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文峰 付美艳
(天津外国语大学, 天津 300204)
叶甫盖尼·格尔曼诺维奇·沃多拉兹金(Евгений Германович Водолазкин)是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俄语文学博士,师从利哈乔夫(Д.С. Лихачёв)院士,主要研究古代俄语和古代俄罗斯文学。他的作品主要探讨了有关“时空”“生命”“死亡”的哲学概念,具有很强的思想性。他著有《索洛维约夫与拉里昂诺夫》《拉夫尔》《全新的时代》《飞行员》《布里斯班》《岛的辩述》等作品。长篇小说《拉夫尔》于2012年出版, 2013年获得俄罗斯国家“大书奖”和“亚斯纳亚·波良纳”奖,更是被译成了二十多种语言。
《拉夫尔》是一部以“信仰与永恒”“死亡与救赎”为主题的长篇传记型小说,具有深厚的哲学思想与时空观念。《拉夫尔》的主题体现了作者对“永恒”的深刻理解,作者本人也证实了这一观点:“人是为永恒而存在的”;“《拉夫尔》是消除时间和空间局限的一次尝试,更确切地说,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时间看作是永恒的一部分,那么通过努力一切都可以达到精神的永恒。”小说的题目《Лавр》具有双重隐喻意义,“Лавр”一词源于拉丁语“laurus”,意为“月桂”,有“胜利,荣耀”和“永生”之意。就小说内容来看,“Лавр”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月桂树,而是主人公阿尔谢尼剃度出家后的法号。他经历了人生的苦难,成为一位悬壶济世、圣心仁慈的修道院长老,法号“拉夫尔”是他精神状态至臻完善的隐喻,暗含慈悲济世的精神永存。
近年来沃多拉兹金的作品在俄罗斯得到了很多专家的研究和解读,但目前还没有形成系统的研究。中国关于沃多拉兹金的研究只有刘淼文的期刊论文《活于当下,向死而生——记2019 年索尔仁尼琴奖得主沃达拉兹金》简单提到了《拉夫尔》这部作品,但没有深层次的分析。自小说《拉夫尔》面世以来,它的体裁引起了众多学者的激烈讨论,大多数学者认为“这部小说是根据古俄罗斯文学中的圣徒传记创作的”。尽管作者强调他的小说是“非历史性”的,但作品的中世纪历史印记十分明显。小说《拉夫尔》有大量虚构的成分,并不完全取材于历史事件,这也许是作者强调这部作品是“非历史性”小说的原因。本文从文本叙事特色、人物形象隐喻和作品内在观念三个方面比较归纳小说中的古代俄罗斯文学和文化元素,分析作品主题的现实意义,这有利于拓展当代俄罗斯文学与文化的研究视角,同时促进古代俄罗斯文学和文化的翻译与研究。
利哈乔夫曾说:“风格——不只是语言的形式,同时也是对作品的整个内容框架和形式起整合作用的美学原则。”毫无疑问,沃多拉兹金受其恩师利哈乔夫院士个性和学说的影响极大。沃多拉兹金在《拉夫尔》中的叙事风格具有双重美学原则,这种双重性既表现在叙事语言方面的特色,又体现在叙事方式方面的特色。
作者在小说开篇采用古代基辅罗斯的纪年方法指明故事发生的背景,“Он появился на свет в Рукиной слободке при Кириллове монастыре. Это произошло 8 мая 6948 года от Сотворения мира,1440-го от Рождества Спасителя нашего Иисуса Христа,в день памяти Арсения Великого.”(他生于基里洛夫修道院附近的鲁金小镇。生于创世6948年5月8日,即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诞生的第1440年,圣阿尔谢尼日。)创世纪年是一种根据《圣经·旧约》中世界创造观为基础形成的纪年方式,在基辅罗斯时被世俗社会和宗教社会广泛使用。作者以古代俄罗斯的纪年方式来指明故事发生的时间,由此增加了故事的历史感。在文本表述方面,作者用了“появился на свет”,而没有用“родился”来表示主人公出生,因为“свет”有“人世间,尘世”之意。“появился на свет”的意思为“现身尘世”,这就有了浓厚的宗教意味。除此之外,在小说的第一部分《认识之书》(《Книга познания》)中讲述克里斯托弗记录病人病情时,作者用古代宗教斯拉夫语(“Что убо о сем речеши,записывал он в сердцах на куске бересты.”)来表现克里斯托弗治病救人的慈悲形象。
