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之心：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蒋青林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成人之美”的观念可谓源远流长，尤其是在识人选人用人方面，留下了数不清的案例与佳话。与此同时，历史上也有不少嫉贤妒能乃至狠下毒手的反面事例。一些人为了巩固自己位置，或是鬼迷心窍而心生歹念，对他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数不清的才能之士因此不幸罹难，灰飞烟灭。也有经历大难而不死者，他们反戈一击，让仇敌得到应有的报应。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之所以不能有害人之心，是因为搬起石头有可能最终砸在自己脚上。

庞涓陷害孙膑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例子。仅仅是因为妒忌孙膑的才能，庞涓竟然诬告老同学，让孙膑受刑变成残疾人。孙膑困在魏国大梁，痛苦地等待机会。当他得知有齐国的使者到来，就想方设法去拜访。经过一番交谈，齐国使者意识到孙膑是个人才，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偷运到了齐国，引荐给将军田忌。田忌有识人慧眼，待孙膑非常客气。当然，此时孙膑的才识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并未在实践中验证过。孙膑首次小试牛刀，就是“田忌赛马”。田忌经常与齐国诸公子下重金赌马，互有输赢，因为双方马的实力不相上下。经过一番考察之后，孙膑对田忌承诺：您尽管下大注，我保证您稳赢。田忌本来就不差钱，又见孙膑胸有成竹，就照着去做了，下了千金的赌注。临近比赛，孙膑告诉田忌：用下等马应对其上等马；用上等马应对其中等马；用中等马应对其下等马。结果很明显，田忌2 ∶1 获胜。田忌狠赚了一笔，非常高兴，将孙膑推荐给齐威王。

继“田忌赛马”崭露头角之后，孙膑又以“围魏救赵”让人大开眼界。公元前354年，赵国心急火燎地向齐国求救，因为魏国打上门来了。齐国决定由田忌当将军，孙膑任军师。田忌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帮助赵国解围，即带兵奔赴赵国与魏军厮杀。田忌认为不可，说劝架之人不能挥舞拳头参与混战。他建议齐军直奔魏国大梁，攻击其最虚弱的心脏部分。不出所料，当魏军统领庞涓听说首都受到攻击，万般无奈撤离邯郸，回救大梁。魏军归国途中经过桂陵，遭到齐军的伏击，大败而归。

之后，孙膑再以“围魏救韩”扬名立万。桂陵之战结束后，过了三年，韩国又来向齐国请援，过来挑事的依然是魏国。此时齐威王之子齐宣王当家，他学他老爹的做法，派出田忌、孙膑去援救韩国。孙膑故技重施，又来了个“围魏救韩”。庞涓心里直冒火，痛骂齐国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直想对齐军一顿狠捶。当时，三晋（魏、赵、韩）军队作风彪悍，战斗力强，而齐兵相反，以怯懦闻名。孙膑决定设计，让魏军进入其圈套。齐军进入魏国后，先设灶十万，第二天减到五万，第三天再减到三万。庞涓察看之后，心情顿时舒畅，认为齐兵害怕逃跑，兵力只剩一小半了，于是只率轻兵加速追赶。孙膑选择在马陵这个地方伏击，此处道路狭窄，两旁险峻，而且魏军到达此地时天已黑了。果然，魏军紧赶慢赶，天黑时到了马陵。庞涓看到路旁的树全砍了，只剩一棵大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树皮被刮去一大块，上面仿佛还有字。于是，他让士兵拿火去照，只见上面写着“庞涓死于此树下”。说时迟，那时快，四周乱箭突然如同飞蝗般扑面而来，齐兵高喊着从道路两旁铺天盖地杀来。庞涓明白再次中了老同学之计，恨恨地说了句“总算叫这小子成了名”，然后拔刀自刎。

同学之间不能起坏心思，同事内部也是如此。据《史记·范雎蔡泽列传第十九》记载，魏国大夫须贾、相国魏齐只因怀疑范雎背后可能有什么小动作，就将范雎一顿狠打，几乎将他打死。后来，须贾与魏齐为一时肆意付出了代价。

