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佺仕
以分立的旗民二署,分治旗人与民人,分理旗政和民政,为清代盛京地方管理体制的基本特征。①任玉雪:《再论清代东北的旗、民管理体制》,《学术界》2010年第3期。盛京旗民二重管理系统,即以盛京将军为首的将军衙门—各城驻防衙门—八旗界官—屯领催—旗人的旗署管理体制,及以奉天府尹为首的府尹衙门—各州县衙门—民社乡约—甲长村首—民人的民署管理体制。②张士尊:《清代盛京移民与二元行政管理体制的变迁》,《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清顺治朝,清廷创设盛京民署结束了明初以来东北地方建置非郡县化的历史。作为在边疆地带推行郡县制的有益尝试,盛京的民署设置与民政推行,对于清廷摸索旗人、民人,旗政、民政的共存之道产生了深远影响。但是,作为首任郡县行政主官张尚贤的治辽实践和思想,却长期被人忽视,这种情况对于进一步弄清盛京民署和民政的最初面貌自然会造成限制。
张尚贤,“汉军正蓝旗人”③(清)鄂尔泰等:《八旗通志》卷340,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在清代史料中,籍贯多记为辽东,“张尚贤,辽东人,国学生”④(清)伊巴汉等:《盛京通志》卷14,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辽阳府知府张尚贤,辽东人”①(清)杨镳修,(清)施鸿纂:《辽阳州志(康熙)》卷12,1934年铅印本。《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5,顺治十八年十月乙丑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93页。“张尚贤,辽东人,顺治十一年,知辽阳府”②(清)穆彰阿:《大清一统志(嘉庆)》卷61,四部丛刊续编景旧抄本。,但都过于笼统,有失精准。据《冠县志》“张尚贤,辽东铁岭人”③(清)梁永康修,(清)赵锡书纂:《冠县志(道光)》卷6,1933年铅印本。,另外,清末王锡祺编纂的《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辑《奉天形势》时,明确著者张尚贤籍贯为铁岭,④(清)张尚贤:《奉天形势》,载(清)王锡祺编辑:《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1帙,上海:上海著易堂,清光绪十七年(1891),第339页。所以,尚贤籍贯实为辽东铁岭。
任职辽东前,张尚贤曾主政山东府县,顺治三年(1646),知冠县⑤(清)梁永康修,(清)赵锡书纂:《冠县志(道光)》卷6,1933年铅印本。,顺治五年(1648),知登州府⑥(清)施闰章等修,(清)杨奇烈等纂,(清)任璿修纂修:《登州府志(顺治)》卷11,康熙三十三年(1694)刻本。。顺治十一年(1654),张尚贤来辽,知辽阳府,顺治十四年(1657),清廷委他为奉天府首任府尹,“张尚贤……顺治十一年,任辽阳府知府,十四年,奉旨特改升奉天府府尹,十四年五月任。”⑦(清)伊巴汉等:《盛京通志》卷14,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但是,尚贤辽东任职,非仅辽阳知府、奉天府尹而已。
张尚贤在《谨陈奉天形势疏》中自陈:“直隶奉天府府尹兼摄学政臣张尚贤谨奏”⑧罗振玉辑,张小也等点校:《皇清奏议》卷16,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342页。,另据《盛京典制备考》,“奉天府府尹行巡抚事,顺治十四年,以沈阳为奉天府,置府尹,十八年,兼理学政。”⑨(清)崇厚:《盛京典制备考》,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220页。所以,顺治十八年(1661),张尚贤以奉天府尹,兼理学政。而独立的盛京学政官,始设于康熙三年(1664),“学政,康熙三年设。”⑩(清)崇厚:《盛京典制备考》,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220页。
