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笑秋/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叙事由“叙”和“事”二词素构成,“叙”之本意为次第,即顺序;而“事”之最初含义既指职官,亦表事件[1]。将“叙”与“事”连缀成叙事,简单来说就是按照一定顺序,采用各种形式,描述、重现某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件。档案作为历史事件的真实记录,既是叙事内容的重要来源,又是叙事的形式之一。档案叙事以档案为基础,讲述其所记录的各类动人故事,有利于主旋律的弘扬和档案文化的传播。自2020年初新冠疫情发生以来,党和政府带领人民采取各种措施积极抗击疫情,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大量珍贵的抗疫档案。为了完善抗疫档案资源建设,记录好、留存好国家、社会和个人的抗疫记忆,歌颂伟大抗疫精神,档案部门有必要建立和丰富抗疫档案叙事,学界也应当对抗疫档案叙事进行专门研究以推动实践工作。然而,经检索发现,截至2022年1月1日,仅有韩瑞鹏、徐海静从叙事与赋能角度切入,围绕抗疫档案创新性开发展开论述[2]。可以说,目前尚未有研究能够真正揭示我国抗疫档案叙事发展现状。同时,随着数字技术与新媒体的不断涌现,叙事的生成与传输经历了深刻转变,传统叙事的局限性日渐凸显,数字叙事时代已经到来。数字叙事包括通过数字工具生成的故事、涉及各种形式的网络参与或交互的故事、通过数字平台发布的故事,以及通过数字平台消费的故事[3]。在此基础上,本文试通过调研31个省级综合档案馆网站,了解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现状并总结其不足,进而构建优化路径,助力抗疫档案数字叙事向纵深发展。
笔者于2022年1月10日至20日期间,对我国31个省级(不包括港、澳、台地区)综合档案馆官方网站(不包括当时无法打开的河北省档案馆网站)进行调研,以“新型冠状肺炎”“新冠”“疫情”“抗疫”等为检索词,在31个网站内进行站内检索。考虑到个别档案馆网站不具备检索功能,同时可能存在因技术原因而导致的检索不全情况,笔者也辅助以主动点击、浏览等方式,重点查阅了各省级综合档案馆网站的首页、专题档案、网上展厅、视频纪录片和档案文化等栏目,以提高调研的全面和准确性。最终,调研结果显示我国超半数以上(22个)省级综合档案馆网站在抗疫档案数字叙事领域基本呈现缺位状态,与抗击疫情有关的网页内容仅为抗疫工作部署安排、活动资讯、抗疫档案接收征集公告等,而非利用抗疫档案,讲述抗疫故事,显然不属于抗疫档案叙事范畴。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以江苏省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重庆市档案馆等为代表的8个省级综合档案馆网站,均在不同程度上、以各种形式进行了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笔者从经典叙事学主流研究视角,即叙事主题、叙事结构、叙事工具、叙事视角、叙事语言风格[4][5]等叙事元素入手,对这8个省级综合档案网站的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现状进行系统梳理,发现我国省级综合档案馆网站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主题多围绕“致敬抗疫英雄”“宣传抗疫工作”“歌颂抗疫善举”“介绍抗疫历史”展开;叙事结构多采用线性结构,从开端的背景交待至中间发展过程的细述,再到末尾总结,叙事的起承转合相对完整;叙事工具主要是文字和图片,部分省级档案网站也制作了一定量的音视频作品;叙事视角多为第三人称视角,即叙事者置身于故事之外,全知全觉,可以描述事件中所有人物的经历和感受;叙事语言风格各省稍有差异,但总体上以“平实质朴”“昂扬有力”“亲切感人”的语言风格居多。
上文以叙事主题、结构、工具、视角和语言风格为切入点,从整体层面呈现了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现状,奠定了关于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初步认知。毋庸置疑,部分省级综合档案馆以自身官方网站为平台,在抗疫档案数字叙事领域做出了有益尝试,体现了档案工作者践行使命担当的责任感。如江苏省档案馆在其官网首页推出的“为英雄建档 让英雄留名”专栏[6];湖南省档案馆官网展示的以中南大学档案馆三组档案为基础制作而成的中南湘雅医学百年抗疫历史视频[7];湖北省档案馆官网分享的其与《湖北日报》合作,基于抗疫实物档案撰写的抗疫故事[8]。然而,类似案例的数量、质量或叙事影响力,都不尽如人意,少数的积极探索背后是更多档案馆在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中的缺位。因此,有必要针对上述现状暴露出的问题做具体分析。
