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慧,杨 洋,田大江,诺明扎雅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乡村经历了从农业化向工业化、从生产空间向生产和消费并存空间的嬗变。乡村属性的改变使乡村遗产的生存空间被迫缩减,生命力也随之日益衰败。然而,有学者发现,面对外部环境的变化,乡村实际上是一个可以自我修复的系统[1-2],还会展现出一定抵抗变化、吸收干扰的能力,以维持乡村社会、经济和环境需求之间的平衡[3]。乡村遗产地作为具有普遍价值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要素的地域综合体,在遗产旅游的发展下,其所在的景区社会已成为极具争议的社会矛盾体[4]。具体来看,在旅游经济注入乡村遗产地并成为其重要产业后,乡村的主体从单一的居民成分转变为政府、企业、旅游者和居民等多主体共存的行动者网络结构,人地关系的复杂化打破了乡村地域所维持的单一功能和稳定空间的状态[5]。在此情形下,社会结构的改变一方面可能引发资源利用粗放、文化衰退、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使得乡村地区本就脆弱的适应和发展能力不断受到挑战[6],另一方面,多元主体在有效的治理下又有机会促进乡村遗产地朝着适应性的方向发展,形成可持续的内生性发展模式。因此,乡村遗产地在面临复杂升级的发展风险时,科学认知并诠释多利益主体下的社会互动模式,有助于理解并提升乡村自身的韧性,同时对强化乡村遗产地发展内生动力、促进乡村适应性构建、实现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具有突出的价值[7]。
“韧性”(resilience)一词最早来源于拉丁语“resilio”,最初被运用于机械学与物理学研究领域,原意是指物体在外力作用影响下能够恢复至初始状态的复原能力[8]。在跨学科研究的范式下,韧性的研究范畴逐渐从工业生产领域扩展到了“社会-生态”领域,其内涵实现了从单一平衡的工程韧性到适应性循环的“社会-生态”韧性的演变。相较之下,“社会-生态”韧性更能解释社会系统不断调整结构以适应各种复杂、难预测扰动的能力[7]。在遗产旅游的介入下,乡村遗产地作为人类漫长历史过程中人与自然相互作用而逐渐形成的景观综合体[9],其原有的乡村均质空间状态被打破,原定地缘空间的整体生活方式以及与外界社会的关系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化,乡村原有的韧性随之受到挑战。国外有关韧性社区的理论和实践分析,都强调并证实了多元治理主体的作用,对于乡村遗产地而言同样如此。利益相关者参与乡村重建,不仅实现了物质空间的重建,而且深层次地重塑了整个空间的社会系统,使得乡村沿着和谐可持续的方向发展。已有研究发现乡村韧性受到乡村领导者、经济、文化传统、公众社会责任感等[10-13]多重因素的影响。MCINTOSH A指出对乡村空间的治理必须在理解形成当前乡村的经济、社会和环境平衡性的同时,明晰三者在特定地域的交互关系[14]。因此,在韧性概念框架中,乡村经济韧性、社会韧性和生态韧性整合得到的平衡构成了乡村社区韧性[15]。同时,乡村遗产旅游地的空间重构在旅游介入下逐渐景观化的过程中,产生了旅游地域系统和乡村地域系统之间的社会经济结构重塑和文化互补。因此,其地域系统韧性在生产、生活、生态空间调整变革的基础上,还深受文化资本的影响。本文基于前人的研究,从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韧性的测度,具象乡村遗产地地域系统韧性的空间特征和内生性发展模式,为探索乡村韧性的研究提供基础和条件。
