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质环境下的生存困境——论桐华小说《步步惊心》的主旨

宋宁宁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大多数穿越小说，多写主人公穿越回古代后，利用现代的知识和技能在古代大放异彩，或者用现代的观念和智慧在权谋斗争中获得胜利，主人公回到古代后得到了在现代社会无法拥有的东西，完成了在另一时空中的冒险和成功。如被誉为历史穿越小说鼻祖的《寻秦记》，写项少龙穿越回战国时代，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在现代学到的技能，成功跻身贵族社会，在一路的冒险中收获多位绝色女子的芳心，将义子小盘打造成了秦始皇嬴政，后功成身退，与诸多美貌妻妾隐居塞外。[1]如小说《庆余年》中的穿越者叶轻眉，利用自己的现代知识和智慧，创造了内库、监察院、胶州水师等机构，使庆国跃升为天下第一强国，并将喜欢的男人扶持上帝位。[2]又如《回到明朝当王爷》写杨凌穿越回明朝，与明武宗朱厚照结为至交，经历一系列的政治冒险，取得了诸多政治功绩，娶了十二房娇妻美妾，最终带着家人到西伯利亚做王爷的故事。[3]在诸如此类的故事中，男性主角实现了在现代社会难以实现的建功立业、妻妾成群的梦想，女性主角实现了事业成功、婚恋美满的梦想。而桐华小说《步步惊心》与此不同。桐华在小说中展现的是作为一个具有现代观念的现代人，回到古代的异质环境下，如何生存生活的问题。其借助女主人公(以下简称“女主”)马尔泰·若曦(穿越前叫张晓)的现代观念与古代规矩的冲突、女主夹在斗争双方之间的两难处境、女主本身的性格这三重因素，构造了女主在古代生存的困境，演绎出一幕幕感人至深又令人痛彻心扉的故事。

一、古代规矩与现代观念的冲突——第一重困境

小说一开始就展现了古代社会的诸多礼教规矩，和拥有现代平等自由观念的女主对此的不适应。这构成了女主回到古代生存的第一重困境，即社会制度的大环境造成的困境。

首先是古代讲究诸多的礼仪规矩。如，无论何时见到尊贵的人物，首先要请安；在自己先离开时，要向尊贵者请求“告退”；在尊贵者先离开时，自己要“恭送”。无论何时，都要对尊贵者态度恭敬，跪拜礼节随处可见。穿衣、吃饭、行步、坐立等皆有规矩。即使在酷热的夏天，女子穿衣也要全身包裹；吃饭时尊者先举箸食用，其他陪坐的人方可动筷；行步要稍落后于尊者，不可与之并排行走；尊者不让座，自己不可先坐。若曦第一次见八阿哥时，因为“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4]7，在大夏天被裹成了粽子，“要多难受有多难受”[4]7。若曦首次入宫参加中秋宴会，姐姐若兰“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若曦)一背再背，唯恐我(若曦)当日举止不当”[4]41。宫廷中的规矩更加繁琐森严，服饰、仪容、言语、举止、饮食、休息等处处都需讲究规矩，行差踏错就可能遭受惩罚、引来祸端。其次，古代社会尊卑等级森严。作为奴才、奴婢，需要抛却自身尊严和自由，为主人服务。如，浣衣局的宫女每日面对小山般的脏衣服，终日将手泡在冷水中，忍受脏污寒冷，为皇家服务。再次，古代社会权力至上。作为权力金字塔顶端的皇帝，一言可决定他人的生死和命运。康熙为十阿哥赐婚，十阿哥再不情愿，也得磕头谢恩。正是因为皇位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诱惑，引发皇帝和众位阿哥之间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的血淋淋的争斗。对权力的追逐，消弭了亲情等情感，使得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最后，古代社会男尊女卑。十四阿哥拜托若曦帮他隐藏身份，若曦玩笑着让十四阿哥打扮成女子，小说中有一段若曦的心理活动：“十四阿哥听完，先是一愣，不敢相信我竟然对他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毕竟现在男尊女卑，穿女人的衣服那可是很晦气的一件事情。”[4]169作者对古代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有着清醒的意识，并借若曦的心理活动表现了出来。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需从一而终。四阿哥有诸位福晋，八阿哥有嫡福晋、侧福晋和两个侍妾，十阿哥有一个福晋、两个侍妾，十三阿哥有三个福晋，十四阿哥有四个福晋、一个侍妾。[4]154连能够理解若曦的“人人平等”观念的十三阿哥都认为男子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丝毫不介意在并不爱敏敏的情况下娶她为妾室。