范雎是魏国人，像战国时期其他游说家一样，想凭三寸不烂之舌混出个名堂。小年轻嘛，没人答理，范雎穷得无法生活，于是投靠本国大夫须贾，准备将来给魏王服务。按照魏昭王指示，须贾出使齐国，带上了小跟班范雎。在齐国待了好几个月，啥也没谈成，须贾相当郁闷。此时，又来了一段插曲。齐襄王没给须贾多少面子，却给范雎赏赐了十斤金子和一些牛酒，因为他了解到范雎能言善辩，颇有才华。范雎见状，赶紧推辞。但此事还是让须贾知道了，心里相当不是滋味。他怀疑有可能是范雎偷偷出卖了魏国的秘密，不然这么个小人物怎么会收到礼物呢？他命令范雎将金子退还回去，牛酒嘛收下算了。回国之后，须贾没啥好汇报的，就添油加醋说了范雎这档子事。相国魏齐听后，不容范雎分辨，就让门人用竹板死命抽他。可怜的范雎，筋骨被打断了，牙齿脱落了，眼看就要挂掉了。他灵机一动，假装昏死过去。门人用竹席将他一卷，扔到了厕所里。好戏看完了，宾客们觉得无聊，就喝酒去了。喝得踉踉跄跄之后，宾客一个接一个朝范雎身上撒尿，其中须贾也尿了一大泡。范雎强忍尿骚味，瞄准机会对看守人说：求您放我出去，将来一定重谢。看守人吓了一大跳，就向魏齐请求将席子连同死尸扔出去，于是帮助范雎逃出了生天。

在郑安平、王稽等人帮助下，范雎化名为张禄，偷渡到秦国。当时在位者是秦昭王，他并不相信和依赖辩士。此外，昭王的母亲宣太后享有很大的话语权，其舅穰侯是相国而且痛恨那些靠嘴皮子吃饭的人。因此，范雎在秦国的头一年多时间里依然很落魄。后来，范雎上书，得到与秦昭王面谈的机会。范雎提出“远交近攻”的扩展谋略与“独尊王权”的政治主张，秦王很是认可。于是昭王收回太后的权力，将穰侯等人赶出关外，将相印转交给了范雎。由此，范雎位极人臣，名动天下。但在公开信息里，人们只知道秦相叫张禄。

很快，范雎的老冤家须贾面临新难题了。他要代表魏国出使秦国，因为听闻后者要来攻打。到了秦国，须贾到处打听消息，希望能够找到门道，联系上秦相张禄，让他帮忙给魏国说上几句好话。正在焦虑不安之际，须贾在住处遇上了昔日的属下范雎，只见范雎穿得破破烂烂，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须贾很惊讶，发现范雎居然还活着，而且活得如此窘迫。于是，须贾留下范雎吃饭，饭后还特意送了一件绨袍给他。须贾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老弟你既然呆在秦国，应该知道相国张禄吧，知不知道有什么路子可以同他联系一下？范雎说：我虽然是个帮佣，但我的主人同张相很熟，我可以请求他帮忙引见。须贾仍然有些犯难，说：我的马车坏了，没有体面的驷马大车，怎么好出去呢？范雎回答道：这个不难，我可以向我的主人借一辆。接着，范雎驾着“借来的”马车，载上须贾，直奔秦相府。府中人见状，纷纷避开，须贾心感奇怪，但不明就里。范雎下了车，说去通报一声，让须贾在原地等侯。须贾左等右等，不见范雎出来，便找来个人问：同我一块坐车的范叔，为啥还不出来呢？门人回答说：什么范叔，那就是我们的相国！须贾一听，如同五雷轰顶，心想这下死定了。须贾脱掉衣服，袒露身体，跪在地上，移膝前行，请求门人引进谢罪。范雎摆出大场面，迎见须贾。一见到范雎，须贾就死命磕头，连说自己该死，并表示任凭处置，决无悔言。历数须贾的三大罪状之后，范雎倒是很大度，说看在你赠送袍子、不忘旧情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死。不过，范雎还是狠狠羞辱了须贾一番。当须贾前来辞行时，范雎大摆筵席，并邀请所有诸侯的使节过来作陪。范雎与其他来宾共坐堂上，饮美酒，享珍馐。须贾被安排在堂下，面前是碎草料，并派了两个脸上刺字的囚徒夹住他，像喂马一样往他嘴里塞草。最后，范雎还给须贾派了个任务：让他回国后告诉魏王，赶快呈上魏齐的人头，否则将血洗大梁。