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ANT)由法国社会学家卡隆等学者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并运用于科学实践研究,遵循“广义对称性”原则[16],不仅突出人类行动者在整个空间实践网络中的重要地位,而且强调在旅游地构建过程中对非人类行动者的发现及其功能的识别。由于在行动者网络的时空观念框架下,时间和空间内部的复杂关系能够有效地被解构,因此,VAN D V R等学者尝试从旅游与物质的关系及其空间构成角度,对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旅游研究适宜性进行系统引介[17-19]。在旅游实践中,有学者归纳出乡村地域关系网络和旅游空间的变迁与改造常受到以政府力、社会力、景观力和文化力为代表的多元主体的牵制[20]。政府力基于国家宏观目标或制度主导乡村的发展方向,景观力和社会力紧随政府力调整而变化,既受到政府力的约束,又在约束中寻求自身的发展空间以达到利益最大化,文化力则在村落居民生活的时空中存在和演化,在地居民作为遗产旅游可持续发展的主体,在保护传承的过程中体现出了融合、调适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关系的力量。多方力量的交织必然会产生一定的冲突。帕累托认为,在特定的利益集合中,必然存在突出的行动者,由于特有的差异性优势而成为精英人物[21],并对整个遗产地的行动者起着重要的示范作用。因此,各个行动者或在关键行动者的领导下行动,或从自身利益出发而产生自主性的行为,使得四方力量的博弈也随着空间实践深化而加强,最终引发乡村的社会、经济、环境和文化韧性网络产生相应质变。因此,行动者网络为不同行为主体的参与和协同机制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分析框架。面对不断处于动态环境变化中的乡村地域系统,行动者网络可实现对韧性空间构建的解构[22]。
综上可知,在行动者网络理论关系和过程思维框架下,这样一个具有多元性、异质性和杂合性的空间复合体引发了乡村遗产地关系网络的全方位韧性构建。通过不断地调试和反馈,使得各方行动者力量在建立起稳定关系的基础上,实现整个乡村遗产地三生空间的适应性构建。近年来,国内从微观角度对韧性的研究多集中于灾害等急性冲击后的工程韧性研究[23],对乡村韧性乃至乡村遗产地的韧性关注甚少。因此,本文突破对“地方空间”或“流动空间”的单一研究,借用行动者网络理论分析乡村遗产地——河北省清西陵在发展过程中的“主体-空间”关系互动模式,以及探究在这样的关系模式下乡村韧性的表征(图1)。在此基础上总结韧性乡村遗产地在三生空间中的适应性发展模式,为乡村的可持续发展以及相关研究提供新的思路,以期为推动乡村振兴和建设美好乡村提供可能的理论启示与经验借鉴。
图1 乡村遗产地“主体-空间”互构的韧性研究框架
清西陵位于河北省保定市易县西陵镇(图2),是清朝最后一处帝王陵墓群,也是现存规模宏大、保存最完整、陵寝建筑类型最齐全的古代皇室陵墓群,距今已有292年的历史。陵区内建设有大量的守陵机构(守陵人办公之地)与兵营(守陵人居住之所),由此逐渐发展出服务性聚落(市集)[24]。历经数百年的变迁,清西陵的几十座护陵营房如今已演变成17个村落,总占地面积83 km2,现有人口16 597人。清西陵于1961年被列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自1979年开始,由于旅游发展的需要,清西陵景区正式对外开放,2000年以来,先后投资2 000多万元,区内建有星级宾馆3家,以凤凰台村、忠义村为代表的“西陵满家乐”风情旅游村11个,旅游从业人员5 000多人。2000年清西陵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文物保护力度加强,矿产等第一产业的发展受到诸多限制。2017年开始与听松文化社区(可简称“听松社区”)合作运营文创产品,2019年景区共接待游客103.2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突破2亿元,于2020年正式升级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
图2 清西陵文化遗产地区位
