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秀玉
(湖北美术学院视觉艺术基础部,湖北武汉,430205)
随着国家对非遗保护的日益重视,非遗工作有了积极的推进,传承和弘扬非遗成为公共文化教育的重要内容。2011年,国务院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明确了“非遗”的概念[1]。能否将中华民族的文脉传承下去,传承人是极为重要的载体。传承非遗,需要每一个人的参与,承担保护、弘扬和传承非遗的责任。传统美术类项目中,传承人的作品只是非遗的物质化形态,其艺术作品中凝聚的传统技艺与文化精神才是非遗传承的核心。近年来,学界对汉绣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冯泽民、邱红、叶云等学者系统梳理汉绣发展的历史、文化内涵及工艺特色,并对汉绣传承人的从艺经历和艺术价值作了详尽的记录和分析,深度解析经典汉绣作品,探寻汉绣的可行性保护和传承模式[2]。黄敏、汪小娇、高峰、赵静等学者研究汉绣艺术的文化内涵,考察汉绣衍生产品的现状,讨论汉绣设计与开发的原则,探讨其发展模式。已有研究为进一步研究汉绣奠定了基础,然而,深入的系统性汉绣传承研究,略显不足。
王子怡[3]是一名积极参与国际文化交流的汉绣代表性传承人,可以作为非遗传承研究的典型范例。笔者拟从艺术批评视角,探讨非遗中传统美术艺术性创作的价值,从个案切入考察非遗传承人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路径,探寻传统手工艺传承、转化、创新以及赋予其新时代内涵的新方法和新形式[4]。
生活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和发展的土壤,日常生活是非遗传承人文化表达的阳光与水源,人的价值与目的从日常生活中得以深度发掘。生活的艺术性具有文化意味,促使生活回归到“人”的精神需求方面,而物质需求退居其次。人与人的社会交流是生活的基本形式,在艺术生活中,分享价值和情感,传播认同和信念,以庄重而抽象的程式建立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内在逻辑,融入新的意象和结构,实现寻常生活所不能实现的整合功能。非遗活动中的艺术性带来了非遗传承人独特的文化身份,他们在重要的时间节点和生活事件中华丽出场,常常以过人的才艺形态呈现自己,口头唱颂、音乐、舞蹈、戏剧、美术以及民俗展演等多样表达,成为非遗传承人的艺术情景,艺术也成就了非遗传承人区分常人的身份。非遗传承人的文化传统与当代建构密切联系,探讨非遗传承人的认同价值和凝聚功能有助于厘清多元主体来源,为非遗传承的主体建设提供新路径。对于艺术类非遗项目的研究中,我们有必要从非遗传承人对待非遗的概念入手,调整视角,建构谱系,辩证非遗传承人的日常性与艺术性,期望从非遗传承人的谱系中找到文化艺术的价值与认同[5]。正如中国艺术研究院邱春林所言:“由于手工艺本身承载着最正统的中国传统文化,它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所以,自然地它在今天成为了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之一。”[6]湖北汉绣作为区域性绣种,凝结着楚地的族群智慧和文化记忆,对新时代当地的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建构无疑具有重要价值。
然而,基于同一文化基础上产生的认同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伴随着对“他者”的认知才逐步建构起来,这种认同以对“他者”的排斥而得到体现。王子怡自幼有刺绣情结,逐渐将刺绣从生活应用转向艺术创作。她曾学习苏绣、湘绣和苗绣,被不同绣种的艺术所吸引,因此志于学习不同绣种的高超技艺。在学习苏绣灵动的猫、湘绣逼真的虎和苗绣自由绚烂的牛之后,王子怡的刺绣技艺日臻娴熟,开始思考文化归属问题。2000年,她开始寻找湖北本地刺绣,那时汉绣并不多见,在荆州博物馆,她首次领悟到楚绣的灵动。后来她又接触到粗犷朴实的大冶刺绣,寻思湖北是否有更为精致的刺绣。2008年,汉绣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遗名录,汉绣活动逐渐增多,她也更为全面地认识汉绣。2009年,王子怡在展会上欣赏到汉绣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任本荣先生的作品,后随任老学习汉绣。2010年,王子怡拜汉绣代表性传承人黄圣辉为师学习汉绣。在汉绣学习过程中,王子怡时常和同行一起讨论汉绣的特质,有人认为汉绣讲究“俗”和“满”,但她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在学习了汉绣的齐针和分层破色之后,她有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寻找汉绣的独特性形式和内涵,并结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进行个性化创作。2013年,王子怡建立个人工作室,全力投入汉绣艺术创作中。2015年,王子怡获批去清华大学非遗研修班学习,在专家和学者们的指导下,逐渐明确汉绣创作的方向,将传统楚艺术的图像符号和审美逻辑应用于汉绣的艺术创新实践。
