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栋
阿素托史·哥瓦力克(Ashutosh Gowariker)于1964年出生于印度孟买,是印度著名导演、演员、编剧和制片人。他以演员的身份开始了职业生涯,一度活跃于印度电视和电影界,经过十余年的历练后转做电影导演。从1993年初执导筒至今,阿素托史以导演兼编剧的身份共推出了9部电影。《印度往事》(Lagaan: Once Upon a Time in India,2001)的成功使他蜚声海外,也拓宽了他的电影创作道路,其后他以制片人、导演、编剧的身份制作的《吾土吾民》(Swades:We the People,2004)、《阿克巴大帝》(Jodhaa Akbar,2008)造就了新的辉煌。近十年来,阿素托史持续有新作品推出,其电影与现实的互动性给予观众更多的期待。
阿素托史曾就读于米提拜学院(Mithibai College)的化学专业,热衷于参加戏剧以及各种民间舞蹈和声乐表演,毕业后他走上了演员的道路,参演了许多电影、电视连续剧和商业广告。他用了近十年的时间从摄像机前走向摄像机后,成为了一名电影导演。[1]但他的演艺生涯并未按下停止键,整个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参演的电视剧和电影多达二十余部。阿素托史与电影的缘分始于电影《胡里节》(Holi,1985),在这部电影中他首次以主演的身份亮相,并结识了年轻的阿米尔·汗(Amir Khan)。1989年,他与初涉荧屏的沙鲁克·汗(Shah Rukh Khan)共同出演了电视剧《马戏团》(Circus),其后二人又在电影《奇迹》(Chamatkar,1992)《缘来缘去》(Kabhi Haan Kabhi Naa,1993)中合作。在此期间,阿素托史有机会接触到了一些优秀的电影创作者,积累了不少人脉资源,当他后来转做电影导演时,昔日的朋友成了他电影创作中的密切伙伴。
1993年,阿素托史推出了电影处女作《初恋》(Pehla Nasha/First Love,1993),阿米尔·汗与沙鲁克·汗获邀在片中客串演出,这也是二人首次在银幕同框。作为一部惊悚悬疑片,《初恋》是对美国导演布莱恩·德·帕尔玛(Brian De Palma)的《替身》(Body Double,1984)的印度翻版。在这部明显带有希区柯克的《后窗》“窥视情结”的电影中,阿素托史用几段露骨的舞蹈将女性的身体诱惑直接展现。虽然口碑和票房均不如人意,但这部电影显示出阿素托史将身体奇观作为商业元素运用的尝试。这种身体奇观在阿素托史的第二部电影《忠肝义胆》(Baazi,1995)中得以延续,阿米尔·汗反串女装热舞的段落为影迷津津乐道。片中阿米尔·汗饰演了一个正直坚韧的警官,孤身一人与企图暗杀国家总理的恐怖分子以及腐败的政治家进行斗争。然而这部动作犯罪惊悚片仍未能摆脱失败的命运,被认为是一部“故事老套、浮躁而没有灵魂”的电影。“一部对外国电影——《虎胆龙威》《惊爆点》《第一滴血》——进行拼贴而终告失败的野心之作,阿米尔·汗试图摆脱邻家男孩的形象,扮演了一个肌肉发达的突击队员”。[2]
初执导筒的两部商业电影均告失败,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里,阿素托史未推出新的电影作品。他花三年时间潜心酝酿了一个故事,“在1999年8月14号的下午,一小部分人聚集在演员阿米尔·汗位于孟买南部的家中,为了观看汗即将参演的一部电影的剧本故事的展示讲解”,“旧的时代将以一部宝莱坞从来未曾出现过的影片而终结。这部电影使得宝莱坞跨越了最后的边界,受到了好莱坞乃至西方世界的关注,影响力空前,这是以前从未企及的”[3]。这部电影就是《印度往事》。