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徐居正散文引《诗经》《孟子》考论

王 成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徐居正(1420-1488)，字刚中，号四佳亭、亭亭亭，朝鲜朝初期文论家、诗人。十九岁中进士，官至大提学。他历仕六朝，侍经筵四十五年，主文衡二十六年，掌选二十三榜，为一代斯文宗匠。明使祁顺、张瑾出使朝鲜时，徐居正充任远接使及馆伴，其文才深受明使赏识，祁顺评价曰：“如公之才，求之中朝，不过二三人耳。”(《朝鲜成宗实录》卷二二三)(1)赵季，张景昆：《〈箕雅〉五百诗人本事辑考》，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242页。徐居正编有《三国史节要》《东国通鉴》等历史著作、《笔苑杂记》《新撰东国舆地胜览》《太平闲话》《滑稽传》等稗说作品。主持编纂《东文选》，所选作品上迄三国，下逮朝鲜朝初期，对保存古代朝鲜文化遗产作出了重大贡献。所著《东人诗话》是朝鲜第一部以“诗话”命名的诗歌评论集。徐居正“为文章不落古人窠臼，自成一家”(《朝鲜成宗实录》卷二二三)(2)赵季，张景昆：《〈箕雅〉五百诗人本事辑考》，第243页。，其散文大量引用《诗经》《孟子》等典籍，呈现出鲜明的艺术特点，值得给予深入探讨。

一、引《诗经》的特点及其意义

“朝鲜历代的文学家都把《诗经》当作创作的典范”“欲以《三百篇》的艺术方法和基本艺术精神‘补凤阙’”(3)李岩：《朝鲜古代〈诗经〉接受史考论》，《文学评论》2015年第5期，第137页。，徐居正也是如此，其散文大量引用、化用《诗经》，并呈现出鲜明的特点。

首先，借原诗表达的思想内涵来赞美文章主人公，是徐居正散文引用《诗经》常见的表达形式之一。

洪判书一日宴饮众宾客，嘱咐徐居正作序纪念此事，徐居正作《洪判书宴对马岛贼帅平茂续诗序》：“予尝读周诗《六月》《江汉》，皆所以美宣王也。而其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又曰：文武受命，召公维翰。则猃狁之伐、淮夷之平，虽本于宣王谋猷之允塞，而吉甫、召伯文武之佐，与有多焉。”(4)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韩国文集丛刊》(第11辑)，(首尔)景仁文化社，1988年，第235页。以下所引徐居正文章如无特殊说明，均出自此版本，不再一一标注。所引“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文武受命，召公维翰”等诗句分别出自《小雅·六月》《大雅·江汉》。《六月》记叙周宣王北伐猃狁之事，赞美主帅尹吉甫的文韬武略；《江汉》歌颂召康公之德与天子之英明。徐居正引用这两首诗的目的，一是歌颂君主，“圣神文武，削平内乱，民物乂安，四方耆定”(5)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35页。；二是赞美洪判书，“存抚夷狄，昵侍禁卫，董莅戎政，出将入相，文武之责，萃于一身。从容谈笑之间，能威制四夷，镇定封疆，屹如山岳”(6)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35页。。

大学者权近的后人权仲平将去黄州任职，很多人为此惋惜，认为权仲平“怀奇抱伟，可大设施，非直百里之才，宜居宥密，为喉舌，启沃献替矣。而今则仆仆焉为外吏，居栖棘之地。何耶？”(《送权仲平出牧黄州亭》)(7)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81页。徐居正却持不同看法，他认为刺史的地位非常重要：“盖今之刺史，即古之诸侯。刺史之于民，有君道焉，有父母之道焉。”(8)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81页。况且黄州地理位置特殊，“黄为州，山水平衍，土地膏腴，有秔稻之饶、海错之利。在高丽时，为王府财赋之地。四五十年之间，凶歉疾厉相仍，疮痍甫起，渐就彫谢。又在通逵大道之中，轮蹄辏集，供亿糜费”(9)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81页。。于此为官者任务艰苦，需要有突出的才能，“其为务，悉烦且剧，宽失之缓，猛失之苛。官于是者，呜呼艰矣哉”(10)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81页。。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首膺权仲平，正说明他才能出众，深得朝廷信任。徐居正在文章最后说道：“诗曰：左之右之，君子宜之。仲平氏有焉。若或计班资之崇卑，较内外之轻重，屑屑有议于其间，非知仲平氏者也。居正所望于仲平者，乃自小者近者，而期至于远者大者耳。”(11)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81页。“左之左之，君子宜之”两句出自《小雅·裳裳者华》，这两句诗的原意是说要向左就向左，君子应付得很适宜。徐居正引此诗句想要表达的是，以权仲平出众的才华、为人处世的能力，即使栖居荆棘之地，也可以左右逢源、做好本职工作，日后定能够飞黄腾达，“借寇之请，征黄之诏，可指日期也。续汉史，为仲平立传。先书黄州之治，后书御史卿相之名，必有人矣”(12)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81页。。