顺治十八年(1661)十月,张尚贤改任凤阳巡抚,“奉天府府尹张尚贤为凤阳巡抚。”⑪(清)杨镳修,(清)施鸿纂:《辽阳州志(康熙)》卷12,1934年铅印本。《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5,顺治十八年十月乙丑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93页。“张尚贤,十八年十月迁右副都御使,巡抚凤阳。”⑫翟文选、臧式毅等:《奉天通志》卷133,1934年铅印本。直至康熙四年(1665)五月,“凤阳巡抚、宁夏巡抚、南赣巡抚,俱裁去。”⑬《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15,康熙四年五月丁未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229页。
综上,张尚贤,汉军正蓝旗,辽东铁岭人,顺治三年(1646),知冠县,顺治五年(1648),知登州府,顺治十一年(1654),知辽阳府,顺治十四年(1657),升奉天府尹,顺治十八年(1661),兼理学政,顺治十八年(1661),任凤阳巡抚。
张尚贤治辽前事迹,史料记载有限,仅存于《冠县志》《登州府志》等曾任府县方志。据《冠县志》,“张尚贤……顺治三年任时,土寇裴守政等倡乱,贤剿抚并用,以柳椽草索编插县界,他邑贼不敢犯,裴守政等次第就擒,民赖以安,升登州知府,历任凤阳巡抚。”⑭(清)梁永康修,(清)赵锡书纂:《冠县志(道光)》卷6,1933年铅印本。又据《登州府志》,“张尚贤……五年任,岳岳刚方,上官咸敬惮之。时登属多盗,聚众劫掠,莅任未几,单骑携一幼子直入其巢,慰谕谆切,恐不见信,欲留子为质,‘贼’党感泣就抚,一郡悉安,严惩蠧胥,惠爱士类,戢兵抚民,绩着循良。升奉天府尹,去后民立祠祀之。”①(清)施闰章等修,(清)杨奇烈等纂,任璿修纂修:《登州府志(顺治)》卷25,康熙三十三年(1694)刻本。
张尚贤主政山东府县,以剿抚“寇盗”、保境安民为主要治理内容,以稳定治安、恢复地方正常生产、生活秩序为主要治理目标,把“土寇”作为主要治理对象。“顺治元年(1644),清朝定鼎京师,同时派大军迅速控制畿辅、山西和山东大部分地区。此时山东地区已经没有大规模、有组织的抗清武装,但大量‘土寇’流行。”②孙君:《清顺治朝登莱巡抚考论》,辽宁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第9页。
南炳文、汤纲著《明史》中指出:“崇祯十二年(1639)夏季之后,尤其是十三年之后,连续两三年自然灾害十分严重,从而导致各地出现了许多地方性的农民起义队伍。当时,由于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等起自陕西、流动作战于各省的起义队伍被称为‘流寇’,这些主要在各自家乡一带活动的地方性的农民起义队伍,便被叫作‘土寇’。”③南炳文、汤纲:《明史(下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136页。山东“土寇”便是活跃在山东域内的地方性农民起义武装。
这些地方性农民起义军,有李自成大顺军余部,有地方地主豪绅武装,有失地流民,甚至明军残部等,来源复杂,良莠不齐,常有横行地方,奸淫烧杀事。“土寇最主要的特点是以非法的暴力手段获取他人财物,并以此为核心目的和主要活动。他们在客观上反抗着现行的法律秩序,但又没有长期的、明确的政治主张。他们只为免除饥饿、贫苦、歧视,为获取财务,报复仇人,纵欲享乐等眼前的困境或一时需要而为所欲为,不择手段。他们来自贫困农民,但又绝不是贫苦农民的代表。”④董宇:《清顺治年间土寇抗清问题研究》,辽宁大学2011年硕士论文,第8页。
应对与平息顺治初年愈演愈烈的“土寇”祸患,是清军进入山东后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入关之初,摄政王多尔衮就明令,“渠魁能率众来归,自当赦罪,同党能缚献贼首,自当论功。其就抚之民必马匹兵器尽数交官,方见真心就抚。牛驴乃农事必需,毋得括取滋扰。作速行文各道府转行所属,将地方有无‘土寇’,曾否归降,据实详报,即以此定各官之殿最。如有玩寇殃,或贪功生事者,必罪不宥。”⑤《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6,顺治元年七月丙戌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66页。应付“土寇”祸患,应以抚为先,严令各级、各地官员,据实详报寇情,重在招降、安抚,并以此作为考核官员的重要指标,以期尽快安定地方。