少女时代的若曦活泼开朗、飞扬跳脱，那时她刚刚穿越回古代，古代的规矩意识还未深入她的心中，她保留了较多的现代意识。作为现代人，若曦经常忘记对见到的尊贵者请安，因此被骂“没有礼数的野人”。她对尊卑等级和男女之防看得很淡，所以敢与十阿哥斗嘴玩笑、敢与十三阿哥出外饮酒彻夜不归、敢与十四阿哥为了青楼女子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敢与明玉格格互相对骂、大打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撒泼怒吼对方。若曦保持着人人平等的观念，若曦上马车时，一个“十二三岁，一脸稚气”[4]11的小厮跪在地上给若曦作脚踏，但作为拥有现代人人生而平等意识的现代人，若曦无论如何踩不上去，她难以接受将他人视作低己一等，而理所当然地踩踏在他人身上。目睹十阿哥被赐婚一幕的若曦，第一次见识到了皇权对他人命运的掌控，悲愤消沉，行为举止失常多日，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悲愤地讲出内心想法：“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4]47她希望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控，反对儿女的婚姻由父母一言决定，反对臣子的婚姻由皇帝一言决定。作为一个已经来到古代的女子，她明白她的最终命运十有八九是与他人共侍一夫。但作为一个拥有现代男女平等、一夫一妻观念的人，她内心深处排斥与其他女人同处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争宠嫉妒地过一辈子。她追求的是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待她的人，所以她严守自己的心，既不接受八阿哥向康熙要她的好意，也不答应四阿哥的提议。

虽然若曦有着种种的不甘，但她已经成为了古代社会的一员，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尊严和自由，她不得不努力适应环境。她学会了古代的各种礼仪，习惯了给贵人们请安、告退、跪拜。入宫后，若曦在御前做奉茶宫女，她不断提醒自己小心谨慎、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十年如一日地对康熙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伺候；为了讨好康熙，精研各种与茶有关的书籍，费尽心思做新颖的点心和饮品；在康熙废寝忘食地工作时，冒着风险，变着花样地婉劝康熙休息。由原本的坚决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到渐渐接受了现实，在他能放弃争夺皇位的野心的前提下，愿意敞开心扉接受八阿哥。由学习礼仪，到奉承、迎合权力，到接受共侍一夫，她一步步地在向现实妥协，在适应当时的环境，也一步步地使自己原本的原则和标准一降再降。

但她适应古代社会的努力最终是失败的。她虽然学会了古代社会的各种跪拜礼仪，但从未真正认同礼仪背后蕴含的尊卑等级的礼义。即使在当了多年宫女、被宫廷规矩一再熏陶之后，她在沉思时，猛一遇见贵人，仍是会忘记请安之礼。躲雨时被八福晋和十福晋联合起来欺负，她的“牛脾气”一上来，还是会奋起反抗，把尊卑规矩抛到了一边。她在与众位阿哥的相处中，仍是不大注意尊卑等级和“男女之防”，保持着以前嬉笑嗔骂的习惯，与众位阿哥关系亲近。虽然她平时一再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得罪四阿哥，但在受到他的侵犯时，竟然试图掌掴四阿哥，将平日的小心谨慎忘得一干二净。在雍正即位后，十三阿哥都处处小心在意，把曾经的四哥当作皇帝看待，严守各种礼数，极尽恭敬；但若曦始终与雍正平等相处，将其当成自己的丈夫，与其同桌吃饭，同行同坐同起同卧，甚至与雍正共同在养心殿查看账本，敢对雍正赌气、发脾气。权力的威逼虽然使她屈服，但尊卑等级的观念始终没有进入到她的心里。

二、左右摇摆的两难立场——第二重困境

作者安排女主一开始穿越到八阿哥府，而非四阿哥府，精心构造了一个困境。正是因为若曦首先出现在八阿哥府，才有机会先与八阿哥一党的人相熟，进而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去认识未来的雍正四阿哥；如果一开始出现在四阿哥府，女主可能就没有那么多的机会与八阿哥党的人结为至交好友。在当时权力至上、皇帝一言可定生死的环境下，阿哥们纷纷觊觎皇位，想要掌握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八、九、十、十四阿哥是结为同盟，四阿哥、十三阿哥是同一阵营，这两派为了皇位和权力，斗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作者安排若曦与每一派都有着千丝万缕情谊和纠葛，使她处在风暴中心的位置，夹在两派力量之间，左右为难，甚至成为两派力量都予以伤害的对象。作者如此安排，是为了设置若曦在古代社会生存的第二重困境，即人际关系的困境。