这部由阿素托史执导和编剧、阿米尔·汗制作并主演的《印度往事》在21世纪初横空出世,在国际电影节和印度本土电影节上斩获无数荣誉,更是获得第7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提名,这是自梅赫布·汗(Mehboob Khan)的《印度母亲》(Mother India,1957)和米拉·奈尔(Mira Nair)的《早安孟买》(Salaam Bombay,1988)之后,第三部被奥斯卡提名的印度电影,从而作为导演的阿素托史为欧美观众所熟知。尽管这部电影常被冠以“阿米尔·汗电影”的称号,但它的成功也使得阿素托史的导演生涯发生了关键性的转变,从只有两部平平之作的新人一下子跃居世界知名导演行列。毋庸置疑,《印度往事》的高光表现成为阿素托史导演生涯的分水岭,在此之后,阿素托史的创作格局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印度往事》以其空前的影响力成为宝莱坞电影的划时代之作,它显示出印度电影人在革新宝莱坞创作传统上的努力,以其独树一帜的国际化视野为宝莱坞电影指明了新的方向,堪称印度版的《卧虎藏龙》。阿素托史的抱负与才华在《印度往事》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舒展,呈现出对宏大场面的调度力、史诗故事的把控力以及平衡本土与海外观众接受度的能力。
在向宝莱坞黄金时代两部重量级影片的致敬中,《印度往事》显示出其联结传统与未来的雄心,主要表现在声音的运用上。《印度母亲》是20世纪最后一部使用同期声拍摄的印度电影,在其后四十余年的时间里,宝莱坞生产的电影都使用配音的方式,直到《印度往事》才在21世纪的曙光中接续了梅赫布·罕的传统,重新使用同期声。《印度往事》也借鉴了卡里姆丁·阿西夫(Karimuddin Asif)在《莫卧儿大帝》(Mughal-E-Azam,1960)中使用画外音的方式,在电影的开篇和结尾,“阿米塔布·巴强(Aitabh Bachchan)——这位印地语电影中至高无上的神——强大和清晰的配音告诉我们在这个小村庄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之后发生了什么”[4]。借由宝莱坞电影演员阿米塔布·巴强穿透时空的配音,这场发生在历史深处的印度往事徐徐展开。
阿素托史把一场板球比赛渲染成史诗巨制的努力,核心体现在通过转喻方式将尚潘纳村庄化身为印度的象征。尚潘纳作为土邦甚至是印度的代表,参与到对抗殖民者的比赛之中,村民们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了一个“想象的共同体”,他们祸福同担,不得不团结起来背水一战。男主人公布万不遗余力地化解矛盾、团结村民,终于在尚潘纳这片土地上,印度教徒、穆斯林、锡克教徒以及达利特人第一次被团结起来,通力合作赢得了胜利。“尚潘纳村庄成为印度的象征,它被想象成作为世俗国家的印度的未来……影片恪守全印度电影的流行风格,使想象中的民族社会理想化,并唤起印度建立民主、世俗国家的理想。”[5]对印度的国家想象,呼应了印度总理尼赫鲁世俗、民主的建国理念,使宗教区别和种姓制度不再成为民主社会与国家团结的阻碍因素。尼赫鲁的世俗国家理想历经坎坷、前路漫漫,教派势力之间的争斗以及种姓制度的遗存仍旧是这个国家的隐痛,《印度往事》对尚潘纳村庄的想象建构,再一次唤起了国人对民主、世俗国家理想的吁求与祈盼。
阿素托史在《印度往事》中开启了对民族国家的想象,通过爱情叙事将深植于民族文化中的集体无意识进行现代转化,而异国元素的注入又带来了新的国际视野,呈现出现代印度的包容性与民族自豪感,有效地平衡了印度与海外观众的心理期待。
