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河的“彼岸”与“葡萄酒”
——“革命的实践”的历史探寻

2022-11-20 04:09陈思丞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莱茵河彼岸葡萄酒

陈思丞

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观的先进性与开放性,需要倾听实践的呼声。“马克思反对传统的静观的知识论哲学,认为哲学是研究以人的实践活动为基础的社会生活。”[1]针对“实践”这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始基点,学界建构哲学理论体系,广泛沿用实践范畴,把本体论、辩证法、认识论和历史观统一合而观之。回应“实践”这一“元问题”,杨耕提炼“实践本体论”,以实践为逻辑起点和建构原则,强调实践是人类世界的本体和人的生存的本体。[2]俞吾金论定实践维度不但优先于感性直观,也优先于理论态度和逻辑范畴。[3]赵敦华则关注马克思著作中“具有对实践的社会存在的观念论的强调,这体现马克思哲学的独创性变革意义”,将唯物主义的中心放置在以物质生产为基础的社会实践。[4]学者高见频出,各中鹄的。

“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5]人类由“彼岸”返回“此岸”,人的活动和环境的改变的辩证统一是革命的实践。批判之为批判,在于它的彻底,彻底之为彻底,在于它作用于实践。实践之为实践,正在于其革命性,将革命性作为实践的内在本质规定,在实践基础上辩证发展。本文尽力吸收、汲取以往学界对以《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为代表的,有关“革命的实践”的理论建树,尝试展开对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一般性描述,在实践中证明此岸性的力量。

一、“莱茵河彼岸”:实践作为一种革命性活动

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实现能动性和受动性统一的实践范畴为理论核心,因而具备革命性的理论特征。马克思对哲学现实意义的思考自《莱茵报》始。研究德国社会现实,应该认真地关注各种关系的客观本性,这促使马克思力图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只有接触到大量现实社会问题,才有可能回到人间。

“莱茵河”是社会物质生活现实的有机体现,它作为欧洲大陆的母体河流,与德法两国的历史紧密相连,将德国民族主义、革命、哲学、马克思主义等名词内嵌其中。“莱茵河/德国彼岸”核心语词概念在文本中多次出现,皆用以指涉具体现实的地理位置,涵容着德法两国经久的战争与历史变迁,隐含实在的实践变革。而《德意志意识形态》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两次出现的,作为与社会现实相对照的“莱茵河彼岸”,这种彼岸的虚幻的哲学经验本身是一种主体的内部状态,不能证明其客观性,也无法超越这种内部状态。“如果思辨的法哲学,这种关于现代国家——它的现实仍然是彼岸世界,虽然这个彼岸世界也只在莱茵河彼岸——的抽象而不切实际的思维,只是在德国才有可能产生,那么反过来说,德国人那种置现实的人于不顾的关于现代国家的思想形象之所以可能产生,也只是因为现代国家本身置现实的人于不顾,或者只凭虚构的方式满足整个的人。”[6]“莱茵河彼岸”象征着脱离社会经济关系的、被抽象的“自然状态”。马克思主义哲学把革命地改造现实的实践作为基础,从根本上决定了革命批判的本质。现存感性世界是实践的结果,在人类实践活动中恒久地经历着革命的改造变革。

黑格尔哲学的世界化,是西方理性主义哲学的极致,意味着哲学必然要走向自身,向生活实践回归。全部社会生活本质上是实践的,将理论立足点落脚到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必须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与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才能深切体察社会的发展变化……德国人缺乏感性确定性,在莱茵河彼岸之所以不可能有这类事情的任何经验,因为那里再没有什么历史。”[7]要正确理解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世界,不能从抽象的、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存在出发,而应从当下的、直接感性的存在出发,也就是从具体的人和具体的自然界出发。这一实践的出发点衔接着对费尔巴哈的批判,由费尔巴哈所完成的批判乃是一切批判的前提,彼岸世界真理的消失要求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把“实践的”看成“社会的”,这个简括表述和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观照”态度完全相反。费尔巴哈的感性认识与黑格尔针锋相对,批判理性精神,强调感性的实践的哲学。但实践与感性直观原则不同,一个强调直观地看,这是意识的直接受动性而非主动创造性;将“看“理解为一种静止的状态,直观所收获的知识的单个、个别印象,无法连缀成联系,只有人的实践活动才造成世界的变化。整个对象世界不是脱离人之外的客观世界,而是人的主观活动参与建构的世界。所谓了解世界,意思不是指由外部考察,从道德上判断,或是在科学上做出解释;是指社会了解自己,在这样的行为中主体了解客体,并由于了解而改变。