其次，引用《大雅》《小雅》居多，引用《国风》只有二首，未引用《颂》。

徐居正散文引用《大雅》《小雅》最多，引用《国风》只有两篇，没有引用《颂》。其中原因主要与《大雅》《小雅》的内容、性质等有关。“雅”即正，指朝廷正乐，西周王畿的乐调。《诗大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13)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63页。雅分为大雅和小雅，《大雅》中的作品主要用于典礼、讽谏和娱乐，主要歌颂周王室祖先乃至武王、宣王等的功绩，是实行教化的重要工具。《小雅》中有以君臣、亲朋欢聚宴享为主要内容的宴飨诗，反映出上层社会的欢乐、和谐。徐居正引用《大雅》《小雅》的散文文体多是序体文(包括赠序、诗序、家谱序)、记文，这些文章多是受人之请而作，难免会在文中出现客套、奉承之语，而《大雅》《小雅》中的很多诗篇诗句，正好满足了徐居正的需求。

徐居正《安东权氏家谱序》指出朝鲜在家族谱牒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吾东方自古无宗法，又无谱牒。虽巨家大族，绝无家乘，纔传数世，有不记高曾祖考名号者，子孙寝以乖隔。或不识缌功之亲，视同路人。何待服尽亲尽，而后疏且远哉。如是而欲兴孝悌、成礼让，岂不难乎？”(14)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56页。他对权家子弟致力于修撰家谱的行为非常欣赏，在文章最后指出：“权氏世以清白传家，忠孝为心。为子孙者，可不念祖宗积之之勤而思所以继之之道乎？记曰：‘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若能始于亲亲，推及九族，则所以厚本敦末者，岂有穷哉？《诗》曰：‘无忝尔祖，聿修厥德。’吾更为权氏子孙勖之。”(15)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56页。“人道亲亲也”等句出自西汉戴圣《礼记·大传》“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庙严，宗庙严故重社稷，重社稷故爱百姓”。这几句话的原是：人的本性是亲近自己的亲人，因为亲近亲人所以尊敬自己的祖先，因为尊敬祖先所以敬重自己的祖宗，因为尊敬自己的祖宗所以把同族人聚集在一起。“无忝尔祖，聿修厥德”(16)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56页。出自《大雅·文王》，诗句意思是说感念祖先的意旨，修养自身的德行。徐居正引用《礼记·大传》《大雅·文王》中的语句，是有感于权氏先祖的德行操守，对权氏后世子孙寄予殷切的希望，希望他们能够继承先人的美好品德，团结族人，“始于亲亲，推及九族”，那么权氏家族定会家族昌盛。

通津县梁诚之的别墅落成，设宴招待宾客，“及开宴娱宾，乡之士女，无小长咸集。山肴海产，杂然而前陈；村讴墅笛，错然而递发。有起舞者、酣饮者、醉倒者、扶坐者，有感而泣者、祝而拜者，有扶杖驮载者，归途络绎，人影散乱。观者啧啧叹曰：吾乡千古未有之盛事也。”(17)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15页。梁诚之之子请徐居正作序，徐居正作《通津县大浦谷梁判书别墅落成记》，文末曰：

呜呼！古人颂祷祝厘之辞，不过曰寿曰富曰多男而已。公自辛酉黄甲以来，选入集贤殿者一十六年，兼春秋者三十年，掌典校者二十年，仕弘文者又十六年。至于成均承文馆阁，无不出入。今则再判工部，为六乡之长，可谓贵矣。时年六十有四，白鬓红颊，照映簪绅，可谓寿矣。有子四人，布列清显。又公筮仕以后至今三十八年。禄食无歇，不曰富而多男乎？公亲享福履之盛，如此他日子孙积庆之緜，又可既乎？《诗》曰：“秩秩斯干，君子攸宁。”此居正所以贺公也。又曰：“子子孙孙，勿替引之。”此居正望于公之子孙也。(18)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15页。