作者将古老的旧俄文、旧斯拉夫文和现代俄语匠心独具地编织在一起,创建了一种既具有传统表现形式,又能让读者理解的语言表达形式。多个时代语言风格的融合不是机械的层次堆积,而是多种风格的语言有机交织,由此形成一个和谐统一的叙事时空。这是一个“冒险的实验”,但是作者既保持了多种风格的特色,又没有破坏多种风格语言的和谐统一,能够维持并且没有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沃多拉兹金设法使读者沉浸在这个多种风格交织的世界中,并证明人们自己对时间思考就是时间永恒的体现。
在叙事主题方面,小说《拉夫尔》以追求至善精神,灵魂救赎为主题。小说的叙事重点不在于以宗教教化人们,没有传教的文化意图,它更像是一部指引人们追求美好品格和高尚灵魂的指南。小说没有对宗教仪式等宗教活动给出详细具体的描述,作品从头至尾渗透的是信仰的力量。虽然中世纪的信仰有时代的局限,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作品主题的理解和思考。沃多拉兹金作为一名研究俄语语文和古俄罗斯文学的学者,他以研究者的视角用现代的方式讲述着古代的故事,在古代故事中汲取民族精神的力量。
从叙事角度来看,小说《拉夫尔》情节的推进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展开,作者以一个讲述着的身份对故事娓娓道来,例如,在叙述祖父克里斯托弗木屋周围那片土地时,作者以现代人的视角讲述了那片土地的历史,“1609年,教堂被波兰人摧毁。墓地失修荒废,这里长出了一片松树林”“1817年,商人科兹洛夫收购了这片森林,用于木板生产”“1947年该地被改建为军事训练场”“自1991年以来,这片土地归《白夜》园艺所有”。作者以时间为线,以空间为对象,让平行时间与空间交叉,从而完整展现了叙事对象的全貌。作者用平行时空的叙述方式让读者意识到世界不是完全孤立的,15世纪和20世纪发生的事,甚至遥远未来的事件都可以是瞬间和永恒的。因此,可以轻松地将读者从中世纪的时空带到20世纪的时空。平行时空旨在显示同一空间的不同时间,尽管彼此不同,但始终具有交点,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永恒”。
小说《拉夫尔》的最大特色在于作者对中世纪时空的塑造。作者把故事背景置于中世纪普斯科夫的鲁金小镇。这是一个城市和乡村交接的地方。由于瘟疫横行,周围的房屋都是空的,到处都是坟场,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这样的环境氛围下,宗教是人们得到解脱的唯一希望,所以小说中充满了浓厚的历史宗教色彩,这也对人物的塑造起着重要作用。
主人公阿尔谢尼的名字暗含了永恒的圣徒精神。他是基督教罗马圣徒圣阿尔谢尼(Арсений Великий古罗马圣徒,博学多识,是基督教圣徒的重要代表之一)的化身。主人公出生于“圣阿尔谢尼日”,根据基督教的传统,尼康德长老(старец Никандр)为他赐名阿尔谢尼,意为“勇敢”。赐名主人公“阿尔谢尼”,不仅是因为时空条件下基督教命名的传统,更是为了突出主人公的宗教信仰。乌斯京娜(Устина)去世后,阿尔谢尼改名“乌斯京(Устин)”,意为“公平”。乌斯京娜与腹中孩子的死亡让阿尔谢尼意识到自己的罪过,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医术来拯救世人,以此来救赎乌斯京娜和孩子的灵魂。与此同时,祖父克里斯托弗(Христофор)去世时希望阿尔谢尼皈依宗教,以医术治病救人的遗言让主人公更加意识到自己的罪过,这也是主人公思想转变的重要原因。主人公经历耶路撒冷朝圣之路后,对生命和信仰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回到普斯科夫后,在基里尔-别洛泽尔斯克修道院接受苦行戒律并获得神力,获得名字“阿姆夫罗西(Амвросий)”,意为“神仙,不朽”,这个名字暗示了主人公精神动态发展的基本方向。最后主人公在基里尔-别洛泽尔斯克修道院接受剃度,成为拉夫尔长老,意为“永恒的生命”。同时这个名字也暗示拉夫尔长老完成人生使命——救赎乌斯京娜和未出生孩子的灵魂让他们得到永生。