现代社会的文化认同亦是建构多元和谐社会的可行性路径,需以文化自觉为基础。费孝通先生认为对本土文化的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发展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7]1997年,费孝通在北大社会人类学研究所开办的第二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作“反思·对话·文化自觉”主题发言,详尽论述了自知之明的目的,即加强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以使文化个体在新环境、新时代文化中取得理性选择的自主地位。美术类非遗中的手工技艺传承至今,承载着浓郁的文化记忆和艺术精神。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审美趣味已然迥异,如何将传统文化技艺转换为适应当代审美需求的艺术形式,是当代非遗传承人面临的重大课题。
王子怡在清华大学非遗研修班接受专家学者们的指导之后,刻苦钻研汉绣技艺的独特性与楚地文化的特色,大胆探索新的题材内容与艺术语言,自觉以极具个性的手法诠释汉绣技艺与楚地文化的当代传承。
2006年,我国正式实施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名录制度。这一制度使得非遗传承人与国家文化制度密切关联。国家文化制度将非遗传承人提升到高层级的文化结构中,成为非遗领域的精英代表,即国家、省或市命名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代表性传承人的文化身份使其脱离纯粹的民间生活而成为区域或国家文化的代言人。因此,制度谱系的非遗传承人实质上是整体意义的传承人代表,他们不是独立于非遗传承人的特殊群体,而是凝聚、引领、激活非遗传承人文化信心的制度符号,为守护优秀传统文化与技艺提供保障,也为职业化的非遗传承人群体设定了国家性标准,对于非遗的社会化和市场化将产生深远影响。简言之,非遗传承人的概念,是从日常生活的传承出发,面向社会需要而成为一种职业,被国家文化系统认定为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和传承者,将人的价值与目的赋予特定的意义,激励人的智慧,为中国文化振兴确立了主体力量。
新时代语境中的非遗传承人,有一个基本的文化归属,即民间传统的继承者。在都市文化高度发达的时代,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非遗,它的本源是民间文化传统,这一传统决定了传承人的文化担当与精英品格。刺绣属于国家级非遗名录中的传统美术,归属于艺术领域。刺绣传承人担当着传承和发展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使命,以明确的价值观和高超的技艺、丰富的地方知识,传达世代积累的文化理念与生活信仰,并以地方形态展现人的智慧、审美与爱的意义。非遗传承人的文化担当就是民族民间文化传统的延续力量,具有文化担当的内在逻辑,是一个传统的接受者与传播者,具有文化自觉意识与文化认同情感[8]。非遗传承人担当着文化使者的重要职能,“发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宝藏,为世界文化的继承和发展贡献独具一格的中国智慧和中国价值”[9]。文化担当不仅是实际行为,更是情感流露和精神品格。非遗传承人是具有文化自信与文化创新能力的开拓者,文化担当是他们对文化传统的延续与开拓。国家非遗制度要求非遗传承人遵循推陈出新、与时俱进的历史规律,坚持传统本源,融入时代因素,提倡师承与自学相结合,突出文化自身的特质与优势,不断强化固有文化传统的积极价值。非遗传承人需要不断提升自我的技艺技能,丰富非遗的地方性知识,总结承继非遗的生活经验与谱系智慧,及时反馈时代因素。国家把非遗作为发展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举措,不仅给非遗传承人提供了参与传统文化建设的政策支持,而且创新了非遗传承人的发展路径,将非遗传承人与文化建设密切关联,还原了非遗传承人的历史功能,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如今,众多非遗传承人肩负文化担当,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开拓者,不拘泥于旧的传统,顺应时代潮流,以开放的心态参与当代文化和艺术实践。