我国档案部门较为缺乏抗疫数字叙事意识,这一点从三分之二的省级综合档案馆并未利用抗疫档案在其官方网站上进行数字叙事便可以看出。事实上,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档案部门接收征集了大量抗疫档案进馆。在2020年至2021年期间,《中国档案报》就曾专门报道了福建、山西、河北、云南等省在抗疫档案资料征集方面所做的种种努力和取得的突出成绩。同时,在调研各省级综合档案馆官网的过程中,笔者也发现了陕西省档案馆在其网页上展示了省内各地市积极征集战“疫”档案的初步成效,并以图片形式直接公布了部分抗疫档案[9]。数以万计的家书、感谢信、照片、视频、防护服、荣誉证书等资料构成了内容丰富、种类多样的抗疫档案,为数字叙事的展开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然而,正如前文所述,抗疫档案数字叙事在浩如烟海的抗疫档案面前显得格外稀缺,这反映出我国档案部门依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重藏轻用的思想,重“入”而轻“出”,虽然意识到了抗疫档案的价值,及时采取各种手段将抗疫档案收集进馆,但是缺乏数字叙事意识,未能充分利用数字时代网络平台的叙事优势,因而在后续的整理加工、故事编排及观点输出方面无法真正有所作为。
定位的方式决定着言说者行为的责任和目标,不同的叙事情节有不同的定位,言说者的定位影响话语的言外之力、言语行为和叙事情节[10]。我国省级档案馆在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上定位模糊,未能系统把握抗疫档案叙事应承担的责任和应实现的目标,即多角度重现抗疫事迹、传承抗疫精神,导致叙事主题分散,甚至于相关抗疫档案叙事中常常杂糅着关于档案部门、档案工作者或领导班子的工作、活动报道,让网站访客分不清抗疫档案叙事究竟是要讲述抗疫档案中记录的,或其背后的人物、故事,还是档案部门相关工作的展示与表彰舞台。如四川省档案馆在其网站的“抗击疫情”专栏中,将反映档案部门做好疫情防控档案工作的文章同基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辽宁省辽阳市档案馆馆藏历史档案撰写而成的抗疫故事共同置于“档案中的抗‘疫’故事”栏目之下。诸如此类的情况并非个案,今后档案部门有必要认识到基于档案讲述抗疫故事与展示“兰台战疫”工作成果有着本质的区别,以进一步明确定位,避免叙事材料的混杂与错误编排。
调研结果显示,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结构与叙事视角较为单一,基本均采用线性结构和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同质化程度较高,因此很难给访客留下生动而深刻的叙事印象。线性叙事结构是最为常见也最易操作的传统叙事结构,其时间流向较为单纯自然,表现出一维的特点,即便局部运用了某些倒错的手法,但整体上不影响叙事整体的线性发展进程[11]。这种结构的优点主要在于能使故事有头有尾、独立完整且清晰明了。档案部门采用线性结构讲述抗疫故事可以最大程度捋清事件发展脉络,顺理成章达成叙事目的,但是一味地仅使用线性结构也会让叙事显得过于平铺直叙,暴露出档案部门在叙事创意及灵感上的匮乏。同样,从第三人称视角讲述抗疫故事,全知全觉的客观立场与档案作为原始记录而与生俱来的权威、真实特质相符。叙事者置身事外、洞悉一切,对故事的前因后果了如指掌,能够透视人物的内心世界,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另叙事受众始终游离于故事之外而难以与故事人物产生深度共鸣,进而影响叙事效果。事实上,以抗疫日记、抗疫工作记录、抗疫实物档案等为基础展开的抗疫叙事除了可以用第三人称视角解读之外,也同样可以结合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述。我国档案部门在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结构与叙事视角的选择上有必要突破传统思维,以便于多样化叙事作品的产出。
档案数字叙事不仅强调对档案资源的活化利用,更强调支持用户完成档案数字叙事,帮助档案“出圈”,加快数字记忆构建进程,促进知识交流与创新[12]。然而调研发现,我国省级综合档案馆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互动性显著不足,相关网页并未设计互动功能、开设互动界面,体现了档案部门对于数字叙事核心竞争力及优势的把握并不到位,没有意识到在数字时代,各类数字工具、平台和网络参与的出现开辟了生产、交流的新渠道,赋予了数字叙事双向互动的可能,听众不再只是单纯地接收叙事者想要传达的信息,而是可以发声、可以从不同角度丰富叙事的讲述者。以抗疫档案数字叙事视频为例,目前我国档案部门尚未能利用最为简便的互动设计,即发送弹幕、添加评论以及转发至其他网络平台,如微博、微信朋友圈的功能,来吸引访客参与叙事,帮助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作品获得更多曝光量。此外,在基于馆藏档案讲述抗疫故事的同时,也没有在相关页面鼓励并提供给访客用于上传个人抗疫数字档案、分享个人抗疫故事的链接。可以说,其叙事形式表面上看来是数字的,但是其叙事内核及本质仍遵循传统环境下的单向灌输模式。
通过对网络调研结果的具体分析,可以发现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目前正处于初步发展阶段,在叙事意识、定位、结构、视角及互动方面尚存在较多问题亟待解决。因此,本文针对上述问题,尝试给出兼具针对性及可行性的改进建议,以构建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优化路径,充分挖掘、发挥抗疫档案价值。