本文主要运用参与观察法、半结构化深入访谈的质性研究方法对案例地进行研究。通过大量收集地方各级政府的旅游发展规划、官方媒体新闻报道等二手资料来佐证和补充一手资料。课题组于2021年6月-2022年1月先后5次对清西陵54位景区工作人员、当地村民、政府工作人员、听松文化社区相关人员以及游客进行深度访谈。以信息饱和为原则,研究者最终选取了15人为访谈对象作研究样本,并对其进行了深度访谈。受访对象以社会关系、生计方式等进行样本划分,并按照“类型+排序”的方式进行编号,F为听松文化社区创始人,S为听松文化社区员工,O为政府工作人员,W为景区工作人员,V为当地居民(务农务工或自营业者),T为游客(表1)。
表1 深度访谈材料汇总
不同行动者具有异质性的利益取向和行为方式,因此关注韧性网络的塑造过程十分重要[24]。对清西陵进行实地调查发现,人类行动者和非人类行动者基于各自的利益需求共同构建了遗产地的韧性网络(图3)。在遗产保护和旅游开发方面,政府力量凸显,清西陵管委会作为中共保定市委、市人民政府的派出机构,委托易县县委、县人民政府代为管理,因此清西陵景区的管理运营由管委会全权接手,不受西陵镇政府的管辖。整个乡村地域的社会经济结构由西陵镇政府主导,主要管辖清西陵陵区之外村落的产业发展和资源的开发与保护。这两个行政部门对内部辖区皆拥有充分的“配置性资源”和“强制性资源”[25],这就赋予了清西陵管委会和西陵镇政府关键行动者的地位。在社会力和文化力的共同作用下,听松社区和本地村民起到了关键行动者的作用,通过共同建立公益性图书馆、提供美育教学、增加就业岗位以及积极参与旅游发展等形式实现乡村文化复兴和社会关系的调节。而清西陵旅游空间的景观力最终以游客消费的形式实现。
图3 清西陵行动者网络
在问题呈现阶段,关键行动者通过实现清西陵遗产的保护与文化创新以达到乡土地域文化复兴的目的。在利益赋予阶段,各利益主体因利益的同向性而被联系到一起,为网络结构稳定提供保障。其中行政部门希望清西陵的保护和旅游建设能为乡村转型发展树立典范,扩大清西陵的影响力,吸引更多投资和游客,增强乡村遗产地的经济韧性。听松社区希望清西陵的开发建设能为整个社区带来更多的就业岗位和文化传播的机会。村民和一般旅游经营者期望凭借更大的客流量来增加收入。游客希望能在旅游地收获更高品质的文化熏陶和旅游体验,文物古迹和古松林等自然文化资源则希望能在旅游发展中提升其文化和生态价值。
在征召动员阶段,河北省各级政府部门为建设世界级文化遗产旅游地投入巨大,包括建立清西陵管理委员会、完善景区基础硬件设施和配套服务、带动守陵村落的剩余劳动力再就业等。清西陵文化遗产吸引精英返乡,征召专业人才和周边村民成立了听松文化社区,通过挖掘家山文化,培育地方特色,合作开发研学和文创产品,增强产业韧性。在吸引游客体验地域文化的同时,征召了媒体平台进行宣传,进一步扩大了听松社区的文化影响力。
在网络构建的过程中,由于各主体间存在矛盾,导致清西陵发展动力不足。因此,在排除异议的阶段,各关键行动者发挥主导作用以克服发展中的问题。遗产话语通过政府权力的行使进行转译,其文化和观赏价值引发西陵镇产业、用地等方面的重构,形成了集观景、文化休闲、美食为一体的“大景区”生态,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区域经济发展的韧性。由于清西陵属于世界文化遗产,上级政府赋予遗产“保护优先”的权力,在其征召下,企业、村民等相关行动者皆以“保护为主、发展为辅”为行动的基本准则,乡村的生态空间在一定的政策约束下进行重构,使得清西陵具有较强的生态景观韧性。而由返乡精英打造的社会网络,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适应性发展网络,通过抓住新知识、新思想使得乡村地区的资源得以调动和重组,并使其所获得的知识语境化,进一步加强区域内社会关系网络的稳固性。作为拥有近300年历史的满族聚落,文化的传承和延续一直是几代人生生不息的动力源泉。在听松社区挖掘文化的过程中,不断征召和呼吁周边村民参与,以实现多方对文化价值的延续和共创。
3.2.1 核心吸引物:环清西陵遗产的景观联结
清西陵作为中国明清皇家陵寝的重要代表,极高的历史审美和观赏价值使其成为地方景观产业发展的核心吸引物。景区的开发带动了周边生态环境的改变和人文风貌的变迁。在对陵区的生态景观古松林进行重点保护的同时,西陵镇重视发展林木业,苗木种植面积2 000多亩,加之长期的环境保护工作,营造出了优质的生态环境[26],当地的林木业也得到了可持续发展。依托优异的人文和自然资源,遗产旅游的开发使得一些村庄涉猎旅游服务业,如凤凰台村、五道河村、忠义村等,很多居民经营满族风味餐饮店、农家乐住宿及售卖旅游纪念品等,年接待游客达到200万人次,旅游综合年收入从2006年的1 000多万元增长到2019年的2亿多元。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旅游业已成为村民致富增收的主要产业,乡村遗产的经济韧性随着旅游业、林木业的融合发展得以强化,生产空间的资源要素进一步被丰富。