2015年,王子怡作为非遗传承人参加文化部在清华大学举办的“中国非遗传承人研修研习培训计划”。研修班的主旨是,希望能通过研培为非遗传承人搭建传统工艺与学术、艺术、现代技术、现代设计、当代教育以及大众生活的桥梁,提升非遗传承人的综合文化修养,提高其设计创新能力,催生具有民族特色的知名品牌。文化部对非遗传承人明确提出要求:复兴传统文化和工艺,强基础、拓眼界,立足当代、面向未来,创作具有创新理念的作品。王子怡确定了自己创新实践的方向,将寻找自己家乡的文化根脉作为汉绣创作的基石,在楚文化艺术中发掘适于汉绣创作的艺术符号,将包含楚文化基因的非遗以新的气象面世,纯粹而厚重。在清华大学研修期间,王子怡创作了汉绣《东湖楚韵》,参考楚艺术造型的凤鸟是画面的主体形象,单脚屹立于东湖清河桥上,远处有东湖楚城的双阙望楼,编钟悬挂于空中,似乎刚举办过大礼,余音缭绕,清脆的旋律依稀在耳。由此作品可以看到王子怡已然从一个传统的手工艺人转向一个具有独立精神的艺术创作主体,能够在作品中表达个人对文化的探寻与艺术的追问,顺应国家对非遗传承的要求,将传承人的传统身份向现代制度的文化担当转变。
将王子怡2015年之后的作品与前期的作品对比可以看出,她在清华大学接受了系统培训之后,树立了艺术自觉和文化自尊,以个性化艺术创作实践汉绣的创新性发展。非遗基本上源自农耕文明生活,体现区域性文化特质,长期以来是非主流文化,在现代社会发展中是小众文化,各界关注较少,学术性探讨不足。许多非遗传承人由于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有合适的交流平台,对自己的传统工艺缺乏深度理解,对其在当代语境中的现代性转型认识不够深刻。非遗传承人研修班针对提高传承质量和创新发展的首要问题,加强了非遗传承人的文化主体意识,提高非遗传承人的文化艺术修养,提升传承与创新能力。王子怡在此阶段创作的作品中,最突出的变化是她的文化自塑能力,这是非遗传承的内动力,是其汉绣创作的原基础。她的汉绣作品不再是传统形式的复制,而是将汉绣技艺从传统的装饰实用功能转换为艺术性个性表达,发掘地域文化资源,根据个人的理解进行主题性创作,实践传统手工艺的当代艺术创作。
在汉绣艺术创作中,王子怡非常注重汉绣传统技艺特色的传承与精益求精,以个性化形式诠释文化自尊。技艺是非遗美术传统手工艺实现其物质形态的关键,技艺也蕴含了传统手工艺价值和区域文化的精神内涵。从王子怡的汉绣创作中,我们不难看到她严谨地使用汉绣传统针法,巧妙地应用于新颖的构图中,并且灵活地处理线条、色彩和空间等艺术语言,适度地抽象化,传达个人细腻的情思,为观者提供丰厚的艺术体验。由此可言,对非物质文化传统手工艺的创作除了要把握传统手工精湛技艺外,还要对技艺内涵,即工匠精神进行精心设计。技艺是一种实践技能,传承者要研习多年甚至上十年才能应用自如,但在当代传承的艺术创作中,也不能固守成规,千人一面,丧失非遗传承的时代活力和手工艺作品的艺术魅力。一言以蔽之,传统手工艺的艺术创作是非遗活态传承的重要形式之一。
汉绣是一个具有历史性和地域性的概念,当代汉绣应具有什么样的文化品质,不同的非遗传承人和专家学者有个人不同的看法。学术争鸣是文化繁荣的一种迹象,有碰撞就有思辨,有利于文化在交流中得以发展。王子怡潜心研究汉绣及楚地文化的历史与艺术理论,以个人的非遗传承实践成果回复各种质疑。她曾荣获国家级和国际性奖项,2018年,其汉绣作品《楚天神鸟》被我国外交部推介会选中参加文化交流,为非遗汉绣“活化”传承提供了优秀范例。王子怡说:“非遗传承人应该知道自己持有的非遗项目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不忘本来,才能开创未来,才能有自己的坚守底线和发展方向。以我的实践感受,在我的心目中,汉绣是代表荆楚文化特色的国家级非遗,荆楚文化是汉绣的根脉,这是汉绣的文化定位,而区别于其他绣种。所以在传承实践中,汉绣的荆楚文化特色是我坚守的方向。”[10]王子怡的汉绣作品格调转向楚文化题材,采用浪漫、疏朗的线条造型。她认为“满”“板”的传统表现手法难以表达楚文化的浪漫气质,这种个性化处理源于她长期对汉绣和楚文化之间关系的思考。她发掘楚文化资源创作汉绣作品,一方面,提高汉绣的审美价值,将传统的实用功能转向当代的欣赏目的;另一方面,讲求制作工艺的精致性,强化汉绣的装饰性技艺特质。在此基础之上,再开发衍生品。汉绣以及其他传统工艺美术品类在发展中都应当注意这样一个问题,即提升艺术性,同时也注重非遗与生活之间的融合。如果希望传统手工艺在现代都市生活中复活,应当思考诸多问题:既要重视传统手工艺的创新性,又要兼顾它的大众性;在艺术创作中重视提升它的艺术性,在衍生品设计中坚持它的日用性。