文段两处引用《诗经》，“秩秩斯干，君子攸宁”出自《小雅·斯干》，全诗在描绘宫室之后，抒发了对宫室主人的祝愿和歌颂；“子子孙孙，勿替引之”出自《小雅·楚茨》，诗句的意思是愿子孙们莫荒废此礼，永远继承将福寿永葆。徐居正引用《斯干》《楚茨》中的诗句，表达了对文章主人公梁诚之的祝贺和祝愿。

朝鲜君王敕命建立尊经阁，徐居正作《成均馆尊经阁记》，文末曰：“经者，载道之器；而道者，圣人之心。可不尊是经以究圣人之心，达是经以行圣人之道乎？师儒而体此，则书无不读、理无不通，而训迪明矣。贤士而体此，则穷理尽性，明体适用，而将大有施设矣。圣人培养人才，扶持世道之机，孰有过于此者乎？《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盖言文王作人之盛。以臣观之，我殿下作人之盛，夫岂多让于文王哉？”(19)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03页。“济济多士，文王以宁”(20)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03页。出自《大雅·文王》，意思是因为有众多的贤士，文王得以安享天下。徐居正引用此诗句，借助文王多贤士以类比朝鲜王朝也是人才辈出，“以臣观之，我殿下作人之盛，夫岂多让文王哉”(21)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03页。。

再次，直接引用多，化用少，还存在个别只引述《诗经》篇目名称的情况。

直接引用《诗经》成句者甚多，如《洪判书宴对马岛贼帅平茂续诗序》引用《小雅·六月》“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大雅·江汉》“文武受命，召公维翰”，《送权仲平出牧黄州亭》引用《小雅·裳裳者华》“左之右之，君子宜之”，《征建州行军图记》引用《大雅·江汉》“文武受命，召公维翰”、《大雅·常武》“王命卿士”“以修我戎”，《洪州县鹤鸣楼记》引用《小雅·鹤鸣》“鹤鸣于皋，声闻于天”，《通津县大浦谷梁判书别墅落成记》引用《小雅·斯干》“秩秩斯干，君子攸宁”、《小雅·楚茨》“子子孙孙，勿替引之”，《成均馆尊经阁记》直接引用《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贺上党府院君韩相公受赐几杖诗序》直接引用《大雅·既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小雅·南山有台》“乐之君子，遐不眉寿。乐只君子，德音是茂”，《应制喜雨诗并序》直接引用《小雅·信南山》“敬恭神明，宜无悔愆”、《小雅·大田》“雨我公田”，《安东权氏家谱序》直接引用《大雅·文王》“无忝尔祖，聿修厥德”，等等。徐居正直接引用《诗经》成句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如《送朴先生出守密阳诗序》：“《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盖恺以强教之，第以悦安之，为民父母之道，岂有加于此哉？”(22)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58页。“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句出自《大雅·泂酌》，歌颂当政者能爱护人民，得到了人们的拥戴。后世把当政者称为“父母官”即由此而来。徐居正引此典既是对朴希尹的肯定，也是一种期许，希望他执官为民，做好老百姓的父母官。《送全州府尹李公诗序》云：“呜呼！古人叙别离殷勤之意，而又寓以劝诫之辞。尹吉甫之送山甫曰：‘小心翼翼，夙夜匪懈。’盖勉其终始一德也。”(23)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67页。语段所引诗句“小心翼翼，夙夜匪懈”出自《大雅·烝民》，周宣王派仲山甫去齐地筑城，临行时，尹吉甫作诗相赠，赞扬仲山甫的美德和辅佐宣王的政绩。徐居正引此诗句既是对李君勤于政绩的肯定，也是对他寄予的殷切希望，希望李君能够一如既往地爱戴百姓、执政为民。

化用《诗经》诗句者虽少，但也运用得非常巧妙。如《送忠清道监司李公诗序》云：“然观昔者仲山甫之有行，吉甫作诗送之，道其德性之美，职业之修，而劝勉之意寓焉。今诸公之诗，实祖吉甫。”(24)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71页。文中所提尹吉甫送行仲山甫之诗即《烝民》，此诗赞美仲山甫的美德和辅佐宣王的政绩。