张尚贤主政山东府县期间,始终以平定“土寇”为第一要务,针对“土寇”为祸这一首要问题,兼用剿抚,招抚为主,以平息寇盗,保境安民的实际工作,引领与促进地方吏治澄清,戢兵安民,恢复百姓正常生产、生活秩序,把清廷以抚为先,尽快建立与巩固地方统治秩序的既定政策落在实处,治理成效卓著,取得了官方的充分认可与民间的良好口碑,不失为清初地方治理干练之才。
顺治十年(1653)十月,清廷设辽阳府,十一月,设辽阳府附郭辽阳县,并以海州为海城县。“顺治十年十月,以辽东为辽阳府,设知府一员,内设辽阳县,以海州为海城县。”①(清)伊巴汉等:《盛京通志》卷14,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顺治十四年(1657),清廷撤辽阳府②(清)杨镳修,(清)施鸿纂:《辽阳州志(康熙)》卷4,1934年铅印本。。四月,“置盛京奉天府。”③《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109,顺治十四年四月戊戌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857页。
作为自明初裁撤郡县,代以都司卫所戍守辽东以来的东北首位最高府州行政长官,张尚贤在盛京地区历任辽阳知府、奉天府尹,以及学政等要职近十载,针对力行招徕、推广民署、厘定税收,以及恢复文教等方面,对于盛京民署的设置、发展,及辽东民政的启动、施行,做出了许多开拓性的贡献。
作为清廷在顺、康年间颁布的系列政策,辽东招垦政策主要由《辽东招民开垦例》颁布前的招徕措施,《辽东招民开垦例》及后续的补充性奖励规定等组成。作为对民人出关垦地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法令,《辽东招民开垦例》及后续补充性奖励规定等,以“招民授官、重奖招头、优抚垦民”为特色。顺治十年(1653),清廷颁布《辽东招民开垦例》④(清)阿桂等修,(清)刘谨之、程维岳纂:《钦定盛京通志(乾隆)》卷35,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武英殿本。,随后又于顺治十二年(1655),顺治十五年(1658),顺治十六年(1659),以及康熙初年先后颁布补充性奖励规定若干⑤贺飞:《清初〈辽东招民开垦例〉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07年硕士论文,第4-5页。。
清初辽东招垦政策,从一般性鼓励、号召到招民授官、悬爵募民,从主要针对逃亡关内的辽人到广泛招徕,以《辽东招民开垦例》为转折点,政策力度愈来愈大,招徕范围愈来愈广,成为清廷全国性招垦举措中颇具动态性和特殊性的组成部分。
对清廷的辽东招垦政策,张尚贤在辽阳知府、奉天府尹任内,贯彻、执行坚决而又不失灵活。例如顺治十五年(1658)十一月,尚贤本着政策精神,优抚属下官员,“揭报辽阳县知县陈瞻远等,称职勤劳,安分循职,无染指之私,鞭笞之酷,实无法遵计典之例,开议劾之条,伏乞皇上洞鉴。”⑥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内阁大库档案,顺治十五年(1658)11月12日,直隶奉天府府尹张尚贤,087944-001。又如顺治十二年(1655)九月,尚贤针对沿海岛民问题,向清廷提出更加灵活的招徕对策,“辽阳府知府张尚贤奏言,辽东旧民,寄居登州海岛者甚重,臣示谕招徕,随有广鹿、长山等岛民丁家口七百余名,俱回金州卫原籍,但金州地荒人稀,倘准其任意开垦,则生聚渐多,亦可立县治,而诸岛皆闻风踵至矣。下所司议。”⑦《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93,顺治十二年九月丁亥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732页。朝廷很快从其请,“题覆辽阳知府张尚贤,题请广鹿、长山等岛流民回籍开垦一事,相应所请,另同海城知县王全忠,各于关东招新民充户口,应予纪录,恭候命下,遵奉施行。”⑧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内阁大库档案,顺治十二年(1655)10月11日,户部尚书郎丘,088733-001。