为了寻找汉绣的根脉,王子怡研读了大量有关楚地文化艺术的文献,她表示:“中国各地刺绣的风格,有写实与装饰之分。苏绣是仿画写实绣的典型代表,从沈寿提出以油画为蓝本的刺绣设想,到30年代著名画家吕凤子及其学生杨守玉创造出表现物象色、光、影的乱针绣,至今有百年历史。汉绣源于楚,楚文化的浪漫是汉绣千年传承的精髓,屈原是伟大的浪漫主义创始者,对荆楚文化特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是汉绣至今坚持浪漫装饰艺术的文化力量。”[11]王子怡在汉绣创作中,通过汲取古楚艺术的审美理念来增强汉绣的艺术性和文化内涵。正如刘玉堂先生所言:“实质上,‘浪漫’只不过是楚人艺术精神的外化表征,唯有追求个性和自由才是楚艺术的精神特质。”[12]楚艺术是以审美意象来反映现实,追求空灵之象,是想象中的高度抽象化艺术形象,幽渺空灵,象外无穷,是楚人在艺术品中寄予他们的玄诞之意,浪漫之情。如1974年湖北江陵李家台4号墓出土的《虎座立凤》(战国中期漆器,通高103厘米,现藏湖北省荆州博物馆),楚人发挥其“流观”[13]的审美观照方式,通过想象把凤鸟、鹿角与虎并置于作品中。造型自由浪漫,不拘泥于客观现实而追求精神性象征意味,超越现实而亦梦亦幻[14]。王子怡在汉绣创作中,同样采用“流观”的空间构成方式,将传说中的神鸟作为画面的主体,这只神鸟图像也许来自楚国的刺绣、漆器,也许来自她的心中。神鸟与战国编钟、东湖景致、滚滚波涛、灵异祥云巧妙组合,营造了一个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梦幻空间。
王子怡用个人独特的方式来实践楚艺术精神中的梦幻意味,她说:“近现代的汉绣传统图案是不留白的,设计以丰满求热闹,主要是用于戏服、宗教、生活实用品。我创作的汉绣是工艺美术画,讲究构图造型的审美意境,这在汉绣传承上是一个很大的跨越。另外,从四大名绣看,以苏绣为代表,是以国画、油画、照片为蓝本,讲究满绣,在绣地空白处也全绣。相对于此,汉绣作品留白,是突破。其精神动力,是受到博大精深的中国画审美理念的影响,‘留白’成为中国画重要的构图法则和审美特征。同时,我在楚文化的学习研究中,意识到留白与楚艺术空灵幽深的意境特质相通,可以让汉绣的艺术特色更具中国味和独特性。”[15]王子怡在汉绣创作中大胆采用留白、曲线承继楚文化的浪漫精神,给观者以想象的空间。她在《东湖楚韵》《楚天神鸟》两幅作品中,大面积留白,营建楚人崇拜凤鸟的灵异仙境。比如其中的祥云图像,如果做满就难以让观者产生虚幻的感觉,作品就少了韵味。她通过曲线连接不同的物象,强调神韵的表达,把观者带入遥远的历史时空,利用画面虚幻的元素和画面的非正常逻辑组合产生仙境幻觉。
正如清代丁佩所言:“五采章施,原期绚烂,然而亦有雅俗之分。”[16]人们用五彩刺绣期望获得绚烂美丽的效果,但历来有雅俗之分。王子怡在汉绣创作中,依照楚艺术中的配色逻辑,采用绚烂而古雅的色彩组合。楚艺术追求对比强烈的色彩,正如屈原在《离骚》中对色彩的吟诵:“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耀”[17],楚人喜欢繁复绚丽的色彩。有些古楚艺术作品即使只用雅致的两套色彩,丰富变化的形状也使颜色耀眼夺目。王子怡近期创作的汉绣作品色彩与楚艺术的色彩审美逻辑遥相呼应,大面积的盘金散发着熠熠光辉,其中匀称、细腻的盘金使金银丝线的肌理和颜色变化丰富,引发观者仔细品味。另外,她巧妙利用对比色,绿色绣地上点缀小面积的黄色和红色,色彩浓丽,却不喧闹。“物之富丽者,莫锦绣若也。”[18]刺绣最本质的美学特征就是富丽,王子怡以楚式浓丽的色彩隐喻楚人自强不息的气度,与神鸟对话,表现地方文化精神,与武汉的城市精神“敢为人先,追求卓越”相契合,将汉绣的技艺特性和楚文化的浪漫巧妙融合,承继楚人唯我独尊的自信气质。
王子怡执着追求传统汉绣的精湛技艺,秉持追求卓越的精神,与时俱进地进行汉绣艺术创作。同时,她对不断改良汉绣技艺、图像和构图,以楚地古今的文化符号为艺术创作源泉,以诗性艺术语言为创作手法,旨在满足新时期人们生活生产及审美的需求。王子怡年逾花甲依然不惜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打造精致的汉绣艺术品,追求汉绣创作的高妙品质,将极普通而自然的丝线刺绣成精美的艺术作品,对年轻习艺者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王子怡的汉绣传承经历为美术类非遗的当代传承提供了可资参考的优秀范例,即传承人在非遗传统美术项目的创新性发展中需要加强艺术自觉和文化自尊,以此建构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其一,在非遗创新活动中,应当熟悉非遗项目的历史、特质与传承逻辑,坚守底线。要看到非遗传统的“根”,不能随意“嫁接”。其二,非遗艺术创作要符合中国传统审美逻辑。