只引述《诗经》篇目名称者也颇具特点。如《御制飞冰诗后序》一文，辛巳秋九月，“新冰乃凝，上制《飞冰歌》”“亲加世出世两注”(25)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36页。，考虑臣民可能不易理解，于是国王召儒臣详加解注，又命徐居正作序。徐居正在序文中引《诗经》篇目以说理：“周之盛时，歌颂方隆。《鹿鸣》以下五诗，君宴其臣。《天保》一诗，臣祝其君。其上下相与之际，辞气委曲，情意浃洽。非若后世君臣，上下情隔，泽壅不下，而言绝不通之比也。”(26)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36页。《小雅·鹿鸣》是《诗经》“四始”之一，此诗是君王宴请群臣时所唱。朱熹《诗集传》言：“人君以《鹿鸣》以下五诗宴其臣，臣受赐者，歌此诗以答其君。言天下之安定我君，使之获福如此也。”(27)朱熹著，王华宝整理：《诗集传》，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122页。《小雅·天保》是臣子祝颂君主的诗，《毛诗序》云：“《天保》，下报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焉。”徐居正引《鹿鸣》《天保》是为了表达朝鲜君臣之间关系的融洽、和谐。再如《送忠清道监司李公诗序》云：“其赋《甘棠》之诗者，亦必有人矣。能继二祖之风，远绍召公之烈。”(28)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71页。《国风·召南·甘棠》是怀念召伯之作，由睹物到思人，由思人到爱物，不忍砍伐、毁坏树木，是对召公德政教化的回馈。徐居正引用《甘棠》的诗意，是为了说明人们对李公的崇敬与怀念。

根据文章谋篇布局以及情感抒发的需要，徐居正散文往往一篇文章多处引用《诗经》，所引方式包括直接引用、化用、引用篇名等。如《送兵曹参判朴公楗出为庆尚道观察使诗序》中“如《嵩高》《蒸民》《韩奕》之作，皆出于此”“居正虽无吉甫穆如之风”等语句就存在引述《诗经》篇名《大雅·崧高》《大雅·烝民》《大雅·韩奕》，化用《大雅·烝民》的情况，《送咸吉道节度使郑东来诗序》直接引用《小雅·六月》“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大雅·江汉》“文武受命，召公维翰”，“以续穆如之风乎”句化用《大雅·烝民》。《皇华集序》中“在昔成周之盛，如《大明》，星矣；《棫朴》，旱麓之诗”“《诗三百》篇，古也。《四牡》《皇华》，皆遣使臣而作。其诗曰：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又曰：载驰载驱，周爰咨诹”“其诗即《四牡》《皇华》之遗响”等语句，引述篇名《大雅·大明》《大雅·棫朴》《诗三百》《小雅·四牡》，直接引用《小雅·皇皇者华》。《送金参校宗直出守善山府诗序》“不遑将父”“不遑将母”“《南陔》《白华》之咏，不可不为侯歌之”“虽无吉甫穆如之风”等语句，存在直接引用《小雅·四牡》、只引篇名《小雅·南陔》《小雅·白华》、化用《大雅·烝民》等情况。

二、引《孟子》的特点及其意义

《孟子》在朝鲜半岛的影响深远，很多文人学者对其进行诠释、批评。据《韩国经学资料集成总目录》所载，韩国有关《孟子》的论著达110多部，颇具代表性的如李滉《孟子释义》、宋时烈《孟子或问精义通考》、郑齐斗《孟子说》、李瀷《孟子疾书》、丁若镛《孟子要义》等，而散见于文人别集的《孟子》相关论说文章更是众多。徐居正的散文就大量引用《孟子》，且呈现出鲜明特征。

第一，借引用《孟子》的诗论观点，表达自己对诗学的理解与认识。

《桂庭集序》云：“诗言志，志者，心之所之也。是以读其诗，可以知其人”(29)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79页。，《独谷集序》曰：“然诗非徒诗也，心之发、气之充、辞之达，而读其诗，可以知其人”(30)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76页。，“读其诗，可以知其人”化用《孟子·万章下》“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31)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第251页。。徐居正对孟子“知人论世”说的化用，强调了文章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情、品性等，即“诗言志”，诗歌是抒发情感的。