3.2.2 产业辐射区:环听松社区的文旅要素集聚
产业的规模化经营和内涵式发展是增强乡村地区经济韧性的根本途径。紧邻泰陵的听松社区是西陵镇极具地域文化特色的乡村企业。在景区的辐射带动下,听松社区借助其优越的区位与景观资源,依托“旅游+”产业的发展红利,逐步打造成以“听松原乡民宿、听松原乡设计、听松原乡艺术和听松原乡教育”为核心板块的多功能企业。同时通过对清西陵地域文化和太行山传统工艺的深度挖掘,持续创新青少年美育课程和文创手工艺品。依托多产业的联动发展,听松社区积极带动周边村落剩余劳动力就业。截至2020年,企业规模增长至80余人,年营业额近700万元,员工全年薪资总额超200万元。在现代化的管理体系和产品销售模式下,企业生产效益最大程度反馈当地,从而强化经济发展的内生动力。听松社区作为乡村与现代生活的连接,提供了典型的都市与乡野之外的“第三种生活”,正逐渐成为世界遗产地的重要吸引物。听松社区主张的地方传统文化与新乡土审美结合推动了地方基础产业结构的调整,带动了周边村落文旅配套要素集群的生长,使乡村产业结构更加多元化的同时强化了乡村经济抵御风险挑战的韧性。
3.3.1 人造松林:生态延续
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乡村振兴的支撑点,也是实现生态宜居的前提和基础。土地资源在乡村振兴中背负着提供资源支撑的基础性作用,以其多功能性发挥着保障乡村居民生产、生活需求的多元价值。在中国古代风水理论的指导下,清西陵选址于太行山脉分支永宁山脚下,清代将陵区西部来源县的成材松树迁至陵区栽植。现如今,政府延续已有的土地资源利用模式,拥有几百年历史的清西陵古松林仍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古松林区。同时,清西陵的古松姿态万千,两万余株古松在20余万株幼松的衬托下,景色极为壮观,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由于负离子含量是人口密集区的几十倍,林区还被称作“天然氧吧”,是极具修复能力的生态空间。
3.3.2 新乡土建筑:地脉相承
守陵人作为最早的村民,镌刻了满族守陵村的深层基因。“原来的房屋建设都是按照皇室的意思来建。”(S-03)这些由兵营演变而来的守陵村是陵寝制度的空间表征与物质载体,见证了清代陵寝制度的建立、发展与消亡。由于外来人口的迁入以及居民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守陵村很快突破了原先兵营的建筑布局,向营墙外发展。原先的营墙与兵营建筑大多被拆除、改建,但仍可在忠义村、凤凰台村等村庄中观察到原先的营房格局[26]。作为清西陵“最年轻”的乡土建筑,听松社区最大限度利用环境,将杂乱无序的民居形态规划成整体有机的空间秩序。将荒废空地租赁下来,经过“花园”式改造,将闲置的土地资源开发成公共的儿童乐园,提高了土地资源的利用效率。“记忆中,‘听松’代表了一种乡愁的声音符号。” (F-02)因受访者自幼在清西陵长大,接受乡土文化的培育,在创业之初就提出希望听松社区呈现出一种契合地脉与文脉的朴素且稳定的精神。在现代建筑的冲击下,当地民居住宅仍保留朴素的灰色调,听松建筑的外立面也以灰色的砖为主,保留了干插瓦的屋顶,打造了一座具有清西陵特色的“在地建筑”,极大增强了遗产地的人文生态韧性。
3.4.1 身份转换:多元生计互助模式