阿尔谢尼的祖父克里斯托弗是一个还俗的修道士,精通药理,经常用草药救治病人。他的名字意为“信仰基督;基督的对话者”,阿尔谢尼从小跟着他生活,正是他看到了小男孩非同寻常的治病天赋和信仰天赋。他对阿尔谢尼的教诲和熏陶为其精神成长奠定了基础,并在其精神成长的道路上起着陪伴和指引的作用。这一形象与天主教和东正教里的殉教者圣克里斯托弗(传说基督化身为小男孩,圣克里斯托弗背着他过河)有相似之处,克里斯托弗的行为在小说中的某些场景与圣克里斯托弗的事迹互相呼应,如“当阿尔谢尼感到疲倦时,克里斯托弗将他放在背后的帆布袋中。一会儿,他感觉到他(阿尔谢尼)的脸靠在自己的脖子后边,意识到男孩睡着了。”在拉夫尔长老人生即将到达尽头的时候,他的梦中再次出现了这一场景。祖父克里斯托弗不仅是主人公的守护者,也是他一生的精神导师。
如果说祖父克里斯托弗在主人公阿尔谢尼的生命中扮演着守护者和指引者的角色,那么乌斯京娜则是主人公永恒的精神追求。乌斯京娜是主人公追求的理想,是和谐的象征。祖父死后乌斯京娜出现在阿尔谢尼的生活,她被人驱赶到鲁金小镇(这里曾爆发大规模瘟疫,变成了坟场,阿尔谢尼和祖父住在此处)阿尔谢尼收留了她。这个善良的姑娘让阿尔谢尼感到甜蜜,同时阿尔谢尼又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乌斯京娜让主人公从失去祖父的悲伤中走出来,给予阿尔谢尼爱情,是爱的化身。乌斯京娜的死让主人公意识到自己的罪过,他把对乌斯京娜的爱转化为拯救苍生的大爱,这是主人公精神进一步成长的表现。乌斯京娜这一女性受难者形象有古罗马时期的殉教者圣乌斯京娜(圣徒乌斯京娜因为信仰基督教遭受了残酷的折磨,被异教徒杀害)的影子。乌斯京娜在主人公成长的路上扮演着“永恒的女性”角色。她既是真实存在过的主人公心爱的人,也是主人公永恒的精神追求。
乌斯京娜死后,救赎她的灵魂成了阿尔谢尼余生的事业。意大利先知安布罗吉奥(Амброджо,意为“不朽”)的到来让阿尔谢尼走上了耶路撒冷的朝圣之路。安布罗吉奥因基辅罗斯的旱涝灾害和世界末日预言来到普斯科夫,他请阿尔谢尼一同前往耶路撒冷朝圣,希望能求得上帝免去对基辅罗斯的惩罚。在朝圣的路上他们被马穆鲁克商队抢劫,为了保护圣灯安布罗吉奥遇害身亡,他的一生是阿尔谢尼人生的缩影。这一人物形象是罗马天主教神学家、僧侣和牧师的化身,是殉教者的化身。沃多拉兹金曾直言阿尔谢尼和安布罗吉奥去圣城的故事情节来源于16世纪尼古拉·拉德兹维尔朝圣(путешествие Николая Радзивилла XVI в.)的故事。安布罗吉奥的去世让主人公进一步对生命和永恒进行思考,这是朝圣之路,更是主人公的精神成长之路。
小说中还塑造了大量的传统的圣愚和圣徒形象,圣愚福马(Фома)、基里尔-别洛泽尔斯克的尼康德长老和因诺肯季(Иннокентий)长老等。圣愚福马能清楚地明白阿尔谢尼的想法和行为,并能预测到他的未来,帮助阿尔谢尼不断前行。尼康德长老和因诺肯季长老则扮演者引路人的角色,尼康德长老见证者主人公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成长过程,因诺肯季长老为阿尔谢尼剃度并赐名“拉夫尔”,他们是主人公皈依宗教的精神导师,指引主人公一步一步达到救赎的目标。
除此之外,克谢妮亚(Ксения)、西尔维斯特尔(Сильвестр,克谢妮亚的儿子)、阿纳斯塔西亚(Анастасия)等人物形象也在主人公成长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主人公阿尔谢尼将克谢妮亚和西尔维斯特从瘟疫中拯救出来,赢得了这对母子的爱,这使阿尔谢尼有机会享受尘世的幸福。但是阿尔谢尼放弃了尘世生活的想法,他必须为死去的乌斯京娜和孩子祈祷。而拯救未婚怀孕的少女阿纳斯塔西娅(意为“重生”)则是阿尔谢尼达到救赎目标的体现,阿纳斯塔西娅成功生下孩子,拉夫尔长老的精神获得“永生”。