爱情元素的加入使得这场板球大赛的对抗性更具有张力。布万和葛丽就是印度教神话中克里希那与拉达故事的现代翻版。在史诗《摩诃婆罗多》(Mahābhārata)中,克里希那作为印度教主神毗湿奴的第八个化身,以英俊的吹笛牧童形象出现,并与牧羊女拉达产生了爱情,克里希那的笛声吸引着村里的所有姑娘,拉达因此常生醋意。罗素上尉的妹妹伊丽莎白,这位美丽的英国小姐成为布万与葛丽爱情中的闯入者,暗恋着葛丽的拉卡因嫉妒而转投罗素,在这个双重三角恋关系中,赢得东西方两位姑娘芳心的布万成为叙事核心。阿素托史以一场板球比赛来呈现殖民时期印度对宗主国的反抗,这种源自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智慧策略,既维护了印度人的民族自尊,也顾全了宗主国的颜面。从布万到王公,印度的各个阶层都表现出对民族尊严的坚守与维护。影片也并未丑化英国殖民者的形象,在这场板球大赛中,来自英国的裁判展示出了客观公正的立场,失败的罗素上尉履行了他的诺言,在离开时仍保持着绅士的姿态。在影片的结尾,罗素上尉的黯然离场以及伊丽莎白的深情回望,是印度想象中宗主国的体面离场,而布万的名字消失在历史中,以非英雄的形式赋予了这段历史传奇色彩。
《印度往事》的成功,不仅开启了阿素托史在银幕上构建民族国家的叙事想象,而且拓新了他在导演事业上的想象。这场史诗级“板球大战”的胜利成为阿素托史开启事业下半场的号角,他在2004年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AGPPL(Ashutosh Gowariker Productions Pvt.Ltd),拥有了制片人的新身份。[6]阿素托史不再是当年拿着剧本反复敲开制片人房门的那个年轻人,他在创作上获得了很大的自由,相继推出了《吾土吾民》《阿克巴大帝》等票房口碑俱佳的作品。
成为制片人后,阿素托史的创作自由度更大了,他延续了《印度往事》中对历史题材商业化运作的模式,聚焦于印度历史与当下话题的互动之中。其后陆续推出的电影里,可以明晰地看到一条脉络,即采撷散落于印度历史长河中的遗珠,用影像拂去历史的尘埃,再现印度往日的辉煌与荣光。
在印度,拍摄历史题材的电影是一场冒险。不像中国有修史的传统,印度人很少关注自己的历史,在几千年的文明里,印度没有留下确切的史料,只有两部宗教史诗——《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传世,这或许说明印度人不关注历史和现世的精确,而更注重宗教和精神的虔诚。印度著名导演夏姆·班尼戈尔(Shyam Benegal)认为:“印度人不愿意看到历史题材的电影。在印度,历史题材的电影从来都拍得不好,它们就是我们所说的古装片,而不是真正的历史”,在他看来,印度电影史上的鸿篇巨制《莫卧儿大帝》也不过是部古装片。[7]阿素托史的抱负自然也不在历史片中,就如《印度往事》一样,历史在电影中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板,是为神话进场而临时搭建的装饰性舞台。在成为一名出色的导演之前,阿素托史已经是一个娴熟的编剧,他深谙在当下语境中讲好历史故事的重要性,他对社会话题的及时捕捉与反映成为创造商业价值的保障。其后的创作都显示出在印度历史与当下话题之间建立关联的努力,《吾土吾民》(2004)关注移民归国的话题,《阿克巴大帝》(2008)传递宗教宽容的理念,《吉大港起义》(2010)讲述反英起义的故事,《摩亨佐达罗》(2016)还原印度古文明盛况,《帕尼帕特》(2019)重回帕尼帕特战场,这些被阿素托史从历史中采撷而来的吉光片羽,一以贯之的是对印度文明的礼赞精神,并在爱国主义的情感统摄下,传递出强烈的文化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就影响力而言,《吾土吾民》与《阿克巴大帝》以令人瞩目的票房成绩和电影节荣誉,延续了《印度往事》的辉煌。