顺治十八年(1661)十二月,时任奉天府尹张尚贤力主在盛京进一步推广民署机构,并收到清廷的积极回应,“奉天府府尹张尚贤疏言,河西锦州、广宁、宁远地方,有佐领一员协管,或属永平,或属奉天,其间流民甚多,入籍甚少,应改为州县,收募为民。又近有流徙人犯修造工程赎罪之例,有力者已认工程,无力者应准招民赎罪,若得数千家立为京县,实万年根本之图。下部议。”①《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5,顺治十八年十二月甲寅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98页。康熙元年(1662)七月,“改锦州为锦县,设知县、典史各一员,隶奉天府,其宁远县人民,暂归锦县管理。”②《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6,康熙元年七月壬辰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117页。
顺治十三年(1656),时任辽阳知府张尚贤条议于海城、牛庄河口收税,“题覆辽阳府知府张尚贤,条议于海城、牛庄河口收税。臣等议得,城守、知县各有所司,一身何以兼摄;商货则例,多寡分数,作何征收;年终考成,作何稽查等情,该府俱未议及,应敕该府详酌妥确,速奏以凭议覆。”③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内阁大库档案,顺治十三年(1656)4月10日,大学士暂署户部事车克,007799-001。“题覆辽阳府臣张尚贤,条议于海城、牛庄河口收税一款,经题明地方杂税不便征收,又不可立为专关,应俟人民凑集商贾大通,听该府具奏再议。”④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内阁大库档案,顺治十三年(1656)6月13日,内翰林秘书院大学士管户部尚书事车克,086072-001。
顺治十五年(1658)三月,时任奉天府尹张尚贤请定每亩止征银三分,合理厘定辽东税收,“户部议覆,奉天府府尹张尚贤疏言,辽阳人民始集,输纳维艰,应每亩止征银三分,以苏穷黎。从之。”⑤《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115,顺治十五年三月己丑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898页。
清军入关后,辽东空疏,本地文教科举事业发展受到严重影响。时任辽阳知府张尚贤就文教事业恢复发展多有呼吁,“知府张尚贤全辽文运已开一疏内云,辽阳士子,遵旨出关,携妻挈子,千里播迁,情尤可悯,较之寄籍在辽之永平生员,视严纶为故纸,畏出关如虎穴,不啻云泥等语。”⑥罗振玉辑;张小也等点校:《皇清奏议》卷10,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247页。顺治十一年(1654)四月,在尚贤的请求下,辽阳设儒学,盛京的文教科举事业获得恢复发展。“礼部议覆,辽阳知府张尚贤奏言,辽阳应设儒学,令辽生寄籍永平者,拨归辽学肄业。从之。”⑦《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83,顺治十一年四月癸亥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649页。