八爷党阵营：刚穿越回清朝的若曦，与十阿哥两人戏谑调笑、斗嘴玩乐，结成了可以互相嘲笑、互相捉弄的好友关系。十阿哥生辰宴上，她特意精心打扮，为十阿哥唱祝寿歌。十阿哥脾气暴躁，不小心踢到若曦，若曦忍着疼痛，为十阿哥讲冰糖葫芦和芙蓉糕的故事，化解了十阿哥和明玉的夫妻矛盾。十四阿哥虽然规矩意识浓厚，总是批评若曦的越矩行为，经常多管闲事，为八阿哥打抱不平，质问若曦，但他为人正派、直爽义气，渐渐与若曦成为了至交好友。若曦为他遮掩私自去塞外的事情，救了他一次；又为了他与敏敏赛马，不惜用金簪刺马股，致自己于危险之中。十四阿哥为帮助若曦请求康熙，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使若曦达成了心愿。八阿哥虽是若曦的姐夫，但先对若曦产生了感情，于是对若曦百般照顾。若曦在宫中多年，八阿哥上下打点，护得若曦在宫中生活的安稳。若曦感动于八阿哥的付出，短暂答应八阿哥的追求，与八阿哥度过了一段快乐的塞外时光。她与八阿哥最终虽然没有在一起，但她始终没有忘记八阿哥的恩情。

四爷党阵营：十三阿哥是最能理解若曦的蓝颜知己。十三阿哥身为皇子，但对权力从不热衷，不致力于维护自己的特权地位，为人潇洒出尘，具有竹林君子之风，“与贩夫走卒、歌姬豪客把酒论交”[5]185，他能够理解若曦的平等、自由的想法，二人皆崇尚阮籍、嵇康的个人主义。年少时的若曦与十三阿哥一起饮酒畅谈、四处玩乐，两人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成为了“非关风月，只为真心”的异性至交好友。在敏敏与若曦的争执中，十三阿哥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若曦，并为了若曦再三恳求敏敏高抬贵手。十三阿哥被圈禁，若曦为绿芜向康熙求恩典，跪了两天两夜，大病一场。若曦自小就对四阿哥格外关注，对四阿哥的事情极为上心，因而被所有人误会她对四阿哥有心思。但在后来也慢慢接受了四阿哥，真正爱上了四阿哥，对四阿哥许下承诺后，就始终坚守，从未变心。

若曦在与八阿哥分手之时，出于保护八爷党的好心，提醒八阿哥小心提防四阿哥，并且列出了一系列四爷党的助力名单，提醒八阿哥注意这些人。若曦的本意是让八阿哥防备四阿哥的伤害，但没想到八阿哥却开始布局陷害四阿哥，若曦无意中处罚了两党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当八阿哥真正开始着手对付四阿哥的时候，若曦却不能承受这种后果。八阿哥使用一箭双雕之计，派阿灵阿等人污蔑四阿哥散布对太子不利的谣言，这一举既打击了太子的声誉，又成功地诬陷了四阿哥。最后，十三阿哥为了救四阿哥，自己顶了罪名，因此被康熙幽禁于养蜂夹道。若曦为了十三阿哥被罚跪两天两夜，永久地落下了风湿的毛病。这一事件大大削弱了四爷党的实力，也导致四阿哥不能再向康熙求娶若曦，导致四阿哥开始疏远若曦。若曦在两党纷争的初次交手中，遭受了身心的双重折磨和严重的打击。之后，四阿哥韬光养晦，蛰伏多年等待时机，终于利用毙鹰事件，给了八阿哥沉重一击，使八阿哥彻底地断绝了争夺皇位的可能。若曦又为此伤心良久。

雍正即位后，逐渐开始了对八爷党的反攻倒算，先是将九爷、十爷贬到偏远荒凉之地，又命十四爷在遵化守陵，令若曦担忧不已。后又借助一点小错，罚八爷在太庙跪一天一夜，若曦不愿八爷被罚跪，但又无法求情，只能不顾自己的风湿之腿，也在佛堂跪了两个多时辰，导致膝盖的风湿加重。十福晋进宫偶遇若曦，故意对若曦倾诉八爷、十爷处境艰难、动辄得咎，使得若曦既担心又内疚。八福晋进宫找若曦，揭露出若曦的提醒才是这一切斗争和伤害的罪魁祸首，故意激起若曦的内疚心理，使若曦痛苦，一番刺激之下，最终导致若曦流产，失去了自己和雍正的孩子，并且再也无法孕育。

若曦在古代的困境很大程度来自于她的两方皆放不下、又两方皆得罪的立场。小说中各个人物多次提醒若曦，四爷党和八爷党的纷争，只是立场不同，并没有所谓的对错之分，让她置身事外。但是，与两方各人的深厚交情，使得她无法狠下心割舍掉任何一方，一直游走于两边之间，立场始终没有坚定过，加之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导致了她悲惨命运的第二重困境。