沃多拉兹金认为现代读者最难理解的就是中世纪世界观中的神权中心论,这一点在人物的世界观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作者反复提及人物的信仰,例如:“克里斯托弗并不是真正相信草药,他相信的是上帝会赋予每一种草药疗效”。他认为草药或者其他物品都只是上帝意识的载体,能治病的不是草药本身,而是上帝的旨意,这是人物内在精神世界的体现。
小说中的环境一直被瘟疫和末世论笼罩着,人们对死亡与救赎的有着深深的敬畏之情。阿姆夫罗西在圣基里尔修道院中重写书籍的片段中讲述了三个关于死亡的故事。第一个故事:在修士马克的祷告下已故的修士因没挖好坟墓又多活了一天。第二个故事:一个做了违背道德事件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忏悔就死了。第三个故事:大公费奥菲的亡灵在妻子费奥多拉的请求下,通过圣徒的祷告而得以救赎。这些片段都与主人公的人生命运紧密相关,因为这些故事都谈到了死亡后的忏悔和救赎,以及死后通过祈祷来拯救灵魂。
小说中的梦境和预言是人们的行为指南,反映了人们的宿命观。在克里斯托弗从修道院收到即将死亡的预言后,他重新阅读了他的札记。应孙子阿尔谢尼的要求,他讲述了大天使米迦勒阻止亚伯拉罕以独子献祭的故事。这一片段是死亡的预言,是中世纪宗教信仰者的宿命观。在拉夫尔长老离开修道院寻找心灵净土的过程中,他受到神的指引,通过一个预言式的梦找到了一个在他看来灵魂可以得到安息的地方:“这是一个被高大的松树包围的空地。灌木丛沿着空地的边缘生长,在中间可以看到一个石窟。阳光在松树的树干之间自由地穿梭,使这个地方明亮而宁静”。这与基督教禁欲苦修的教义互相呼应,因为洞窟修道是古代俄罗斯修道士最普遍的一种寻求精神宁静的修道方式。
在小说《拉夫尔》中禁欲主义思想伴随着主人公精神成长的过程。祖父死后阿尔谢尼开始走向精神禁欲的道路,衣着破旧是他迈向圣愚的第一步。除此之外,受难也是圣徒传的重要主题,如在离开修道院寻找静修之地时“(拉夫尔)只带着一些面包皮”。僧侣的苦修生活在描述阿尔谢尼夜间打坐的片段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让身体被蚊子吞噬。有时阿尔谢尼会遭受意外的事故,比如他与面包师普罗霍尔发生冲突被挨打,几乎丧命。这种“侮辱”和“愚弄”圣徒的情节则结合了传统宗教文化中“上帝侍奉者”不可侵犯的主题。
在小说《拉夫尔》中也渗透着死亡与救赎的宗教观。阿尔谢尼与乌斯京娜的爱情在中世纪的时空背景下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据文献记载当时的爱情主要有三种形式,一是合法的婚姻关系,二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三是违反道德法律形式的通奸。阿尔谢尼与乌斯京娜的爱情被认为是有罪的,所以阿尔谢尼和乌斯京娜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上帝的“惩罚”。乌斯金娜渴望获得救赎,希望能获得圣餐,但阿尔谢尼害怕人们的谣言,拒绝了乌斯京娜的要求。同时,阿尔谢尼自己也是有罪的,他违背了祖父的遗嘱,违背“道德”与乌斯京娜相爱,所以他自己也没有救助别人的权利。乌斯京娜生产前希望能找个接生婆,但阿尔谢尼自信地认为祖父教给他的接生知识能够帮助乌斯京娜顺利生产,最后酿成了惨剧。乌斯京娜的死才让阿尔谢尼意识到自己的罪过,为了乌斯京娜和孩子的灵魂得救,阿尔谢尼决定以自我苦修的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过,这也是他对神权中心论的屈服,也反映了中世纪时期死亡与救赎的观念深入人心。
中世纪背景下的基辅罗斯到处充斥着瘟疫、旱涝灾害、世界末日的预言,这些阻碍了人们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在这样的时空里,神权是人们世界观里信仰的中心。沃多拉兹金作为古俄罗斯文学和文化的研究者,通过对主人公的精神世界的描述表现了当代人对生命、信仰、灵魂救赎等宗教观念的讨论与思考。
