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阳,赵 煌
(1.清华大学 社会学系,北京 100084;2.武汉市社会科学院,武汉 430019)
农村老人进城后可能遭遇“水土不服”,社会融入是公认的普遍性难题[1]。大量照看孙辈进城的随迁老人,主要的生活内容都围绕着子女家庭,他们在融入城市社会之前的一项重要任务是顺利地再嵌入子代家庭结构之中,否则不仅会成为社区中的“隐形人”,还很可能成为家庭里的“失意者”。不少随迁老人即便在主观上有强烈的进城意愿,而且擅长建构社交网络、重塑社会关系,却在家庭内部遭遇极难调和的矛盾冲突,面临重重困境。家庭融入同社会融入相比,可能更加重要却尚未受到足够的关注。大量随迁老人都需要经历一个重新嵌入“子女家庭”的过程。因为年轻子女进城奋斗首先会造成原有家庭结构的松散与分化,这种分离式生活在客观上使父母与子女不再共同生活,各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随迁老人进城则代表了分离式家庭结构的终结,开启家庭结构的整合与重组。这不再是价值属性高度相似的两代人的互动,而在更大程度上是两种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碰撞,也就自然容易引发各类矛盾,于是家庭再嵌入正在成为随迁老人及其家庭面临的重大任务与现实挑战。
家庭再嵌入是专门为随迁老人创设的概念,主要是指随迁老人进城后与子女重逢,进而重新融入子女家庭,结束长期遗留的大家庭分化状态。早在2015年,我国随迁老人总量就接近1 800万人[2],2021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经达到63.9%[3],随着城镇化率的持续上升,还会有更多农村老人加入随迁行列。受到情境与条件等外力的影响,家庭结构发生一系列变动,随迁老人进城这一时代变迁中个体生命历程的重大事件直接引发了家庭再嵌入行动的展开。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的动力机制与现实张力具有独特之处,亟需加以专门的分析。本文的研究重在指出,随迁老人城市融入的压力不仅源于社会层面,家庭内部的融入压力同样限制了他们的美好城市生活,家庭再嵌入的成功与否是这一群体能否成功市民化及市民化质量的关键所在。
学术界关于农村老人的研究非常关注空巢老人或者独居老人,相关研究汗牛充栋,且一般以该群体的生活状况[4]、困境[5]及社会支持[6]为主要研究内容,这样就使农村另一部分同子女共同生活的老年人群体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视,尤其是在家庭化迁移中同子女团聚的农村老年人群体。由于随迁老人进城行动的发生本身就具有极强的依附特性,因此他们首当其冲地还需要面临嵌入自己家庭的难题。而大量关于随迁老人的研究几乎都重点关注到了农村老人进城后的社区融入、城市融入与社会融入困难。已有研究发现,随迁老人进城后主要存在着如健康水平下降[7]、医保异地无法报销[8]、社会保障缺乏[9]、社会融入困难[10]、社会适应缓慢[11]等问题,在局部区域甚至可能遭遇一定的社会排斥[12];场域的变化、惯习的滞后以及由此导致的场域与惯习之间的不合拍是随迁老人城市适应问题产生的重要原因[13];老人自身的人力资本、经济水平、退休金或养老金金额、流入地的社会资本、子女或亲属给予的经济支持会对随迁老人的社会融入产生直接影响[14],随迁老人的代际关系对其社会适应也会产生影响[15];在对策层面,有学者指出,应当有针对性地从体制机制上优化异地就医报销[16],并构建一系列的社会支持网络[17],有必要使用社会工作这样专业路径帮助随迁老人[18]。还有人从公共空间设计方向出发,认为应该根据随迁老人的生理、心理和行为特征的需求提出有效的公共空间设计策略与方案[19]。总体而言,学界的基本共识是促进随迁老人的社会融入,除了要激发自身能动性外更加需要家庭、社区及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努力[20]。虽然有关随迁老人代际关系的研究已经开始注意到家庭内部问题对社会融入的影响,但这种研究依旧将家庭代际关系作为社会融入过程中的细枝末节予以定位,而未能将家庭再嵌入从社会融入的研究中分离出来,即承认家庭融入的同等重要性。也就是说,处理家庭代际关系的目标并非简单地是为社会融入服务。综上,已有针对随迁老人社会融入的研究对本文启发很大,但由于这些研究侧重于随迁老人家庭外部的社会排斥,因此也存在继续拓展深化的空间。在家庭化迁移背景下,流动家庭内部的关系与互动同样值得深入考察。