三、人物性格酿成的悲剧——第三重困境

面对同样的制度环境和人际关系环境，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和选择，即使是难以走出的困境，也未必所有人都会是悲剧结局。但桐华恰恰赋予《步步惊心》的女主若曦固执己见、纠结不已、多情心软的性格，使她作茧自缚、越陷越深，导致了自身的悲剧。人物自己的性格为自己织就了一张难以解脱的网，形成了其在古代生存的第三重困境，即自我心境的困境。

第一，固执、牛脾气。若曦骨子里是固执的，为了心中所坚守的原则，有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6]74的气势，有一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著。这在小说开头已经体现了出来。因为明玉格格侮辱到自己的姐姐，于是不管不顾，与明玉大打出手，还泼辣地让对方不许哭。因此获得了“拼命十三妹”的称号。她的拼命，还体现在为了能在与敏敏格格的赛马中胜出，不惜用金簪刺马股，导致马的狂奔，将自己置身于险地。若曦因为坚守自己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的信念，吃了无数的苦头。首先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八阿哥将她纳了的请求，甘受多年的深宫寂寞之苦。她拒绝了八阿哥，拒绝了四阿哥，一再延误给自己争取幸福的时机。后又为了坚守对四阿哥的感情和承诺，竟然抗旨不遵，拒绝了康熙将她赐给十四阿哥的好意，宁愿被罚二十大板，被贬入浣衣局，为太监们洗衣服长达七年之久，落下了满手的冻疮和老茧，以及满身的风湿病痛。

若曦完全可以在一开始把自己当成“小女人”，投入八阿哥的怀抱，就可以免去在宫中长年的辛劳和孤寂，但她没有，她始终要求别人对她全心全意，不肯伏低做小、与他人共侍一夫。在康熙赐婚时，她也可以选择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品貌俱佳，又自幼与她相交、感情甚笃，且最终结局也不算坏，但她宁愿抗旨也不愿放弃对四阿哥的感情。她固执的性格，是使她陷入困境的原因之一。

第二，思虑过重，纠结过多。若曦以现代人的身份穿越回古代，她脑海里装着古代这些人未来的结局。她本可以利用已知的历史知识，为自己趋利避害。但这些知识不但没能给她带来利益，反而使她忧虑重重，瞻前顾后，惴惴不安。她总是在所有灾难远未来临之前，就提前忧愁焦虑。八爷党的灾难要在十多年后才会慢慢显现，但若曦每次见到八阿哥，总会忧虑他未来的悲惨结局。因而总是不经意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八阿哥，使得八阿哥也疑惑：“你为何总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四年前你还是个小姑娘时，就是这种充满悲伤哀悯的目光，你在伤心什么？”[4]201正是带着这层忧虑和担心，促使她前期一直不肯答应八阿哥的请求，白白蹉跎了多年时光。后来虽然在八阿哥的猛烈攻势下软下心肠，暂时答应了八阿哥，但又在想着用自己作为筹码，换取八阿哥放弃争夺皇位的野心、放弃苦心绸缪多年的事业，妄图改变历史。结果当然是失败的。在与八阿哥分手后，她本可以置身事外，从此不再干预两党之间的斗争，但她又担心八阿哥一党受到伤害，于是利用自己的历史知识，提醒八阿哥提防四阿哥党。若曦的处处思虑、步步算计，不但没有达到劝阻、保护八阿哥的效果，客观上还真正挑起了八爷党和四爷党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

她在四爷党和八爷党之间徘徊犹豫、优柔寡断、纠结不已，始终不能全心全意、一心一意地对待其中任何一派，始终不能坚定地站在某一阵营。这导致她夹在两者中间左右为难，处在两边不讨好的困境。她的过于悲观、纠结不已的性格，是使她陷入困境的第二个原因。