沃多拉兹金试图通过小说《拉夫尔》追溯古代俄罗斯文学传统价值观模式下的中世纪民族理想,并将其“移植”在当代文学的沃土中。这是作者在当代俄罗斯背景下对古代民族传统精神的追求。苏联历史学家亚·潘琴科曾指出,古俄罗斯人与启蒙运动时期的人不同,他们在宗教的框架内生活和思考,他们以信仰作为每日的精神食粮。启蒙运动时期的人认为宗教只是影响着中世纪人的信仰。这种观点是绝对不正确的。众所周知,中世纪文化的所有领域紧密相连,而连接所有领域的粘合剂就是宗教。主人公阿尔谢尼与宗教相伴而生,为追求信仰救赎而亡,他体现出的精神品质正是对古代俄罗斯民族理想的完美复现。
除此之外,中世纪时空观也是作者想要表现民族精神的重要方面。小说中描述的事件并不是完全按照事件发生的时空顺序进行的。作者以第三人称口吻叙述,夹杂着各个时代的历史事件,以交错的时空展现所述对象的历史感和信念感。同时小说并不是对真实历史事件的复刻,而是作者对民族精神的探索,因此这样的描写充满了形而上学的哲学色彩。中世纪的时空里钟表没有得到大规模使用,不是因为技术落后的存在,而是人们认为没有计时的必要。这就与苏联历史学家阿·古列维奇所说的:“现代人是‘匆忙的人’,一个人的意识是由他对时间的态度决定。时间奴役着人,人的整个生命在时间的控制下展开,进而形成了‘时间崇拜’”的观点不谋而合。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中世纪背景下社会对人个性的压制。利哈乔夫认为,每一份记录中世纪的材料都展现的是集体观点和共同经验。正是这样共同理想的凝聚使理想变得更加强大,但是事实上当时每个人都渴望个性。“我们可以说,中世纪的人在他生命的某些时刻是社会能量的蓄积者。他们像水,反映着世界。我们现在呢,每一滴水都反映着人们自己,反映着个人的东西……”小说主人公前期因为对尘世亲情和爱情的眷恋而违背祖父的遗愿,最终造成的悲剧让他不得不受制于社会现实,选择牺牲与救赎。由此可以看出当代背景下人人追求自我而缺少共同信仰的社会现状是作者探寻古代民族精神救赎之路的初衷。
沃多拉兹金描述古代俄罗斯世界图景并不是偶然的,因为他发现对于现代人来说,物质是第一位的。他曾说:“我想展示的是怜悯,奉献,永恒的爱。我想让它们在社会流通,我觉得能达到这种目标的最好方法就是讲述中世纪的故事,因为当时的人们还不羞于谈论爱。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得不写一些关于古代俄罗斯的文章。但是怎么写呢?这是最重要的问题。我必须有意识地抛弃我所知道的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因此小说中的中世纪可以被称为“有条件的”中世纪。我没有运用过分的修饰,因为这会分散读者的注意力”。沃多拉兹金在小说《拉夫尔》中对比了中世纪和现代生活,向读者说明现代人意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指出当前社会已经远离传统价值观的实际内涵。他还证实了现代人的绝对物质性理论,而不追求精神生活的自由。小说《拉夫尔》则回答了这些令全社会为之痛苦的问题。
小说《拉夫尔》是作者化用大量古代俄语素材创作的一个以“永恒”为主题的经典作品。作者将中世纪和中世纪之后的各种元素融为一体,使文本既具有现代小说的外在风格,同时又为历史叙事奠定了坚实的历史和文化基础。沃多拉兹金作为古代俄语与俄罗斯文学的学者,他对古代俄罗斯语言文学的研究完美地展现在《拉夫尔》这部小说中。无论是从小说的题材、叙事方式以及主题思想的表达,都具有浓厚的历史和宗教色彩。在人物塑造上,有作者对中世纪圣徒传主人公形象临摹的痕迹,而语言表达和思维结构方面则体现了作者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作者以圣徒传的形式外壳塑造了古代俄罗斯人对圣洁理想、灵魂救赎的追求,表现了现代人对人类永恒生命的深刻思考,指出了当代语言文化研究的新方向。作者通过这部小说传达了对永恒生命、时空和生命的深刻思考,指引着当代人走上物质与精神和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