魏齐听说范雎要他的头，吓得赶紧逃到赵国，躲在平原君赵胜家里。秦昭王听闻之后，给平原君写了一封信，请他来秦国喝酒。平原君不敢不去，到了秦国，还真的与秦王痛饮了几天。酒喝得差不多了，秦昭王就实话实说了：范雎之于我，就像姜太公之于周文王，管仲之于齐桓公；范雎要想报仇，您怎么能不交出魏齐呢？赵胜不愧是战国四君子之一，回答得既硬气又得体：魏齐是本人朋友，即使在我家，我也不会交出来，更何况他不在我家呢。秦王可不跟平原君玩外交辞令，他直接给赵王写信，要求拿魏齐的人头来，否则讨伐赵国，扣押赵胜。赵王可不会替一个魏国人承担如此巨大的风险，当即派兵去平原君家搜查。魏齐听到风声，跑到赵相虞卿那里求助。都是相国嘛，算是同行。虞卿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法子。碍于朋友面子，虞卿竟然解下相印，与魏齐一块出逃了。天下之大，但哪个地方能逃出秦国的影响呢？没有啊。魏齐与虞卿兜兜转转，结果还是逃回到魏国大梁，打算先去投靠信陵君魏无忌，通过他再逃到楚国去。信陵君虽有好客之名，但也害怕秦国，所以含含糊糊，老半天也不肯表态。后来，在宾客侯嬴的劝说下，才动身去郊外迎接二位。可是魏齐等不及了，拔刀自杀了。如此一来，事情就了结了。赵王将魏齐之头送去秦国，秦王也不食言，打发平原君返回赵国。

同学不能害，同事不能害，父子更不能害。《史记·匈奴列传》记述了单于冒顿的故事，让后世父母足以警醒。头曼是匈奴单于，立了太子冒顿。后来，头曼又娶了阏氏，且又添了个可爱的小儿子。头曼日益疼爱小老婆，于是想废掉冒顿，另立小儿子为太子。头曼与阏氏思来想去，终于制订出一个相当歹毒的计划。他们将冒顿送到月氏充当人质，然后出兵攻打月氏。从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头曼与阏氏的计谋就是“借刀杀人”。月氏可不管那么多，管你是阴谋还是阳谋，准备杀了冒顿再说。冒顿不甘心坐以待毙，偷得月氏的良马，一溜烟又跑回匈奴这边来了。头曼见到太子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颇为欣喜，对原先想法感到后悔。于是，单于不再执意废太子，转而又认真培养冒顿，给了一万骑兵让他率领。

而冒顿对父亲、后母还有小弟弟等变得猜疑起来，认定他们是潜在隐患，必须尽快除掉。冒顿制作了响箭，并向骑兵们宣布：我的响箭射到哪里，你们就必须跟着射到哪里，否则处死。常规训练一段时间后，冒顿就开始“特殊训练”了。冒顿带人出去打猎，有人没跟着他射箭，被杀掉了。冒顿将箭射向自己坐骑，有人不敢跟射，被杀掉了。冒顿又箭射自己爱妻，身边人害怕不敢发箭，又被杀掉了。过了些日子，冒顿在出猎时将箭射向单于的良马，大家都跟着一阵猛射。至此，冒顿知道训练已完成。后来，他跟随父亲外出狩猎，用响箭向头曼发射，身边之人都齐刷刷地狂射，于是单于被射杀了。接着，冒顿一不做二不休，将后母、弟弟以及与己不和的大臣全部杀掉，之后自立为单于。冒顿单于确实是个狠角色，匈奴在他的带领下达到极度强盛。

从上述历史事例中可以看出，权位之争很容易引发相互猜忌与倾轧，严重时就有可能导致血案。我们不宜冤冤相报，而要从源头上去认识和清理问题。说到底，权位争夺既有现实利益的因素，也与个人私欲紧密相连。如果出于公共需求，那么一定要挺身而出，寸步不让。倘若只为一己私利，那么务必清心净虑，不可起害人之心。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哪怕最后吞进去了，蛇肚很快会被撑破，自身也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