家庭融入,或者更准确地说家庭再嵌入,本身也是一项重要的生活任务与生命主题。在人民公社时期,忠于国家的新精神对家庭产生了深刻影响,虽然并不总是奏效[21]。而在改革开放后社会个体化进程中,为追求收入提升与美好生活,社会个体开始脱离严密的集体组织,转向一种忠于个人与家庭的日常信仰。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国家影响的削弱,同时也带来了个人追求的突起,大量农民开始进入城市“讨生活”。在日常生活中社会个体面对的是具体的现实压力,家庭团聚、抚育需求是进城群体日常生活中不得不考虑的关键议题。与年轻人春节暂时返乡过年明显不同的是,老年人会被接到城里“享福”,或者进城帮助照看孩子。
本文主要采用深度访谈法,同时以参与观察法作为补充,并适当地“把自己作为方法”[22],考察自己父母的家庭再嵌入情境。一是陆续在浙江省A市B区运用滚雪球抽样挑选了具有随迁老人的17个家庭进行深入的访谈;二是笔者在自己生活的小区展开了参与式观察与交流。利用同是一个小区及笔者母亲所建立的关系网优势,访谈小区内因带小孩而进城的4名老人;三是笔者本人的家庭结构也因父母的到来发生了变化,这得以让笔者有机会将自己作为研究对象。将自身的经历与感悟作为有益补充,以“亲历者”的视角去考察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田野工作方法。综合运用以上方法有利于掌握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的现实状况。
贫困倒逼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动的家庭再嵌入动力。随迁老人被动地走出农村进入城市,同已经城镇化的家庭成员汇合是基本路径。随着农村老人收入来源的窄化与农村面子竞争的恶化,改变贫困面貌并增加经济收入对于弱势的老年人群体而言更加刻不容缓。不少农村老人即便节衣缩食、靠补贴的养老金依旧难以体面生活,生活所迫只能选择外出务工。现实的生活压力让他们加入到家庭化迁移的浪潮中。对于随迁老人而言,一方面,在城市中获得的经济收入与工作机会明显多于农村;另一方面,家庭再嵌入有利于运用家庭成员已有的社会资源。
访谈1:我岁数大了,可以说一辈子家庭经济都很困难,真是穷怕了。现在跟着全家到城市谋生活,我也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同样是付苦力(依靠付出苦力赚钱),城里怎么说也比村里和镇上强多了。手里没钱,出门消费都有压力。如果不能给儿女经济上的帮助,心里也是有点虚。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不好意思说,既怕给他们添负担,又怕惹儿女烦,的确不是个滋味。赚钱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
以上的这种心态反映了贫困给随迁老人带来的物质与精神压力。经济困难的随迁老人,进城生活成为他们改善经济状况的基本路径。老人们非常鄙视自己老家那种“以休闲为荣,以劳动为耻”的观念。过去在村里过着“逍遥日子”,虽然悠然惬意,但是实质却导致严重的经济困难。在家庭化迁移中改变贫困状态,不仅有利于随迁老人的家庭再嵌入,同时也有利于整个家庭经济状况的改善。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于随迁老人而言是一种强烈的主动再嵌入动力。很多流动家庭目标愈发清晰:如何在城市中立足,尽力成长为中产阶层。不少随迁老人无论自己在农村积攒了多少家业,也会在机会来临的时候积极进城,放弃农村生活。起初的时候,他们必然遭遇适应性难题,但是,这种难题在他们自己的认知中并不是致命性的,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城市生活后,他们认为城市生活更有吸引力,进而转向“以美好生活为中心”的家庭再嵌入行动。这种全家共同努力追求美好生活的实践,已经超越了简单的物质收入增长,而致力于打造全新的优质生活体系。