第二，引用《孟子》对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贺茂松府院君尹相公贼中生还诗序》云：“予惟《孟子》曰：‘不动心。’又曰：‘善养浩然之气。’人能持其心，养其气，蕴于内者有素，则临事酬酢，不忧不惧者，有不期然而然矣。”(32)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45页。“不动心”“善养浩然之气”(33)杨伯峻：《孟子译注》，第61、62页。均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徐居正引《孟子》这两则文字是为了突出文章主人公尹氏的形象。尹氏之所以能在贼乱中生还，就是因为他能持其心、养其气，在面对突发事件时，能做到沉稳而不慌乱，“蕴于内者有素，则临事酬酢，不忧不慑”(《贺茂松府院君尹相公贼中生还诗序》)。《全州乡校重新记》云：“《孟子》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由乡而国而天下，曾谓乡学而少之也哉。”(34)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16页。此语出自《孟子·万章下》，意思是一个乡的优秀人物就和一个乡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一个国家的优秀人物就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优秀人物就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徐居正引此语主要是赞扬李有仁对乡校作出的贡献，使乡人能知礼节、能够与优秀的人相交往。

《积城县客舍重新记》《罗州客馆东轩重新记》《黄州客馆重新记》三篇文章都引用了《孟子·尽心上》“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35)杨伯峻：《孟子译注》，第305页。，目的都是为了突出主人公勤政爱民的形象。“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原意是指在谋求老百姓安逸的原则下来役使他们，他们虽然劳苦，也不怨恨。意谓施政的出发点如果是为了人民的长远利益，最终会得到人民的拥护。《积城县客舍重新记》引用“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是为了证明李俶喜为官不劳民伤财，受到民众的爱戴，“侯之为政于积六年矣，而民之爱慕如一日，又能修举废坠于数十载之后，则疑若扰及于民，而无一钱横征于下，役不逮于南亩”(36)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21页。。《罗州客馆东轩重新记》引“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突出金、吴两人的政绩，“使民有道，不伤财，不违时，不举赢”(37)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19页。，能做到治民有道，得到了百姓的一致拥戴。黄州有客馆，但是“廨宇湫隘，颓圮殆尽。虽有旷远一楼，四檐低垂，如坐甑中，不可以登眺畅叙”(38)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19页。，金伯谦执政黄州时，得到李孝宗通判、李孟贤监司等人的帮助，重新修葺了客馆。《黄州客馆重新记》引“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赞美了金氏能够为百姓着想之贤能。

第三，同引用《诗经》一样，引用《孟子》也是直接引用多而化用少。

直接引用者，如《贺茂松府院君尹相公贼中生还诗序》直接引用《孟子·公孙丑上》“不动心”“善养浩然之气”，《积城县客舍重新记》《罗州客馆东轩重新记》《黄州客馆重新记》直接引用《孟子·尽心上》“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双溪斋记》直接引用《孟子·离娄下》“源泉混混，不舍昼夜”，《全州乡校重新记》直接引用《孟子·万章下》“一乡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由乡而国而天下，曾谓乡学而少之也哉”，《友菊斋记》直接引用《孟子·万章下》“友一邦，友一国，友天下，又尚友古之人”，《司宪府题名记》直接引用《孟子·万章下》“立乎朝，道不行，耻也”，等等。

化用者，如《送蔡判官之任水站序》：“昔孔圣为委吏，庄周为漆园吏，孟轲氏不鄙抱关击柝，汉之公卿，多出于簿书刁笔之中，士何可局一论哉？”(39)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52页。“孟轲氏”一句典出《孟子·万章下》：“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40)杨伯峻：《孟子译注》，第243页。徐居正引用孔子、孟子、庄子等人都曾委身小吏，最终成为一代圣贤的事例，告诉友人蔡判官，水站之官很重要，“水站，国家漕运之所会，其任之重且艰，则征之禹贡而可知也”(41)徐居正：《四佳集·四佳文集》(《丛刊》第11辑)，第252页。。国家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付蔡氏，足见重视，日后定会得到提拔。

三、结语

徐居正在散文中引用《诗经》《孟子》，呈现出了鲜明的特点，为他的文章增添了雅致、深度。但也存在一些弊病，如引用的模式化较为严重，个别文章论述语言非常相似，受邀之文都是极尽褒扬之语，并且所引用的语句也大致相同。如其序文(包括赠序、诗序)在赞美主人公品德、政绩时，大多以尹吉甫为参照对象，引用诗歌无外“文武吉甫，万邦为献”(《小雅·六月》)、“吉甫作颂，穆如清风”(《大雅·嵩高》)等诗句；其记文在赞美主人公为民谋福祉、勤政爱民时，大都引述《孟子》“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等语句，这就造成了文章程式化、缺乏个性化的特点。瑕不掩瑜，徐居正在朝鲜半岛《诗经》接受史、《孟子》接受史上具有积极的学术意义与研究价值，值得我们给予深入的思考与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