画面。左面一组为宴享乐舞的场面,表现了载歌载舞的热闹场面。右面一组为射猎的场景。第3区为水陆攻战的场面。一组为陆上攻守城之战,另一组为二战船水战,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第4区采用了垂叶纹装饰,给人以敦厚而稳重的感觉。此壶纹饰内涵丰富,形象逼真,再现了古代社会生活的一些场景。它不仅是我国青铜器中的艺术珍品,在美术史上也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图13 宴乐渔猎攻战纹铜壶Fig.13 Bronze kettle with banquet music performances,fishing and hunting
秦在发展壮大过程中,采用了法家的治国理念。自秦孝公嬴渠梁起,秦重视变法图强,广纳贤才,为秦国完成统一大业奠定了基础。法制精神贯穿于秦国上下,使得秦法“秦法繁于秋荼,而网密于凝脂”。在这样的思想影响下,秦的造物出现了规整、实用、有效的特征。为了保证器物的效能一致,甚至出现了最初的标准化制造的思想[34]。
秦始皇帝陵出土的4万枚箭镞中,只有7枚与其他形制不同;在同型式的箭镞中,同一镞和不同镞主面轮廓的不重叠度误差分别小于0.15 mm及0.20 mm[35-36]。秦箭头外形设计为子弹流线型,能有效减少空气阻力;三棱形设计增加箭头穿透铠甲的能力。
秦箭头是分两次铸造的,第一次铸造镗(插箭杆的部分)[37]。《考工记》载“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利用现代技术对秦箭镞检验,锡的含量虽不及此,但锡与铅的加入保证了箭头的硬度,同时还增加了镗的柔韧性(见图14)[38-39]。
图14 秦兵马俑出土的箭头Fig.14 Arrows unearthed from the Terracotta Warriors and Horses of the Qin Dynasty
与箭镞配合使用的发射器具弩机,其各零件尺寸亦基本相同,特别是销和销孔的间隙配合有较高精度,零件具有互换性(见图15)[40]。
图15 秦兵马俑出土的具有互换性的弩机零件Fig.15 Crossbow parts unearthed from the Terracotta Warriors and Horses of the Qin Dynasty
《考工记》载:“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说明车的制作涉及的工种是最多的,也是最复杂的[41]。秦陵铜车马是典型设计与制造完美结合的典范之作。工匠们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制造工艺,保证了皇家车辆模型的设计实现。秦陵铜车马制作工艺复杂,结构合理,比例准确,铸造精致,综合使用了铸造、焊接、嵌铸、镶嵌及多种多样的机械连接等工艺技术[42],凝聚着两千多年前金属制造工艺方面的辉煌成就,在中国和世界冶金史与金属工艺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1)秦代在机械零件的设计中,已综合应用了力学、材料学、机构学原理,将功能要求、设计可靠性及工艺性等集为一体。
2)在立伞的紧固夹紧装置中,熟练地应用了相互垂直的楔配合自锁及曲柄销锁紧机构,设计巧妙、结构简单、制造方便、工作可靠。表明秦代在机构学、工艺学等方面较前有了很大的发展。
3)秦代在机械零件的结合中,已广泛应用了不同形式的圆柱间隙铰接配合。圆柱、圆锥及斜面过盈配合,销钉连接,以及两种配合相结合的连接形式,表明秦代的机械连接技术也已达到相当高水平(见图16)[43]。
图16 秦始皇陵铜车马Fig.16 The bronze chariots and horses unearthed from the Qin Shihuang Mausoleum
在奖惩严明的法律环境下,秦的工匠们必须竭尽所能,按照要求制作最精良的器物。出土文物表明,秦已经有了初级的责任制、标准化制,其目的是保证在不同地点使用器物的效能是一致的[44]。此外,秦国颁布的《田律》规定,在指定的地点和时间内,禁止伐木、打猎、捕鱼等,是世界上最早的环境保护法令。这也体现了秦的可持续发展理念。
汉代张骞凿空丝绸之路,西域文化传入中国,在极大程度上丰富了中国的设计。随着中国丝绸的输出西域,西域的琉璃器皿、纹样、珠宝、香料也进入了中原。由“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香料如檀香、沉香、龙脑、乳香、甲香、鸡舌香等在汉代都已成为王公贵族的炉中佳品[45]。道家思想在汉代的盛行和东汉初年佛教传入中国,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这一时期香文化的发展。西汉早期,熏香文化就已在贵族阶层广泛流行起来[46]。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是汉武帝时期的皇家监制的香炉,集工艺、文化、历史与人文于一身的国宝精品,汉代的工匠们用九龙与五竹节体现了皇家的九五之尊,以博山造型为炉体,巧妙地将逸散的烟为设计元素,营造了一个云雾缭绕的仙境。体现出中国古代工匠的非凡想象力(见图17)。