访谈2:反正我对农村生活并没有什么感觉,如果有也是太苦了。我早就希望早一点离开现在的村子,过去是没有什么门路,也没有那个魄力。现在我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还在城里混出了点名堂,其实我是沾他的光才能进城。如今很明显,村里村外、城里城外的人都使尽浑身解数地去赚钱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我也想多赚点钱用来改善生活。虽然我赚的钱不多,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强,而且我感觉过去是吃苦也赚不来钱,现在最起码只要肯吃苦总能有收入,正好我这个人从小就吃苦,我一点也不怕。
这类随迁老人会将进入城市生活本身视作一种生活面貌的改善与进步,笔者多次看到随迁老人通过微信视频向同村人炫耀自己的城市住房。以前与同村人的交流内容主要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现在会被一些随迁老人认为“没有意义”。特别是打工经济向纵深发展,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农民工已经能够留在城市,随迁老人也会有相当强的自主性去定居城市,在这一过程中积极再嵌入家庭的随迁老人在创造整个家庭的美好生活中具有重要作用。老人的随迁不仅解决家庭分化问题,还可以为家庭发展注入补充性资源。
正哺延续是一种夹杂主动与被动的家庭再嵌入动力,有的老人愿意进城带小孩,有的则比较排斥。即便积极进城“带娃”的随迁老人,也会因为家庭再嵌入中的不适应而并不情愿。但是,一般随迁老人会在不太适应城市生活并有委屈的情况下,还是持续不断地对子女进行支持,这反映了传统的长辈支持晚辈的“正哺”方式的延续。在中国的文化中,老人帮忙照看孙辈非常普遍,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城市适应、融入中极其需要父母予以相应的支持,这种支持除了体现在物质支持外,非物质的支持同样重要。不少农民工在结婚生子之后,都会希望父母帮忙照看孩子,这既是一种文化传统,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现实需求。在中国抚育制度中,抚育子孙是一种传统使命,老年人的责任已经非常稳定,甚至形成了制度化的结构性要求。即便老人明知道自己融入城市很不容易,还是会为了照顾孙辈而忍受各种不适应。
访谈3:母亲今年已经快70岁了,她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农村,也没离开过我爸爸,可是为了来城里带孩子,硬是克服了晕车、迷路、吃不惯饭、不会在城里生活等各种困难。她心里多少都有委屈,可为了孙女又能怎么办呢?
由此可知,随迁老人为了照顾孙辈会克服一些实际的压力,做出不少牺牲。他们之间经常会聊的一个话题就是“保姆虐童”,在这些随迁老人眼里虐童是非常变态、众人唾弃的行为,他们听到这样的新闻或传闻时会非常的气愤,认为虐童者应该被严惩。同时,也会对自身照看孩子的任务报以强烈的肯定。随迁老人表现出来的“全心全意为孙辈服务”,明显是一种隔代的正向哺育。除了存在因身体或精神疾病丧失生活能力的老年人之外,大多数家庭始终受益于来自父母的代际帮助。其实,为子女照看孩子,也是以子女事业为重,最终还是为了将自己的子女从照看孩子中解放出来。这无疑表明,老人对子辈的支持始终没有中断,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暂时性打工经济向长期性、持续性的方向演变过程中。在城市中长期工作、生活之后,农民工必须对人生进行长久规划,这种长久规划的起点与基础就是在城市中“安营扎寨”。年轻人的事业在城市,农村的父母往往会向他们靠拢。那种纯粹的以养老为目的的进城目前来看并不普遍,毕竟家庭化迁移的核心任务依旧是如何在城市站住脚跟,这一“创业阶段”充满了奋斗的艰辛,此时农村老人进城养老会增加整个家庭落脚城市的不确定性。