正如前文所述我国档案部门接收征集了各类抗疫档案进馆,抗疫档案资源丰富,为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开展提供了充分的原始素材。面对如此巨大的资源宝库,档案部门首先要做的便是建立并深化数字叙事意识,增强自身资源发现的能力,将静态的、沉寂在档案库房里的抗疫档案转化为动态的、活跃在社会公众眼前的抗疫故事。提升抗疫档案叙事敏感性,善于从数以万计的档案中挑选出适合以叙事形式对外公布的抗疫档案,并尽可能挖掘档案间的有机联系,实现纵向、横向等多角度关联,以最大限度地汇集档案叙事材料。同时,也要牢记实现抗疫档案的数字化乃至数据化是开展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前提条件,一方面细化并统一原生电子抗疫档案相关管理规范、接口及系统标准;另一方面积极推进纸质抗疫档案数字化、数据化进程,夯实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基础,为后续调取、识别、筛选、编排叙事材料创造良好环境。
我国档案部门对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定位决定着档案部门在叙事过程中将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承担怎样的责任、发挥怎样的作用,只有明确了定位,才能找准方向,合理分布叙事主题,正确指引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开展。笔者认为,我国档案部门要想更好地推动实践工作,不妨从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角度来进一步把握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定位。从宏观层面来看,我国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定位应是讲述国家和社会整体层面的抗疫行动,传承国家抗疫记忆,突出强调的是新冠疫情暴发后整个大环境下中国社会的抗疫举措,叙事材料可以选择记录了党中央和政府相关决策部署的文书档案、归档的各界人士抗疫的新闻报道等等;在中观层面,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定位应是讲述某个地区、某个行业或某个单位的抗疫行动,相对而言更加具象,着重描绘的是一个群体的故事,叙事材料可以选择当地社区、学校、医院的抗疫档案,归档的书画作家、手工艺人的抗疫作品等;在微观层面,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的定位则应是讲述公民个人及其家庭在抗击疫情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是最为细微具体也最接地气的叙事,可以选择个人日记、工作记录、实物资料等作为叙事材料。这样一来,宏观、中观、微观相结合,形成了错落有致的抗疫档案数字叙事体系,既从全景角度呈现了我国的抗疫行动,又以一个个微小的个体为切入点,深度挖掘了抗疫故事。同时,档案部门也要注意配合定位选择恰当的叙事语言风格,宏大叙事的语言风格应昂扬有力,小叙事的语言风格应当温暖细腻。
叙事结构、叙事视角的选择及运用反映着叙事主体的叙事技巧高低。我国档案部门在进行抗疫档案数字叙事时,应努力突破传统思维的局限,积极尝试多样的结构、视角,并充分利用各类叙事工具,以最大限度改善数字叙事效果。在设计叙事结构时,除了单一线性结构外,可以使用双时空双线叙事,如以抗疫档案为基础,将相关人士抗疫的一天与疫情发生之前的某一天作为两条平行的故事线,展开对比叙事;也可以建设更多的抗疫档案数字展厅,使用板块式结构,进行网络空间叙事;此外还可以让访客自主选择叙事切入点,自行组织叙事结构。在选择叙事视角时,不妨加大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视角的使用频率,前者让叙事者站在当事人的立场讲述故事,有利于提升叙事的真实和亲切感,也能够让受众以第一视角体会人物内心世界;后者的突出特点是极富戏剧性和代入感,能够引人入胜,不似第三人称视角全知全能,也不似第一人称视角自然直白,而是富有悬念、耐人寻味。在叙事工具的安排上,档案部门使用文字、图片叙事时,最好在相关网页配以语音讲解,增添叙事的生动和可接受性;基于抗疫档案制作音视频叙事作品时,则要注意始终紧扣档案元素。同时,最好以系列的形式,推出抗疫档案故事,化散为整,优化叙事效果。
就像印刷技术推动了传统小说的传播和发展,计算机技术促成了更富有表现力的叙事形态,即互动数字叙事[13]。抗疫档案数字叙事要想讲好抗疫故事、凝聚抗疫记忆、扩大叙事影响力,有必要抓住数字机遇、增加叙事互动元素、拓展数字叙事空间。因而,如何吸引、帮助公众参与抗疫故事的输出是当下我国档案部门需要思考解决的问题。首先,不妨在网站抗疫档案叙事作品首页设置角色选择功能,让访客能够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想要了解的角色,如医护人员、社区工作者、志愿者等,之后便以这一身份,进入档案叙事空间,感受发生在角色身上的故事,获得更加舒适和个性化的浏览体验。其次,作为对抗疫档案征集公告的补充,档案部门不妨直接开设个人抗疫数字档案在线征集渠道,并提供必要的格式规范和著录权限,以便社会公众上传相关照片、影像等数字档案资源,分享自己的抗疫经历,从故事的听众变为故事的讲述者,在一定程度上对官方叙事进行补充。同时,可以在数字叙事作品下方开辟评论园地,视频叙事作品还可以设置弹幕评论功能,激发访客思考,方便访客发表观看感受、表达个人观点,不断形成新的叙事。最后,档案部门也应学会充分利用各类社交媒体平台的互转功能,引导访客进行跨媒体互动,延伸叙事传播链条,进而达到拓展抗疫档案数字叙事空间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