顺治十八年(1661)五月,时任奉天府尹张尚贤上《谨陈奉天形势疏》⑧《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2,顺治十八年五月丁巳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64-65页。下文中《谨陈奉天形势疏》简称为“张疏”。,作为向清廷综论顺治朝盛京形势的总结性汇报,张疏历来颇得学界的广泛引用。相关论著引用张疏,一般源自《清实录》,主要谈及观点有三:一是侧重描绘清军入关后,盛京空旷荒凉之颓景⑨杨余练等编著:《清代东北史》,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69页;李治亭主编:《东北通史》,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84-485页;刁书仁:《清初辽东招民开垦令与辽东地区的农业开发》,《吉林师范学院学报》1998年第1期;刁书仁、高峰:《论清初东北招民开垦政策与汉族民人对东北的开发》,《史学集刊》2004年第1期;何一民:《清代东北地区城市发展与变迁》,《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二是侧重佐证清初辽东招民开垦政策收效之微⑩贺飞:《清初〈辽东招民开垦例〉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07年硕士论文,第8页等。;三是侧重说明清初盛京旗署建置空疏,顺治元年(1644)八月,清廷留守辽东之安排,实际上俱为一纸空文①佟东主编:《中国东北史(第四卷)》,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第1343页等。,以回应《清世祖章皇帝实录》相关之记载②《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7,顺治元年八月丁巳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75页。。
实际上,清代史料收录张疏,非《清实录》独有,蒋良骐编《东华录》③(清)蒋良骐:《东华录》,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第123-124页。,王锡祺编《小方壶斋舆地丛钞》④(清)张尚贤:《奉天形势》,载(清)王锡祺编辑:《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1帙,上海:上海著易堂,清光绪十七年(1891),第339页。《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是清末重要的舆地丛书,重要的地理学、历史地理学文献汇编,有较高的地学和史学参考价值。、《皇清奏议》及《皇朝经世文编》等均有收录。《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辑录张疏,冠以“奉天形势”名,内容与《清实录》《东华录》几无差别。《皇清奏议》和《皇朝经世文编》收录张疏,内容基本无异,但题名有别,前者以“谨陈奉天形势疏”为名,后者以“根本形势疏”为名,根据两种史料的特点,应取信“谨陈奉天形势疏”题名为宜⑤有清一代,同一奏疏分别收录于《皇清奏议》和《清经世文编》中,而题名相异者,甚多。,用之亦更妥当。该疏全文如下:
“直隶奉天府府尹兼摄学政臣张尚贤谨奏:为谨陈形势末议,仰请睿鉴事。
窃惟天下大势,京都者犹人之腹心,盛京者犹木之根本。今腹心久已壮实,根本尚然空虚。臣绘图进呈,为国家久远之计。若及时料理,民虽稀少,尚可招聚;地虽荒敝,尚可垦辟;各处城池虽已倾毁,尚可经营。如迁延岁月,民不抚绥则愈少,地不料理则愈荒,城池不照管则愈毁,非所以壮根本而图长久也。臣叨任奉天,在辽言辽,备陈盛京形势。自兴京至于山海关,东西千余里;开原至金州,南北亦千余里。又有河东、河西之分。以外而言,河东北起开原,由西南至黄泥洼、牛庄,乃明季昔日边防;自牛庄由三岔河南至盖州、复州、金州、旅顺,转而东至红嘴、归复、黄骨岛、凤凰城、镇江、鸭绿江口,皆明季昔日海防。此河东边海之大略也。河西自山海关以东至中前所、前卫后所、沙河、宁远、连山、塔山、杏山、松山、锦州、大凌河,北面皆边,南面皆海,所为一条边耳。独广宁一城,南至闾阳驿、拾山站、右屯、卫海口,相去百余里;北至我朝新插之边,相去数十里;东至盘山驿、高平、沙岭,以至三岔河之马圈。