乡村遗产地韧性与社会网络关系密切,在积极、有序和充满信任的氛围下容易形成一种“有机的团结”。乡村振兴的主体是人,辛亥革命以后,以朝廷俸禄为生的守陵人的经济生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清朝覆灭后,守陵人没有了生活来源,将陵墓的地分了之后也不懂务农,随后外出或是出去要饭,守陵人里有文化的、当官的、当兵的,就出去混饭吃。”(V-03)守陵人群体失去了原有收入,身份转变为普通村民。原有生计的湮灭也促使清西陵成为重要的劳动力输出地,乡村“空心化”问题随之而来。但清西陵仍然凭借当地社会网络凝结而成的韧性寻求着新的发展。首先,由于陵区古代建筑修缮工作的需要,培养了不少古建修缮人才,其中古建行业注册公司10多家,带动超2 000人就业。其次,景区的运营解决了部分中老年群体的就业问题,其中80%的员工是当地人,“工资能基本解决生活温饱,家里有老人小孩要照顾,能有点活干就满足了。”(V-02)听松社区的“听松 X”项目,通过出资共建等方式将附近村民闲置的宅基地盘活,流转土地资源,吸纳土地所有者就业,“我之前一直在家看孩子,跟他们合作之后,把老房子让出来3间,就在这一直上班。”(S-02)听松社区有意吸纳有子女的女性员工,使她们分别从事民宿管理、后勤服务、直播销售等多类型的工作。除此之外,当地体制精英也参与助力听松社区的发展。书院东边原先是村干部经营的燕赵山庄,2017年听松社区与其合作,提升了内部硬件设施的配置,将其更名为听松画院,作为学生艺术写生的基地。在此期间,西陵镇居民整体生计模式发生改变,由历史上的守陵人到早期的护林人再到今日纷纷转向文旅创新产业,生计多元化与身份转变在无形中强化了抵御现代化风险的社会韧性。
3.4.2 精英返乡:共生体的中坚力量
听松社区创始人梅静(F-02)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北京工作。2015年,她放弃在北京发展的大好机会,怀揣着梦想和回报家乡的情愫,回到故乡创业。听松社区的创立推动了乡村原有产业与三产的融合,丰富了当地居民的就业渠道,带动村民在地就业。社会韧性的强化是一个多主体共同参与的过程,地方居民转变了生计方式,同时将自身转化为推动乡村内生发展的核心力量。联合创始人苑小伟(F-01)说:“任何回乡村的人都是因为太残缺、太不完美。”他认为部分人无法以较好的姿态融入城市的社会生活,而回到乡村却能弥合这种不完美,得到灵魂深处的慰藉。苑小伟回到乡村,正是想利用和放大乡村的这种愈合作用,搭建一个平台,帮助更多回到乡村的“残缺、不完美”的人们。通过创造精神和物质层面的双重价值,乡村的人们不用“再回”乡村,“再度”在乡村中找回自己,而是能够创造价值,振兴乡村,塑造具有精神和物质双重价值的生活空间。
3.5.1 乡村美育:促进文脉相传
文化韧性是乡村系统的“润滑剂”,是维持乡村社会互相联结、稳定发展的要素。主体的综合素质是韧性社区建设的核心,其建设不仅要考虑物质空间规划和基础设施建设等显性因素,更要注重社区资本、居民凝聚力、文化自信等隐性因素。传统文化是强化地方关系的纽带,因此开展乡土文化教育成为听松社区的首要选项,通过增强地方居民的文化认同感,为乡村的内生发展注入活力。听松社区自建成以来,已向周边农村社区读者借出约2 000册图书,固定读者有400余人,不固定读者达到4 000人。同时定期组织地域文化大讲堂、听松美育课堂、公益高校支教讲堂等,让本地孩子有更多机会和平台接触优秀高校的教师与学子。听松社区开设清西陵古松自然美育和清西陵古典建筑空间美育等课程,并设立寒暑假夏令营吸引京津冀优质师生参与。在社区、村民、高校各方共同凝聚的文化力的带领下,赋予了清西陵遗产地文化活力,其韧性的强化进一步优化了人文生态空间。
3.5.2 文化反哺:传承清西陵文化
在城镇化建设的背景下,听松社区依靠当地旅游优势,发展以民宿经济为主的第三产业,但仅依托景区发展存在较大的不稳定性,极易受到季节等因素的扰动。听松社区于2017年精准锁定清西陵地域文化,并对其进行深度挖掘,创作出12个品类的文创产品。其中,设计的第一件产品是拓片纹饰的丝巾,灵感来源于清西陵大红门前麒麟神兽的须弥座,上线一周就被预订了近百条。这些原乡文化所蕴含的力量开启了听松文创的篇章。听松民宿的员工在淡季时也会参与制作松果灯、崖柏香之类的手工制品,并通过电商平台进行售卖。据听松经理(S-O1)介绍:“淡季的时候就让服务员做一些手工品,然后放到电商平台上去卖,也算是维持她们的工资。”对当地人而言,产品设计承载了传统文化的根脉,唤起了强烈的地方记忆;对游客而言,感受到了别具风格的原乡文化,具有较强的文化获得感。与此同时,听松原乡艺术工坊常年从事以木石金陶(根雕、易砚、绞胎)为核心的特色工艺品生产,总类超过30项,累计完成总产值已达1 000万元。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以来,听松工艺产品通过互联网直播的方式销售,实现了逆势增长。此外,听松社区与保定、北京高校的美术学院达成长期合作,学生可在清西陵开展写生活动,强化了多方文化的交流融合。在社区的带领下,清西陵的遗产文化得到了有效的活化与传承,强化了抵御外界环境变化的文化韧性,以文化为基底,使得清西陵旅游产业朝着稳定可持续的方向发展。