《吾土吾民》(Swades:We,the People)的灵感源自留美印侨归国建设家乡的真实故事。[8]沙鲁克·汗饰演的男主角莫汉是一名在美国NASA担任要职的工程师,在一次归国探亲之旅中目睹乡村的贫穷与落后,深受触动而决意留下来改变家乡。印度海外移民故事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与现实意义,在殖民时期以及20世纪的全球化浪潮中,大量的印度人移民海外并在经济实力上日益壮大,印度政府为了吸引海外移民回本土投资,在20世纪90年代实施开放国内市场的经济自由化政策。印侨的投资对印度经济的发展起了很大的助力作用,在电影业方面表现为宝莱坞电影工业体系的建立。相应地,印度电影业也掀起了表现海外移民生活的电影叙事热潮,有学者归纳为“离散叙事”。“离散的呈现,在印度电影中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始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经过90年代的发展,形成各种主题形态的离散多元景观”。[9]阿素托史对移民归国话题的关注可以追溯到电影《魂归故里》(Naam,1986),他参演了这部讲述海外移民投身祖国建设的电影。在《吾土吾民》里,巨星沙鲁克·汗的加盟演出,使得本就备受印度社会关注的移民话题又一次引发轰动效应。
《吾土吾民》建构了一种异国/城市——故土/村庄的二元叙事模式,对物质与精神的思辨构成了内在的戏剧冲突。“我们所有人基本上都来自同一个村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已经迁移到大都市和海外”[10],从《印度往事》到《吾土吾民》,阿素托史摄影机中的村庄已然成为印度国家和传统文化的转喻和载体。电影以莫汉这个移民/外来者的视角进入印度村庄,他所代表的西方物质世界与印度精神世界发生了冲突。阿素托史将西方表述为技术性的、印度作为精神性的存在,后者在对莫汉的召唤与归化中实现了对前者的超越。影片中呈现的印度精神是以印度教为核心的传统文化,与《印度往事》里对克里希那与拉达爱情的模拟相似,《吾土吾民》则演绎了《罗摩衍那》里罗摩与悉多的故事。影片中有大量的歌舞场面,散发着浓烈的印度教传统,特别当吉蒂坠入爱河时所演绎的罗摩戏剧,直接地点明了对罗摩与悉多爱情的现代模拟。
《吾土吾民》不仅在印度各大电影节上斩获了多个奖项,而且在海外印度裔群体中反响热烈,其海外票房超过了国内票房。据说许多印侨致信阿素托史,表示“深受影片鼓舞并正准备回国”[11]。但也有一些批评的声音,有学者批评阿素托史在《印度往事》中通过重塑印度历史和印度教神话的方式,不动声响地重申了印度教在印度的首要地位[12];也有学者指出,相较于《印度往事》,阿素托史在《吾土吾民》中缺乏对宗教和种族多样性的提及,而将印度社会和文化的范畴缩小为印度教传统。[13]印度宗教多元的环境与阿素托史在《阿克巴大帝》中所传达的宗教宽容理念似是恰逢其时。
《阿克巴大帝》(Jodhaa Akbar)是一部浪漫历史片,讲述了16世纪莫卧儿王朝第三代君主阿克巴与拉杰普特族公主乔达的爱情故事。阿克巴与乔达的结合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一个穆斯林君王为了赢得印度教拉杰普特族的支持与归顺,迎娶了一个笃信印度教的公主,但恪守宗教信仰和内心感受的乔达始终与阿克巴保持距离,阿克巴实行宗教宽容的政策获得了印度教徒的拥戴,最终也赢得了乔达的芳心。阿素托史在编剧海达尔·阿里(Haidar Ali)的建议下开始了《阿克巴大帝》的创作,当时他在寻找一个可以延续《印度往事》的辉煌的故事,阿里建议他拍摄《莫卧儿大帝》的前传,即青年阿克巴的传奇。[14]为了表示对经典的致敬,阿素托史让赫里尼克·罗斯汉(Hrithik Roshan)饰演的青年阿克巴蓄着像《莫卧尔大帝》中阿克巴之子萨利姆王子(迪利普·库马尔饰演)一样的性感小胡子。