图17 鎏金银竹节铜熏炉Fig.17 Bronze bamboo-joint-shaped censer with gilded gold and silver
汉代的雁鱼铜灯是以人为本设计的代表器物。可旋转的两个灯罩能够调节灯光照射的方向与强弱;中空的鱼腹和雁头、身、腹部构成了烟道,用于过滤油灯照明时产生的油烟;鱼代表着连年有余,表达着古人对富裕生活的追求。大雁是信鸟,是诚信的象征,也是不离不弃、生死不渝爱情的象征[47](见图18)。
图18 雁鱼铜灯Fig.18 Goose-fish shaped bronze lamp
盛唐时期,是“九天阊阖开工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万国来朝时代。唐长安城是按照中国传统规划思想和建筑风格建设起来的城市(见图19),城市由外郭城、皇城和宫城、禁苑、坊市组成,面积近84 km²,是世界历史上面积最大的都城。城内百业兴旺、宫殿参差毗邻(见图20),最多时人口超过100万,显示出古代中国民居建筑规划设计的高超水平。唐代诗人骆宾王在《帝京篇》里写道:“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宏伟的城市规划、整齐的里坊、繁华的东西市,穿行于街道的仕女大胆展示出容妆与华服之美,构成了灿烂的都市景象[48]。这一时期的特征是包容、开放、精美、大气、时尚,形成了盛世大唐的气象与风格。
图19 盛唐长安城Fig.19 Schematic diagrams of Chang'an in the Prosperous Tang Dynasty
图20 唐大明宫含元殿Fig.20 Schematic diagrams of Hanyuan Hall in the Daming Palace of the Tang Dynasty
唐朝妇女与其他中国古代时期相比是最开放的,受礼教的羁绊较少。在衣着、感情表达方面都很少受限制。中唐以后的女人可以扬鞭催马穿行于井市,经常抛头露面到郊外踏青、听戏、逛庙会。
彩绘釉陶戴笠帽骑马女俑形象正是唐代女性自由生活的真实写照(见图21)。骑在一匹红斑点黄马上的女骑俑眉目清秀、阔眉朱唇、头戴笠帽,穿着乳白色儒衫外套带花边的黄色半袖,下着淡黄色条纹长裙,足登尖头鞋,勒缰前视,神情悠然,显示出高贵文雅的气质[49]。
图21 彩绘釉陶戴笠帽骑马女俑Fig.21 Painted glazed pottery Horse-riding Female Figurines
唐代的设计风格深受波斯萨珊、希腊、印度等域外文化的影响,文物反映出设计文化的引入、融合、发展的过程。兽首玛瑙杯来自西域(见图22);鸳鸯莲瓣纹金碗的造型、大部分纹样和工艺来自波斯萨珊王朝,但也融合了中国人喜欢的鸳鸯图案(见图23);羽觞是中国的器物造型,但其上的宝相花纹、阔叶折枝纹、鱼籽纹等图案却来自西域(见图24)。由西域传入的金银器加工技术包括锤擛、錾刻、泼珠、花丝、钎焊等,使金银器的制作更加繁复精美[50]。
图22 兽首玛瑙杯Fig.22 Beast-headed Agate Rhyton
图23 鸳鸯莲瓣纹金碗Fig.23 Gold bowl with Mandarin duck and lotus petal
图24 羽觞Fig.24 plume beginning
与圆形对称构图的汉镜不同,唐代的铜镜无论是形制还是内容上都呈现出开放和包容的特点。形状包括圆形、菱花形、方形、葵花形等,内容也出现了反映儒、释、道文化及境外海兽纹、瑞兽纹葡萄镜等图案,精彩纷呈(见图25)。
图25 金背海兽葡萄纹铜镜Fig.25 Bronze mirrors with auspicious animals and grapevine
正仓院是日本圣武天皇决定用上等木料建造的一座专门收藏珍贵物品的仓库,收藏有大量唐代珍贵宝物。唐代工匠制作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见图26),不仅在音乐史上有重要意义,制作上也堪称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我们可以通过这件琵琶一睹盛唐时期的设计及制造水平,精致、华丽,是完全能代表盛唐气象的珍品。傅芸子先生在《正仓院考古记》上这样描述:“紫檀木质,背之全面,有螺钿之鸟蝶花卉云形及宝相华文,花心叶心间,涂以红碧粉彩,以金线描之,其上覆以琥珀、玳瑁之属,于其浅深不同之透明中,显现彩文之美,极为瑰丽工巧。”[51]
图26 日本正仓院收藏的唐代琵琶Fig.26 Tang Dynasty Pipa collected in shosoin