美术类非遗项目以特殊媒介和技艺见长,在艺术创作中应当尊重材料性质,充分发挥技艺特色,这是非遗传承的首要问题。在中国传统文化逻辑中传承非遗技艺,吸纳其他传统艺术门类的优秀基因与艺术精神,增加非遗艺术创作的历史厚度和审美维度。有些非遗技艺是在特殊历史时期满足人们社会生活需要的产品,如今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已然改变传统的传承土壤,在非遗传统技艺的艺术创作中可以借鉴传统艺术的优秀基因和艺术精神,提升非遗美术的审美价值。其三,在全球文化视野中发展非遗,将技艺传承与区域文化、当代审美需求巧妙结合。传承人的本职工作是将传统技艺传下去,但在传承过程中,也应强调思辨精神,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发掘地域文化资源,吸纳古今中外合宜的艺术语言与理念,创作具有时代精神的艺术作品,满足人们诗意栖居的审美需求。简言之,在美术类非遗传承中,我们可以拾起历史的碎片,尊重材料,传承技艺,选择形式,实践高品质的艺术创作,以此推进传统手工艺的活态传承。与此同时,运用非遗传统技艺的艺术创作也将拓宽“中国艺术”的内涵和外延。
注释:
[1] 《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2011年2月25日。
[2] 冯泽民、赵静:《汉绣文化内涵及其传承发展》,《丝绸》2010年第4期,第50~53页。
[3] 王子怡是汉绣代表性传承人,湖北省工艺美术大师,曾在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举办的大展中获金奖,曾受邀参加中国驻日本大使馆主办的“日本2019中国节”文化交流活动、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主办的“中美文化寻力”交流(2018)、湖北省外事办、省文化厅主办的德国·G20峰会期间感知中国湖北非遗文化交流(2017)、湖北省外事办、省文化厅主办的赴丹麦·欢乐春节行湖北省非遗文化交流(2017)、湖北省外事办、省文化厅主办的新西兰·湖北省非遗文化展演交流(2016)、武汉市外事办、市文化局主办的法国巴黎·湖北省武汉市非遗文化展演交流(2014)。
[4] 《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2017年1月25日。
[5] 孙正国、熊浚:《乡贤文化视角下非遗传承人的多维谱系论》,《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第9~16页。
[6] 廖明君、邱春林:《中国传统手工艺的现代变迁——邱春林博士访谈录》,《民族艺术》2010年第2期,第17~34页。
[7] 费孝通:《中国文化的重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27页。
[8] 孙正国、熊浚:《乡贤文化视角下非遗传承人的多维谱系论》,《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第9~16页。
[9] 郭英德:《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文化担当》,《文学遗产》2016年第5期,第15~18页。
[10] 汉绣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王子怡口述,笔者采集于王子怡家,2020年7月29日。
[11] 汉绣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王子怡口述,笔者采集于王子怡家,2020年7月29日。
[12] 刘玉堂:《楚艺术的精神特质》,《理论月刊》1994年第4期,第48~49页。
[13] 刘纲纪:《楚艺术美学五题》,《文艺研究》1980年第4期,第81~96页。
[14] 韦秀玉:《视觉艺术语言研究》,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9~41页。
[15] 汉绣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王子怡口述,笔者采集于王子怡家,2020年7月29日。
[16] (清)丁佩著,姜昳编:《绣谱》,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38页。
[17] (战国)屈原:《离骚》,《楚辞》,林家骊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2、175页。
[18] (清)丁佩著,姜昳编:《绣谱》,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