从迪利普·库马尔到赫里尼克·罗斯汉,从《莫卧儿大帝》到《阿克巴大帝》,有意营造出经典延续之感。女主角乔达的扮演者是有着“世界小姐”美誉的艾西瓦娅·莱(Aishwarya Rai),她在《宝莱坞生死恋》(Devdas,2002)中已经显示出了绝佳的演技。在电影的视觉呈现上,阿素托史不惜斥巨资设计宫殿布景和服装道具,力图还原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帝国盛景。这部由著名导演和巨星坐镇,有着传奇故事和史诗场面的影片,在票房上取得了极大成功,并在国内外的电影节上斩获多个奖项。[15]
电影《阿克巴大帝》海报
在阿素托史的影像中,宏大主题与爱情叙事水乳交融般浑然一体。影片通过展现阿克巴与乔达的浪漫爱情故事以及阿克巴处理穆斯林与印度教徒关系的包容态度,传递出宗教宽容精神。阿克巴对乔达的印度教信仰表现出极大的包容与耐心,允许她在穆斯林宫殿中祭拜印度教主神克里希那;他推行宗教平等政策,废除施加在印度教徒身上的香客税和人头税。阿克巴是印度历史上奉行宗教宽容的典范,人们很容易把他与当代印度的世俗化政策联系起来,但史学家林承节冷静地指出,“阿克巴只是破除了宗教对政治的支配权力,并不是把伊斯兰教完全排除在政治之外,与近代世俗政体仍是不一样的”[16]。毫无疑问,在教派冲突持续存在的印度社会,《阿克巴大帝》以其宗教宽容的理念唤醒和感召着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们,在重现印度往日辉煌的共同目标中摒弃教派之争、团结起来。在影片结尾,阿克巴大帝宣布:如果人们彼此尊重彼此的宗教,印度斯坦将成为一个和平与繁荣的土地。阿米塔布·巴强雄浑的画外音总结了这段佳话:乔达和阿克巴以彼此间永恒、无私的爱创造了历史。
在对历史题材的浪漫化处理中,阿素托史的电影摆脱了枯燥的宣讲,以爱情故事的讲述来传达主旨意趣,呈现为受观众欢迎的浪漫歌舞叙事。爱情故事成为编织电影的纽带,从《印度往事》中布万与葛丽的乡土爱情,《吾土吾民》中莫汉与吉蒂的跨国之恋,到《阿克巴大帝》里阿克巴与乔达的皇室爱情,爱情在叙事中占据重要地位。而此后,阿素托史的“历史题材+爱情叙事”模式却不复往日之风采,其作品不仅在市场票房上持续低迷,更与电影节荣誉无缘,他似乎陷入了创作的泥沼。
在爱情喜剧《星座奇缘》(What's Your Raashee,2009)中,阿素托史跳脱出历史叙事序列,开始尝试时装片,将爱情元素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影片的票房不如预期,评论也褒贬不一。于是,阿素托史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历史题材。《吉大港起义》(Khelein Hum Jee Jaan Sey,2010)是继《印度往事》后,阿素托史再度讲述殖民历史故事的尝试,展现了印度军人武装反抗英国统治者的悲壮故事。
2016年,阿素托史推出动作冒险电影《摩亨佐·达罗》(Mohenjo Daro),将观众的目光引向了印度史前文明时期。20世纪20年代,考古学家在哈拉帕和摩亨佐·达罗两座城市遗迹的考古研究中发现,将印度次大陆的历史追溯到公元前3000至4000年,印度河文明成为继古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之后人类历史上的第三大文明。[17]影片故事发生在公元前2016年的摩亨佐·达罗,复现了摩亨佐·达罗的城市文明——功能分明的城市区域、繁荣的国际市场贸易以及先进的排水系统,并对考古发现中的大浴池遗迹和独角兽印章进行了想象,将之还原为宗教仪式和世俗权力的象征。爱情故事和宫廷阴谋的加入,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性。[18]《摩亨佐·达罗》以气势恢宏的布景表达了对古印度文明的礼赞,然而以爱情、权力阴谋为元素编织的故事并无新意,影片上映后的反响平平。