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存在着一定的客观性张力,在客观上老人与年轻人的生活习惯难以避免的差异性带来了矛盾冲突的可能性。中国社会目前存在两种生活模式:一种是城市生活模式,具有现代性、快节奏的特征;另一种是乡村生活模式,具有传统、慢节奏的属性。一方面,随迁老人所代表的乡土性传统体系与年轻子女所代表的城市性现代体系之间本就存在着难以弥合的间隙;另一方面,随迁老人或者年轻子女任何一方在生活习惯碰撞中无法有效抑制矛盾,都会破坏家庭再嵌入的进度。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的客观张力并非简单地源于家庭成员的习惯或性格,而是源于他们身处其中的新旧碰撞的微观政治社会结构。城乡生活习惯、观念差异会带来重逢后严重的家庭再嵌入难题。
访谈4: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将在农村受穷的父母接到城里来享福就是巨大的个人成功。但父母真的来到城市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是这么回事。对于我的父亲来说,离开了农村环境、农村关系、农村网络,他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也总会在我耳边念叨:我就是想回农村,城里一天也不想呆。
由此可知,随迁老人对乡土传统的依赖性比较明显。那种认为家庭生活是在统一的实体中自然组织起来的观点是值得怀疑的。家庭矛盾的发生本就普遍而广泛,两种生活模式或者文明样态的碰撞不可避免地会引发各种矛盾。都市主义风格常被简化为代际的变迁过程,无论是将其视为不可避免的现代化(年轻一代把父母的传统方式抛在身后),还是可悲的退化过程(认为今天的年轻人什么都不尊重了),都市主义与农村大家族网络关系的断裂极易被视为普遍意义上的年轻人与长辈之间代际的决裂。然而,笔者认为,这并非一个吞并或兼并的过程,两种风格、模式、制度或者文化始终处在相互适应与调和的过程中,并没有哪一方能够占据绝对的主动。年轻人哪怕是赚的“盆满钵满”也很少将父母的传统方式踩在脚下,同样,父母一辈哪怕对现代生活方式“嗤之以鼻”,也会努力去加以适应。纯粹的都市主义者很少见,彻头彻尾的乡村主义者也不多,乡土规范与城市规范并非水火不容。一些乡土元素可以为现代生活提供借鉴,有的农村传统也可以长期影响城市的现代生活,因此随迁老人进城后依旧遵循农村传统往往是一种常态化的生活样态,问题就在于整个的适应过程需要时间、互动、技巧等因素促成两者的耦合,否则客观性的张力还是会长期存在。
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存在着一定的主观性张力。随迁老人正在经历一种与过去原生态的嵌入不同的非自然嵌入,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客观性张力往往掺杂着主观性因素的影响。家庭内部在主观层面积极参与资源与权力分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日常博弈的属性,笔者将其称作日常的生活博弈。一位进城“带孩子”的老人讲了一段顺口溜嘲讽自己尴尬的家庭地位:“说是保姆,没有工资;说是客人,不受待见;说是东家,说了不算。”由此可知,随迁老人进城后并没有自然而然地获得相对较高的家庭地位,他们所希望的地位往往是争取来的。正是在主观层面老人与子女之间都希望在家庭中掌握各自的话语权以提升自己的家庭地位,这难免让家庭场域兼具了政治场域中常见的权力博弈。因此不少家庭矛盾其实都是生活博弈的外在表现形式。随迁老人卷入具有日常生活属性的博弈中并非一定要掌握某种权力,其实反映的是一种不适应。需要面对的事实是,陌生人之间的边界感比较明显且接触的频率有限,因此产生矛盾的可能性相对较低。但是在家庭中则不然,内部权威缺失与接触密切反而增加了产生矛盾的可能性。已有研究表明,在家庭式迁移背景下农民工的工作对家庭并没有情感促进和心理资本促进[23]。
案例1:一位老人到城里带孙子7年,现在已经不想再回农村,却被儿媳婉拒了,她很苦恼应该怎么办?于是将这个问题与平时相处比较好的朋友商议。有的人指出这是儿媳妇做的不对,属于典型的卸磨杀驴,认为老人辛辛苦苦带了7年孩子,等孩子上了小学就要撵走是非常过分的。有的人认为,整天小心翼翼地在一块生活,还不如自己在农村老家更自由自在,大家都过得舒坦,毕竟孙子既然已经带大了,别人家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已的草窝……老人想留在城里,基本上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搞得一家人过得都不“安生”。儿媳妇就想让她回老家,但是她却不想回去,想天天守着儿子、孙子,现在搞得关系很僵,过的也不开心。很多人都劝她回去,但是她不肯。随迁老人正在陷入“丢不下儿孙、回不去农村”的困境中。