第三，多情心软。若曦本可以趋利避害，只巴结四爷党人；或者置身事外，两方都不帮。但她的多情心软，使她哪边都放不下，哪个人都放不下。雍正刻意不让若曦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尤其对她隐瞒八爷、十爷、十四爷等人的情况，就是不想她为此烦忧，但若曦自己却放不下，总是要设法打听、维护。在雍正第一次罚八爷跪地一天一夜时，若曦本可以不去打听，但她执意要十三爷告诉她事情原委。十三爷劝她若真的为了八爷好，就一定要放下，不要再管八爷的事情，否则雍正知道八爷与她有一段旧情，一定会更加恨八爷。但若曦不但没有听从十三爷的劝告，反而去佛堂陪着八爷罚跪。导致她与雍正冷战十几日。十福晋进宫偶遇若曦，有意无意地和若曦聊起十爷在张家口的事情。若曦本应该顾虑自己的身体，不去过问更多的事情，但她多情的性格令她忍不住要过问、要关心。因而使得十福晋说出诸多十爷和八爷处境艰难的情况，若曦又为此而心痛不已，跑去质问雍正，与雍正争吵。十福晋与若曦雪中的偶遇，固然可能是十福晋的精心算计，但如果若曦能硬起心肠，不理会十福晋的故意搭讪，不追问过多，也就不会知道诸多事件。不仅是众位阿哥，张千英、李德全、玉檀、王喜等人全部都牵动着她的心，他们每一个人的结局，她都要过问得清清楚楚，并且为他们的不幸遭遇伤心难过不已。她怀着朴素的善良，只希望这些人的结局都是平安的，但她的好心却与皇宫中残酷斗争的局势格格不入。

她的多情和心软是使她陷入困境的第三个原因。外在环境的压迫、他人的打击陷害尚有可能解脱，但如果自己耽溺于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自己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坚不可破的牢笼，那么就彻底难以解脱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作者设置若曦这种性格，正是为了演绎这一出出的悲剧。

四、结语

小说的创意构思可能受到《红楼梦》的影响。首先，这部小说的文风颇有学习《红楼梦》的痕迹，如“扭股糖似的”[4]63“扭股儿糖似的”[7]305“忙……”等词语的运用。对某些服饰的描写与《红楼梦》相似。其次，《步步惊心》女主若曦的性格有与林黛玉相似之处，她们都心思敏锐、多愁善感、重情重义，在等级森严、规矩重重的封建社会中，不愿曲意逢迎他人，因而难以适应环境。她们虽然因其真性情，能够获得异性的爱，但在当时的社会中难以获得圆满的结局。再者，在人物塑造方面有相似之处。《红楼梦》人物的丰满复杂性，已历来被研究者所阐发，如脂砚斋评《红楼梦》：“所谓人各有当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8]981又如鲁迅所言：“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9]317《步步惊心》中的每个人既不是慈眉善目的好人形象，也不是凶神恶煞的反面脸谱化形象，而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追求、情感、欲望，以及他们的无奈。小说突破了以往宫斗、宅斗小说好人、坏人界限分明，人物脸谱化的叙述模式，这部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有血有肉，有错有对，“好人”也会办坏事，“坏人”也会办好事。这使得小说更具真实感。最后，小说的立意主旨方面，两者都展现了女子在封建宗法制度和礼教双重压迫下的悲剧命运，表达了对封建社会女子命运的惋惜。作者塑造的不是由恶人破坏才导致的悲剧，而是阴差阳错之下，命运导致的悲剧，是个人性格的弱点导致的悲剧。桐华在一次采访中说她“小学时就看完了《红楼梦》”[10]19。在《步步惊心》小说中，作者曾提到“还有《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上也是正白旗汉军包衣出身”[5]158，可见《红楼梦》对桐华的影响较深。

《步步惊心》是桐华在2005年创作的其写作生涯中的第一部小说。在当时穿越小说风靡一时的年代，她的《步步惊心》凭借读者的口耳相传，在难以计数的穿越小说中脱颖而出，成为市场上的畅销书，甚至直到现在仍有余响，被相关读者们津津乐道。原因就在于：第一，反套路。这部小说突破了以往穿越小说主角回到古代后人生“开挂”、与他人斗智斗勇、最终取得胜利的模式，它讲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悲惨人生。主角若曦从头到尾不愿争夺，甚至反感血淋淋的争斗，被迫无奈身处斗争旋涡，最终结局悲惨。第二，以情动人。在桐华的笔下，高高在上的阿哥们也有普通人的情感，他们也可以是有情有义的，其与女主相交展现的友情爱情令人动容。女主的善良多情，也为冰冷的权势斗争增添了一抹暖色。第三，具有一定的思想意义。作者借女主穿越回古代所经历的悲剧，展示了现代人在面对古代异质环境时可能遭受的生存困境，揭示了古今文化观念难以调和的矛盾，体现出人的命运难以改变、难以逃避的宿命感。桐华在谈到其小说的主题时说：“《步步惊心》折射了当年我对个体与环境的理解。”[11]正如桐华所言，《步步惊心》不是为了展现男欢女爱的情感问题，也不是为了描绘现代人穿越回古代的功成名就，而是借助穿越题材，探讨人的生存境遇、人的命运的问题。这是《步步惊心》的主题所在，也是其感动人心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