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乌桕树

吴越

在同一轮太阳照耀过的地方，有时我们可以看见时光流转的另一种方式。一切好像发生得那么快，一棵大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拔地而起；一切发生得又是那么理所应当，这棵树在每一次的日落月升中都铆足了劲，用长满全身的碧绿叶片去抓住养分，想要长得高一点，再高一点。而在它成长为一棵真正的大树前，谁也没注意到它就长在那里。

我住的小区大概有着三米高的围墙，敦实的水泥堆砌起来，能够挡住眼前的一小片天空。有时我在小区里散步，从大路穿梭到小路，踏上草坪，走进亭子。这个我度过了十几年时光的小区，我熟悉组成这个空间的每一寸土地。傍晚时分，常有云霞飞在楼房的上空，橙红的光洒在楼房上，似乎有一种玫瑰似的芬芳浪漫。

只有那次，我走出家门的一瞬间，惊讶地发现一棵树竟然生长在了墙角。这是一棵乌桕树，它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枝干向四周伸展。它的叶片浅绿，薄而柔嫩，簇拥在枝干上，又似乎是紧紧拥抱在一起，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竟是繁密得让人有些眼花。它的根紧紧抓住土壤，不断向下生长，无声地站在那里。也许是路过的一只麻雀，也许是从远处飞来的一朵蒲公英，总有一些可爱的事物陪它走过生命的一小段历程。

但某一天小区里响起了电锯的声音。锯片摩擦着这棵乌桕树粗糙的皮肤，然后一点点深入树干。漫长的成长戛然而止，它的身躯轰然倒下，在那个小小的墙角，人们在此刻终于注意到这棵永远沉默着的树，也注意到它的根竟然扎入了墙根。

“真是太可惜了。”路过的人们无不感到遗憾。

日子像水一样慢慢流过。当被锯下的树干被物业拖走，地面只留下一个矮矮的树桩时，更无人去在意它了。没有人对这棵乌桕树有任何期许，哪怕它曾经以这样的方式在方寸之间挣扎着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曾有人说万物有灵，树也许一样有思想、有灵魂。月亮曾是它的知己，它们隔着遥远的距离相望，然后共同啜饮夜色，在万籁俱寂时谱写悠扬的曲调。乌桕树与知己为相聚而绽放笑容，又为离别而流泪。

没想到的是，那个矮矮的树桩又重新冒出了新芽，谁也想不到有一天在乌桕树身上还能再次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它努力地追赶着万物生长的进度，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它终于和百花一起在春天里迎来新生，从曾经的一个矮矮的树桩，重新开枝散叶，成长为一棵树。这是更加令人欢喜的成长，一个伟大、至强的生命，在无声的呐喊中尽情寻求着创造一个奇迹。在这漫漫旅途中，它确实曾历经风雨。

在小区中的一个人注意到这棵乌桕树并为它的重生而感到惊讶后，越来越多人在这个墙角驻足。他们想象着它品尝过多少艰辛的滋味，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它依然站在那里，似乎经历过的挫折都是为了现在或轻吻细雨，或沐浴阳光，然后献出自己的一生，去接受命运的试炼。

在这样令人陶醉的春天里，总有一种美丽属于这棵沉默的乌桕树。曾经的它站在那里，勇敢与顽强让它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从绿色转变为黄色然后掉落的乌桕树叶，总是在风吹来的时候在墙角翻腾，它们纵身跃入空中，因为在它们的头顶，还有着一片更高更遠的蓝天等待它们伸出双手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