面对社会、经济的快速转型,乡村发展前景的不确定性陡然增加。乡村遗产地韧性网络受“主体-空间”互构下多维力量的影响,各主体依照自身的行为逻辑在利益的博弈中调整并适应,其行为决策通过影响系统脆弱性与韧性的水平及其互馈关系,使得乡村遗产地地域系统的三生空间结构及其功能定位也随之发生改变,进而引发乡村的产业结构、乡村景观、社会组织和文化意象发生转型与重塑[1]。这种重塑是行动者在生产、生活和生态空间中互动所呈现出来的空间适应性重构。经过重构的遗产空间是一个涵盖经济、文化、生态、社会系统以及民生目标辩证关系的有机体。因此,乡村空间韧性强化路径与可持续发展可以沿着多元主体共育生产空间、家园共识重塑生态空间、文化复兴激活生活空间的思路展开。
“地方知识”包含着人们生活世界的经验记忆和情感积淀[27],在历史变迁中通过地方物质环境进行反复的空间实践,形塑着乡村遗产地的生产方式,演变成各自具有观念性或象征性的特殊形态。经济韧性是乡村应对经济波动、宏观调控、行业竞争等外界冲击,保障和支撑乡村经济系统平稳运行的重要能力[27]。乡村过度依赖单一产业会导致乡村生产结构脆弱化,因此要善于在“生产主义”和“后生产主义”两者之间找到平衡[28]。除了完善乡村多产业协同发展模式以外,还要拥有内生力量,以实现经济发展的稳定与可持续。充分调动“地方知识”,根据乡村遗产地的生产结构和自身资源条件的实际情况,寻找发展优势,实现乡村生产空间的多功能化。政府赋权给企业,重点发展地方特色优势产业,形成规模化经营,有利于乡村可持续发展。正如听松社区,依托优异的环境条件和地理位置,集文化教育、建筑设计、手工艺品制作和旅游民宿经营于一身,积极吸纳周边村民就业、吸引高质量人才返乡、争取多边政企合作,多产业经营、多主体参与使得产业共同体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联动,具有极强的韧性。将资源转换为资产与资本的经营理念,有助于壮大村集体经济实力、增强发展内生动力。中国乡村遗产地文化资源丰富,可以依托地区资源禀赋和特色产业优势,通过构建“文化+”新型产业链,增强村庄内部造血机能,打造乡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可持续发展模式。
遗产空间向景区空间的身份转变,标志着原有空间体系功能的转换。空间的塑造者和持有者不再局限于在地村民,政府、开发商、游客等多元利益主体也纷纷加入景观建设的实践中,成为构筑遗产旅游地空间形象的决定力量。传统生活空间开始承担旅居任务,生态空间也被动地接纳了景观属性,由此带来复合型功能空间的生长。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乡村振兴的支撑点,也是实现生态宜居的前提和基础。然而,在发展中时常会忽略生态环境的保护,此时政府和乡贤要发挥关键行动者的征召作用,充分调动集体记忆,唤醒乡村遗产地行动者共同的地方认同与想象,以便协调各利益主体,保持人与空间的协同发展和可持续发展。在家园共识的基础上巩固乡村地区的生态韧性,为经济韧性、社会韧性和文化韧性提供保障。为此,首先应提高居民和乡村干部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贯穿乡村发展的全过程。关注地区生态韧性的培育,通过建设绿色农旅产业和美丽乡村,实现青山绿水财富最大化。其次,结合乡村遗产地特色,从顶层设计上对乡村空间进行合理布局,做好乡村生态文化景观发展规划。正如听松社区基于对家山的认识,将杂乱无序的居民房屋形态规划成整体有机的遗产空间秩序,通过拾起传统民俗文化与历史文化,重塑良好的乡土文化生态空间,提高乡村社区对生态环境风险的响应和应对能力,建立强有力的可持续发展的生态韧性。