此河西边海之大略也。合河东、河西之边海以观之,黄沙满目,一望荒凉。倘有奸贼暴发,海寇突至,猝难捍御,此外患之可虑者也。以内而言,河东城堡虽多,皆成荒土,独奉天、辽阳、海城三处稍成府县之规,而辽海两县仍无城池。如盖州、凤凰城、金州,不过数百人;铁岭、抚顺,唯有流徙诸人,不能耕种,又无生聚,只身者逃去大半,略有家口者仅老死此地,实无益于地方。此河东腹里之大略也。河西城堡更多,人民稀少,独宁远、锦州、广宁,人民辏集,仅有佐领一员,不知料理地方何如?此河西腹里之大略也。合河东、河西之腹里以观之,荒域废堡,败瓦颓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全无可恃。此内忧之甚者。臣朝夕思忖,欲弭外患必当筹划提防,欲消内忧必当充实根本,万年长策不可不早为之图也。”⑥罗振玉辑,张小也等点校:《皇清奏议》卷16,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342-343页。
对比《清实录》《东华录》等和《皇清奏议》,不难发现,《清实录》《东华录》等辑录张疏时,将《谨陈奉天形势疏》之首段删去,余者无大改动,故直接利用剩余段落进行研究,不会造成歧义和误解。但正是由于删去了第一段,使得很重要的历史信息,即“臣绘图进呈”隐去。
据《清实录》所载,顺治十八年(1661)四月,“奉天府府尹张尚贤进盛京地图。”①《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2,顺治十八年五月丙戌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版,第64页。张疏则录于五月丁巳条。单纯从《实录》记载来看,二者时间相差一月,完全是两回事,但回到奏疏原文,结合“臣绘图进呈”数语,可知进图与奏疏乃并行之举,密切相关。
据康熙《盛京通志》,清初有关“盛京”的地域观念,以盛京统部②清帝迁都后,以整个东北为“盛京统部”(丁海斌、时义:《清代陪都盛京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6页。)“盛京疆域,东至海四千三百余里东海界,西至山海关八百余里山海关界,南至海七百三十余里,北至边二百六十余里边界,东南至希喀塔山二千余里朝鲜界,西南至海八百余里海界,东北至飞牙喀四千余里东海界,西北至九官台边门四百五十余里蒙古界。以上东西广五千一百余里,南北袤一千余里,而东南、东北其袤,数倍于西。”“西接畿辅,东南滨海,北控大漠。”((清)伊巴汉等:《盛京通志》卷8,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奉天将军辖区③“东至兴京边二百八十余里乌喇界,西至山海关八百余里山海关界,南至金州沿海七百三十余里海界,北至边二百六十余里边界,东南至镇江城五百四十余里朝鲜界,东北至开原威远堡二百三十余里乌喇界,西北至九官台边门四百五十余里蒙古界。”((清)伊巴汉等:《盛京通志》卷8,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以至奉天府尹辖区④“东至抚顺八十余里,外为奉天将军所辖,西至宁远州图胡同山七百八十里山海关界,南至盖平县乐古关六百余里金州界,北至开原县西北二百六十余里边界,东南至辽阳州浪子山一百八十里凤凰城界,东北至开原县威远堡二百三十余里边界,西南至宁远州官墙七百九十余里山海关界,西北至义州大宁堡四百五十余里边界。”((清)伊巴汉等:《盛京通志》卷8,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等为主,与张尚贤通过勾勒边海大略所描绘的盛京“地域”相差甚远。
顺治年间,仅辖河东“一府两县”的奉天府尹张尚贤,除兴京处稍有添增外,视盛京边海,尽为昔日明季边海,言盛京形势,尽在明辽东都司域内。顺治元年(1644),留守大臣所镇诸城,如盛京、熊耀、锦州、宁远、凤凰城、兴京、义州、新城、牛庄、岫岩、东京、盖州、耀城、海州、鞍山,以及广城等处,亦在域内。据此可见:顺治朝盛京地域、奉天府尹辖区,以及陪都建置尚在形成中,明季辽东都司地域观念对清初辽人影响之深刻、深远。