纵观历史的发展,人类为了生存,在不断地创造工具、努力实现梦想的进程中从未止步。旧石器时代的人能利用石器和骨器作为工具,设计的特征是原始和拙朴的;新石器时代出现了磨制石器和陶器,农耕文明使人们有了家园意识,设计特征是丰富的器型、精美的装饰和图腾,出现了由具象到抽象图案的过渡;青铜时代极大地提升了生产力,生产关系也发生了变革,出现奴隶制社会。甲骨文是师法自然的设计杰作,文字的象形性有利于降低识字的成本。这一时期的设计特征是大量反映等级的祭祀青铜礼器,设计图案也多为庄严肃穆与狞厉的神秘图案;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铁器与牛耕,导致井田制瓦解,封建制的社会诞生。底层百姓获得了更多的自由,思想也得到了空前的解放。设计特征表现在出现了很多描述日常生活的图案。此时青铜器的冶炼技术也达到了巅峰,青铜器加工也更加成熟和精细。秦注重法制,在造物中也体现出“物勒工名”的精神,诞生了“标准化制”与“责任制”的雏形;汉代是真正在政治上实现了民族和国家的概念,用封建体制(三公九卿制)统治了四百多年。铁器得到广泛应用,粮食的生产与加工技术日臻成熟。思想上从“黄老之学”过渡到“独尊儒术”。设计方面开始关注以人为本,以神仙为题材的设计大量出现;唐代继承了隋朝的“三省六部制”,政治开明、思想解放、人才济济、疆域辽阔、国防巩固、民族和睦、开放包容,大唐在当时世界上是无比繁荣昌盛的形象,大唐盛世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中最为辉煌的篇章。盛唐时期的中国,国富民强,通过由国都长安直抵地中海沿岸的陆上丝绸之路,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传播四海。在设计方面,完成了中外文化的深度融合,大气、富丽、璀璨、包容、自信等成为盛唐设计的关键词。
在漫长的中国造物史中,人类也在不断地总结和提升造物经验。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诞生了很多非常著名的设计思想,总结了造物的经验和规律。从“造物”到“成道”是人类对改变自然的反思和总结。孔子的“尽善尽美”——善与美的统一、“文质彬彬”——形式与内容的统一等构成了中国人的美学思想[52];老子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大象无形”“大巧若拙”“无为”等设计思想反映出如何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53],至今仍对设计师产生着重要的影响;荀子的以人为本、墨子的兼爱与节用理念是对设计的反思,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54]。《考工记》是中国春秋时期系统记述关于手工业各个工种的设计规范和制造工艺的大全。书中记录了先秦大量的手工业生产技术、工艺美术资料,以及一系列的生产管理和营建制度,是当时的设计宝典。与之类似,明末科学家宋应星编写的《天工开物》也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巨著,其全面、系统地记录了我国古代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技术,在科学史上具有很高的价值。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那个时代的技术特征。技术在变化,而“道”并未过时。设计中的文化继承不是简单的图案复制,而是继承古人的优秀设计思想——“道”,与时俱进,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设计出符合时代精神的文化产品,满足人类的需求,创造美好生活。
文化的继承与创新还要勇于对传统文化进行重构。铜师傅品牌下推出的孙悟空铜雕(见图27),开始并未赋予孙悟空太多文化内涵。后来进行了文化重构,赋予孙悟空“千锤百炼、久炼成器、降妖除魔、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新的文化特征,这也正是改革开放以来锐意进取的企业家形象,孙悟空被赋予了新时代的文化特征。孙悟空形象由六小龄童代言,并进入到了主流众筹平台,由此带来了销量的大增。
图27 铜师傅的孙悟空铜雕Fig.27 Tong Shifu's Sun Wukong bronze sculpture
文物可以折射出所处时代的科技、文化和设计特征等,通过分析不同历史时期的文物。可以梳理出中国古代设计演变的初步脉络,了解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的发展对设计带来的影响。古人对设计与制造经验的总结,至今仍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回顾中国设计的来处,有利于加深对中国设计特色的理解。没有中国特色,中国的设计就不会走得太远。
当下的设计教育忽视了对中华设计文化的了解,相当一部分设计师缺失了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很多设计重表达技巧,缺少了文化的灵魂,优秀并具有中华文化的设计难以寻觅。博物馆对设计师而言,是巨大的设计宝库。通过文物了解古人的设计智慧,并用现代的设计语言讲述中国的设计故事,释放古老中国蕴藏的文化能量,才能使中华文明发扬光大。当代设计师的责任之一就是在西方强势设计审美中,绽放出绚烂的中华文明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