在上述的案例中,老人想要继续住在城里并不容易。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所需要的和谐关系并非仅仅依靠辛劳的付出就能收获。随迁老人在面对严峻的家庭日常博弈时,一旦处在弱势位置,便很有可能成为被抛弃的“棋子”。随迁老人很容易陷入这种被动状况,而且还很可能必须接受不利于自己的家庭规则。例如一些地方的农村父母必须要为儿子购买结婚所需的商品房,否则会被自己的儿子认为“没本事”,处在“今天不帮忙买房带孙,明天将无人为你养老”残酷现实中。
随迁老人可以依靠一种自主性张力去打破客观性与主观性张力的束缚,这可能会给家庭再嵌入带来更大的困难。也就是说,即便在生活习惯碰撞与日常生活博弈的复杂情境中,随迁老人也并非完全丧失了自主性,而是可以保持一定的自主选择权力。例如根据笔者实地调研发现,随迁老人在进入城市社区后,会在较短的时间内构建自己的社会交往网络,这一网络对老人城市适应的作用是非常明显的。而如果从一开始就打算尽快返回农村,他们就不会关心是否能融入城市。
访谈5:我的母亲一天能看5个小时电视剧,追剧没有节制。等到她晚上看到10点关了电视便继续玩手机。因为人老了视力不好,就带着老花镜捧着手机在床上看,又怕费电,就把灯全关掉。在黑暗的环境中看手机最伤眼睛。我生气地对她说如果哪一天眼睛瞎了怎么办,她生气地回一句:瞎就瞎,不用你管。
此案例便说明了家庭内部实际上常常有一种松散的制约关系。关于随迁老人是否有义务为年轻人支持物质与非物质资源这个问题上争论极大,一方坚持认为随迁老人作为独立的个体应该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模式;另一方则恰恰相反,认为随迁老人应该无条件地加入到子女的奋斗生活中来。其实各方观点都有一定道理,不同家庭面临的任务在轻重缓急上存在较大差异。一般而言,在子女一代具备了阶层上升条件的情况下,父母的支持会显得非常重要。老人如果没有及时予以支持,整个家庭的发展还是会受到限制。农村老人可以选择不进城帮忙照看孩子,但是很可能会带来激烈的家庭矛盾。
随迁老人在子女成长过程中长期扮演支援者角色,大量向子女输出资源,这不仅可能冲击自身的生活质量,而且容易加剧代际不公平关系。父母进城参与子女家庭事务,父母一代是被裹挟进这一进程的。不少中国父母要为子女买房结婚操劳,要积极管孩子,成为高龄老人的时候,却很难获得子女的悉心照顾。
学界一般将身体年龄增长而心理年龄没有随之成熟的人群称作“巨婴”。在家庭内部,无论是已经成年的子女还是年长的随迁老人,都可能会扮演“巨婴”的角色。老年“巨婴”一旦在家庭化迁移中进入本就脆弱的家庭结构中,会非常具有“杀伤力”,负面效应很难找到解决路径。除非逆“家庭化迁移”而动,将老年“巨婴”送回老家,才能避免过于激烈的家庭矛盾,然而此举又会造成返乡后的老年个体生活困难。随迁老人也很可能面对子女的“巨婴”行为忍气吞声,最后造成即便在一起生活,家庭成员之间却很少交流,双方无法实现有效配合与高效融合。随迁老人的责任日益核心化,但在家庭中的地位却陷入边缘化。从对策层面而言,需要加强对长辈贡献的重视,减少子女“巨婴”。笔者认为:首先,从正面宣传入手。积极营造整个社会对于随迁老人贡献的正面宣传,长期以来随迁老人只是作为家庭贡献者,而非以社会贡献者的身份出现,整体缺少社会关注度。其次,构建家庭内部的民主机制。探索建立与完善家庭民主协商机制以应对家庭内部的分歧,这才有可能将家庭成员从无休止的争吵中拯救出来。家庭结构在转型,家庭制度在重塑,构建和谐融洽、角色互补、具有建设性的家庭制度是家庭民主协商机制的重要任务。最后,完善专业化的支持体系。要进一步发展老年社会工作,其业务核心不仅要关心随迁老人的社区融入和社会融入,还要关心他们的家庭再嵌入。社会工作队伍一方面可以协同社区帮扶做好随迁老人的权益保障工作,另一方面则能够有力地推动随迁老人家庭再嵌入具体问题的专业化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