盛京根本之说,非张尚贤首创,之前既有人言及“为请定丰镐神区规制…以重万世根本事”“重根本、备海防者”⑤罗振玉辑,张小也等点校:《皇清奏议》卷10,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247-248页。等语。但宏论盛京根本,成一家之言者,尚贤当之。
张尚贤的“盛京根本论”兼具理论性和现实性,首先,分别定位北京、盛京,京师,腹心也,盛京,根本也;其次,指出当时盛京同京师的不同处境,强调随着腹心已壮,充实根本的时机也已成熟;再次,直述若有作为,盛京则日后无虞,若无作为,根本将每况愈下之前景。
值得注意的是,张尚贤奏疏后不久,即改巡抚凤阳,张疏既是尚贤备陈盛京形势的时势汇报,又是对自己多年治辽的总结与体会。
有清一代,“盛京根本论”影响深远,及至光绪年间崇实、崇厚兄弟整饬盛京,仍言:“惟是陪都重地,根本所关。”⑥(清)崇厚:《盛京典制备考》,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231页。“盛京为留都,根本重地,四方观法于兹,旧建忠义、名宦、乡贤诸祠,备矣。”⑦(清)崇厚:《盛京典制备考》,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137页。
在张疏之前,浙江士人王益朋就隆重陪都建制而作的《请定辽阳规制疏》①罗振玉辑,张小也等点校:《皇清奏议》卷10,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247-248页。下文中《请定辽阳规制疏》简称为“王疏”。也在当时及后世有较大影响。目前学界言及王疏,一是肯定其在完善陪都体制进程中的重要地位②郑川水:《清代陪都盛京的建置及其影响》,《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二是肯定它对清廷设置奉天府,推动东北民署发展的巨大刺激与促进作用③李小雪:《清初奉天地区旗民二重管理体制的形成》,《中国历史地理论丛》第31卷,第1辑,2016年,第112页等。。故有学者评价王疏是“完善陪都体制的一个转折点。”④孟繁勇:《清代盛京将军与陪都机构权力关系的演变》,《社会科学辑刊》2009年第3期。
王益朋,号鹤山,仁和人,⑤(清)任之鼎修,(清)范正辂等纂:《秀水县志(康熙)》卷6,康熙二十四年(1685)刻本。以“太仆寺少卿卒于官”⑥(清)李卫、嵇曾筠等修,(清)沈翼机、傅玉露等纂:《敕修浙江通志(雍正)》卷158,载(清)纪昀、永瑢等编纂:《钦定四库全书》,乾隆四十六年(1781)刻本。,疏“修举盛京,以为根本”⑦(清)李卫、嵇曾筠等修,(清)沈翼机、傅玉露等纂:《敕修浙江通志(雍正)》卷158,载(清)纪昀、永瑢等编纂:《钦定四库全书》,乾隆四十六年(1781)刻本。为时人所誉。在《请定辽阳规制疏》中,他援引前朝旧制、旧例,就如何在盛京区域,实现厚功臣、收地利,明官守、宣教化,以及重根本、备海防三大目标,针对现势,结合历史,深入议论,提出建议,并诚请清廷,依前明应天规模,规制辽阳,防微杜渐,隆重盛京。
相较王疏和张疏,三异一同。异在:王益朋疏在先,张尚贤疏在后;王疏,以非辽人论辽,非治辽人论辽,张疏,以辽人在辽言辽,治辽人言辽;王疏重在建言,张疏重在陈情。同在:皆纵论古今,既诚陈现势,又于辽东建制,颇多建议,彰显忧国忧民经世之心。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该疏还保存有张尚贤知辽阳府时之历史信息。
张尚贤治辽对于盛京民署的设置、发展与民政的启动、推行等,做出了很多开拓性的贡献,产生了许多深远、有益的历史影响,取得了官方的充分认可及民间的良好口碑。《大清一统志(嘉庆)》赞曰:“知辽阳府,郡方新设,地广人稀,尚贤善拊循,居一二年,人民遂众。后升府尹,新设州县,皆遵教令,户口日增。及去,辽阳人建祠祀之。”⑧(清)穆彰阿:《大清一统志(嘉庆)》卷61,四部丛刊续编景旧抄本。《海城县志》也誉其:“时国初新设有司,地方辽阔,多招徕流徙之民,尚贤拊循有道,一二年中,遂致殷富。后升奉天府尹,凡新设州县,皆遵尚贤教令,户口日增,民人乐业。去官后,辽人立祠于城西,岁时祀之。”⑨陈荫翘、常守陈修,戚星岩纂:《海城县志》卷3,1937年铅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