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藏羚群(节选)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文 张 瑞／图

夏卡尔藏羚群凌晨开始穿越这条横亘于荒野中的冰河，这也是小藏羚可里自从降生以来的第一次远行。

藏羚群静静地站在岸边，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可里从母亲的腿间探出头来，凝望着生命中第一次出现的横亘于荒原中的河流。可里一身灰色的绒毛，像所有降生不久的小羚羊一样，长着两只如黑天鹅绒般漂亮的大眼睛，也许是造物主的偏爱，它看起来比任何一只为博取孩子的欢心而由专业人员设计出来摆在橱窗里的裘皮玩具都更精美。

冰河中翻腾着黑色的枯木与已经开始腐坏的动物的遗骸，拍击着河岸的波浪泛起砭人肌骨的寒气。翻卷着可怕漩涡的河水发出不祥的声响。

这只是跟在妈妈身后的可里远远地望着河水的想法。它紧紧地跟着妈妈，本能告诉它，如果失去妈妈的踪迹，那么对于它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一切都将结束了。

可里只是这样想着就已经不由自主地随着母亲滑入了冰冷的河水中，它没有机会害怕。这是一片由无数的藏羚羊汇成的洪流，任何单独的个体必须也只能随着这队河一样的群体向前行进，一旦落队，等待它的只能是死亡。在藏羚群的后面有数不清的肉食动物，它们不紧不慢地极有耐心地尾随藏羚群迁徙，等待着那些落队的病弱羚羊或是体力衰竭的小羊，它们会在眨眼之间将一只活生生的羚羊撕碎，吃光。

可里是在可可西里荒原的卓乃湖边降生的。可里温热的身体一落到这个危机四伏的冰冷的大地上，就在本能的驱使下踢开了裹在身上的胞衣。而此时刚刚产下它的疲惫不堪的妈妈奴里急躁不安地在它的周围打着圈子，轻轻地呼出热乎乎的鼻息舔着它湿漉漉的被毛。它在鼓励可里快一些站起来，只有在十分钟内站起来它才能喝到妈妈的奶，才有力气奔跑。对于一只降生在世界上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上的藏羚羊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也是决定它能不能在这个气候条件极其恶劣的高原上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

天空不时飞过一只只觊觎着大地上这些毛茸茸的娇嫩小羊的巨大的鹰，它们会在母羚羊不注意时突然拖着倏忽而至的可怕阴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伸出尖利的钩爪攫取一只幼羚，然后拍打着如同席子一样的巨大翅膀飞上天空。就在可里试着站起来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两只小羚羊被金雕叼上了天空。它们的妈妈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它们了。

可里哆哆嗦嗦地在妈妈的鼓励下试图站起来，一次次地失败使它重新跌倒在地上，它的细瘦的小腿似乎无力支持自己小小的身体。这时，妈妈奴里打了个冷战，全身绷紧向远方望去。可里也看到了，覆盖了整个草原的羚群像潮水一样向两边退去，在展露出的草地上，三只肥硕的黑狼正向这边奔跑过来，当然它们跑得并不快，它们食物充足，所以各个脑满肠肥，但它们那深陷在额下的可怕的眼睛却在寻找着鲜嫩可口的食物。

羚群闪开的那条“潮水”的边缘就要漾到它们身边了。妈妈奴里绝望地在原地蹦跳着。可里最后试了一次——剩下的时间也就只够它再试一次了。此时自然界的法则变得如此简单：站起来，生存；站不起来，死去。

它站起来了，尽管摇摇晃晃，但它还是挺直了双腿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它就将毛茸茸的小嘴伸向妈妈鼓胀的乳房，但是妈妈用身体撞了它一下，它不得不放弃这种热切的愿望，身不由己地随着周围的羚群一起闪到了一边。和巨大的群体待在一起总是安全的。

但还是有不幸者，那是一只比可里降生还晚的小藏羚，它才刚刚从胞衣里挣脱出来，正在不知所措地做第一次站起来的努力。湿漉漉的它还不知道危险已经降临了。它的妈妈——一只漂亮的母羚望着渐渐逼近的三只黑狼，绝望地在原地腾跳起半米多高，假如那不是绝望的蹿跃，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优美至极的身姿。小羊也意识到什么，尽管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很短。它拼命地踢踏着四只黑漆漆的小蹄子。但这都是枉然，三只黑狼已经呈三角形围了上来，其实这毫无必要，对于一只还没有长出角的小羊，这实在是太夸张了，但这已经是它们无数年以来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习惯。这是它们进攻的队形。

母羚羊无望地跑开了，但它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已经被领头的黑狼扑倒的孩子。它不忍心再看，汇进了周围的羚群。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

奴里伸出毛茸茸的嘴，轻轻地吻着躲在它两腿间瑟瑟发抖的可里，催促它快点儿吃奶。可里吓坏了。它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羊被三只呜呜低嗥着却漫不经心的黑狼像撕纸片一样撕扯，可怜的小羚羊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离开了。空地上残存着那只小羚羊浅淡的血迹。

可里就这样喝下了自己的第一口奶。生命的第一课，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水很冷啊，可里刚进入水里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被冻僵了，它只是机械地划动着四蹄，跟随着妈妈。尽管它用力挺起自己的头，河水还是随时要将它淹没。河水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可里可以感觉到水下布满了力量沉稳的漩涡，它们像无处不在的魔鬼，要把这些横渡的羚羊拖入深处。

可里眼前是一片由长剑般的羊角组成的摇摇晃晃的疲惫的森林，可里已经看到有两只小羊因为没有力气而放弃了四蹄的划动，只是顷刻之间就沉入黑色的河水中，再也没有浮上来。

可里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太累了，它感觉自己也要沉入河水中了。正在这时，它感到自己的蹄子触到了坚实的河床，它随着妈妈一起挺身站在了河岸上。

它哆哆嗦嗦地抖掉身上的水，回头看到向西流去的河水中已经留下了一具又一具羚羊的尸体，翻滚着流向河的下游。但是在河的另一侧还有数不清的同伴拥向河中，河中还有正在努力泅渡的同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股羚羊的洪流，它们要回到夏营地，那是它们的家乡。所有藏羚羊从一出生就注定要一年两次往返迁徙，直到它们生命终结。

名师点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自然的法则多么残酷！文中主人公小藏羚羊从出生开始，先后面临独立站起、鹰群觊觎、狼群围攻、穿越冰河四重挑战，这是生命的第一课。但即便这么弱小的生命，也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冲破了重重危险关口。我们的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面对逆境，我们是否有这样的勇气，面对挑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