2019年,阿素托史携战争片《帕尼帕特》回归,在这部讲述印度历史上第三次帕尼帕特战役的电影里,他重申了印度民族的勇敢与荣耀。影片以双雄对决的模式展开叙事,刻画了萨达希夫兼具勇敢与柔情的性格和艾哈迈德冷酷的铁腕手段。在近三个小时的电影里,用了两个小时来渲染大战前的情形,其中加入了与战役无关的、不必要的爱情故事,使整部电影的节奏显得拖沓冗长。尽管如此,电影对帕尼帕特战役的正面展示足够令人心潮澎湃,两军对垒排兵布阵,步兵、骑兵、大象军团、火炮部队齐上阵,冷兵器与枪炮的交锋,为观众呈现了一场史诗级的战争。阿素托史在《帕尼帕特》倾注了对勇敢的马拉特人的无限礼赞,竭力从一场历史上的失败事实中提取印度精神的荣耀之光,然而对爱国主义热情的渲染并未能挽救电影票房失败的命运。
在当今印度影坛,阿素托史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不仅是一位享誉世界的导演和编剧,还是一名优秀的演员和杰出的制片人,观众可以对阿素托史有更多期待。2016年,他在马拉地语电影《呼吸机》(Ventilator)中回归演员身份并奉献了精彩的表演;2014年,阿素托史制片公司推出了电视连续剧《珠穆朗玛峰》(Everest)。同样令人惊叹的是他出色的沟通组织能力,他的电影里招徕了宝莱坞明星中的半壁江山,印度电影之神阿米塔布·巴强两度为其电影配音,宝莱坞四大男巨星(沙鲁克·汗、阿米尔·汗、萨尔曼·汗、赫里尼克·罗斯汉)中的三位都与他密切合作过,他与宝莱坞的电影新星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从初执导筒至今,阿素托史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创作了9部影片,他以导演兼编剧的身份用心打磨着每一部作品,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印度往事》让宝莱坞电影走向世界,《吾土吾民》使海外移民回望印度母亲,《阿克巴大帝》在印度社会播撒宗教宽容理念。近年来,他陆续推出的电影作品虽然未能达到预想的高度,但仍显示出他通过影像重现印度历史辉煌时刻的雄心与气魄。
对史诗性的追求构成了阿素托史电影的鲜明特色,在艺术上表现为宏伟壮阔的历史背景、气势恢宏的布景造型、宏大渊深的民族文化。阿素托史的电影中带有穿越时空的历史悠思,令人震撼的视觉场面以及丰富绵长的传统文化,其对宏大场面的调度能力和史诗故事的讲述功力是有目共睹的。他热衷于在电影中宣扬传统文化和彰显民族精神,这种主动介入历史的热忱使得他的电影带有浓烈的社会现实意义。他的电影关注的话题涵括殖民历史、移民问题、宗教关系、种姓制度等贯穿印度历史与当下的核心命题,而爱国主义精神作为一个鲜亮的符号,在电影中通常呈现为对印度教文化的偏爱和反复演绎,这在多民族、多宗教的印度社会常常引发争议。《印度往事》之后,阿素托史在历史题材电影中处理史实与虚构故事的方式备受关注,实质上是外界对他如何平衡印度教文化与印度文化、印度教与其他宗教、印度与他国等多重关系的质询与期待,这种平衡曾在《印度往事》中得到较好的展现。
阿素托史从拍摄商业类型电影起步,摸索出将历史故事与商业运作相结合的创作模式。他在故事题材的选取上有着宏大的格局和敏锐的感知力,采撷出印度历史中的重要节点进行艺术化抛光、打磨,在电影中重现印度历史的高光时刻。不仅如此,阿素托史以娴熟的商业运作,巧妙地捕捉和强化了印度历史与当下话题的关联性,他的电影作品具有较强的社会互动性,上映后常常引发社会舆论效应。作为一个以影撷史者,他在历史题材电影的创作中书写了印度当下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