社会主体主导下的乡村适应性构建过程常需依靠精英个人资本和特质以链接广泛的社会网络,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公共策略。在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精英长期扎根或游走在乡村地区,依靠卓越的才能识别社会需求、创新解决方案,其构建行动者网络的目标,不限于个人逐利性的动力,还掺杂有情怀、面子、人情、责任、成就感等情感性动力,通过诸多情感因素树立的形象,成为精英人格力量及其在乡村社会中权威的来源[20]。因此,韧性乡村的建设不仅要考虑空间规划和基础设施等实体生活空间,更要注重社区资本、居民凝聚力、文化自信等更深层次的精神生活空间。听松社区带头复兴乡土文化,通过开发遗产地文创产品、开展文化教育活动,激发居民参与热情。以当地政府、高等院校等构成的外界主体为推动力,促使乡贤与村民之间形成良性互动,这也是在乡村共同体的语境下实现乡村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再如与高校建立学习实验基地、为社会残弱群体提供就业岗位、支持当地居民参与产业经营以及为当地孩童提供美学教育课程等,都在刺激公众的参与。只有普遍的公众参与才能让当地居民真正实现自我管理、自我服务和自我教育。通过构建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培养集体意识和集体观念,不断凝聚、强化乡村社会的内生动力,增强社会关系网络的韧性,以促进乡村多元主体共同体的可持续发展。
乡村韧性生于乡土长于乡土,在村落的迭代中绵延不绝,在时代的实践中重焕生机。围绕人与地的互动规律,探寻乡村地方主体实践的适应性发展与乡村振兴的实践路径。本文通过行动者网络分析乡村遗产地中代表政府力、景观力、社会力和文化力的各个行动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与演进方式,发现清西陵管委会、听松社区、西陵镇政府和游客在区域发展的不同空间中起着关键行动者的作用。在遗产空间到景观空间的时空转换下,清西陵在经济、社会、生态和文化层面形成了独特的韧性,使得乡村遗产地地域系统的三生空间结构和功能定位随之发生改变,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区域发展的稳定性:(1)遗产转译下的景观核心区与产业辐射区的联动为多元产业发展提供发育的温床,为经济韧性发展提供了内生动力;(2)政府征召下的遗产生态延续与新一轮的地脉相承,为多元主体构建和谐共生的生态韧性提供了契机;(3)乡贤招募下的村民身份转换和返乡精英的出现,在重塑乡村遗产地生活、文化关系秩序的基础上强化了社会韧性;(4)社区层面的文化共创使得乡村美育和文化反哺在相互依衬下不断唤醒乡村主体内生的文化韧性。通过反思清西陵的乡村遗产地韧性系统,本文提出乡村遗产地空间适应性构建可以沿着多元主体共育生产空间、家园共识重塑生态空间、文化复兴激活生活空间的思路实践乡村空间的适应性重构路径。
乡村遗产地系统韧性是多元主体在空间实践的基础上构建起来的乡村可持续发展的人文生态系统,更是基于生产、生活和生态价值,面向动态适应性治理体系自发生长起来的。乡村振兴离不开人的振兴,关键行动者应充分调动乡村区域内各利益主体的积极性,通过多元主体互动协调的内生性发展模式,构建起稳定的社会网络,进一步增强系统适应性和抵御外界风险的能力。因此,在厘清利益相关者多元互动、学习与决策过程的基础上,构建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乡村遗产地空间适应性治理体系,有助于加快推动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实现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7]。当然,本文基于微观视角选取具有代表性的乡村遗产地,并对其利益相关者在空间系统塑造韧性方面的能力进行探讨。不同的乡村遗产地在空间上存在一定的地域差异,未来研究可基于乡村系统综合性、复杂性、动态性的特征,对乡村遗产地进行科学识别和分类评价,制定不同乡村遗产地的韧性强化路径,从而实现“一村一品、百花争艳”的乡村振兴目标。
说明:中央民族大学管理学院本科生诺明扎雅参与了大量调研、整理和写作工作,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