“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8]由于人的实践活动,世界成为我们认识的对象。人在实践中创造了自己的对象世界,改造世界的活动即证明了人的存在性。人的生命体必然要产生实践的理论化,它自成目的,也关乎现实生存。对实践的确证是实现变革的关键。实践重建感性活动的主体性,批判先验理性。实践在感性活动的发展中,不是在先验逻辑中展开理性的活力,而是在“现存世界革命化”的实践中,世界向人呈现,在人的活动中改变,而非在思维活动中改变。世界的革命性改变,体现人的感性活动的历史性。实践作为一种客观的活动与能动的现实存在,“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它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能动地表现自己……人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也在自然物种实现自己的目的。”[9]由“人是环境的产物”,转向“人创造环境,环境也创造人”的辩证命题,从实践方面去理解人的客观的活动,将历史过程的客观性质清楚揭示。社会历史是人的社会实践活动,而基础性的实践活动则是物质生产实践,因而人类历史在本质上即是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的历史。

物质生产作为人对自然的否定性关系,是人类革命性活动之源。这一最基本的实践活动,其革命性变化必然导致人类活动的所有其他领域的革命性变化。马克思主义哲学把革命地改造现实的实践作为基础,从根本上决定了革命批判的本质。

站在彼岸的思想家借以思考的方法逻辑与现实材料全部来自现实生活,这是具有历史根据的,超越时代,切中未来。人类生活是否具有一般的、可以不切中外部对象的真理性?认识的内容无法摆脱认识形式的限制,能否超越切中认识之外的事物,自造一个彼岸世界图景?如何规定客观存在,如何解决哲学基本问题?“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10]马克思主义哲学寻找到“实践”观点,认为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思维真理性,现实性的力量,即“此岸性”,这是对西方认识论哲学传统的根本批判。

实践活动何以具有革命性伟力?在现实生活中又从何处寻找“革命的实践”?我们必须先寻找生活,寻找创造历史的,生产物质生活的本身,这是一切人类现实生存的前提。

二、莱茵河葡萄酒:实践的现实性与“改造世界”

“应当了解世界,以便改造世界,而不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解释世界,以便同现存的东西调和。”[11]马克思“改造世界”的观点言犹在耳,成为实践观点依以旋转的轴心。“革命性的实践”将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相统一,在实践的基础上“自觉地完成自己原来的工作。”[12]而当现存世界在人的能动性活动中变动不居,革命化的实践全面升温时,如何真正理解并运用实践,进行对象性活动,而非仅仅采取“实践的表现形式”,这体现了由哲学领域向政治领域批判的转移和移动。以下所论及的“莱茵河葡萄酒”即是革命实践中的僵局、矛盾和机缘。这一和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文本看似大相径庭的意象,携带着德国另一组历史实践,这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历史印记,体现着对改造世界的当下介入,对革命实践的创造和召唤。

“莱茵河葡萄酒”(Rheinwein)出现在《浮士德》第一部“莱普齐的欧北和酒吧(Аuchbach’s Tavern in Leizig)”一幕。这一幕是“《浮士德》第一部中唯一以真实地点为其地理环境的一幕”,[13]是关键的历史视角。因而《莱普齐的欧北和酒吧》不仅仅是浮士德时代的记忆,也是德国的历史缩影,而探寻“莱茵河葡萄酒”的去脉来龙,或可连缀抑或验证德国历史的革命与实践的顿挫。

当胡乐虚(Frosch,象征大学新生)和梅菲斯特唱毕讽刺封建旧制度的歌曲,众人高呼“自由,万岁!”,梅菲斯特提议为“自由”(Freiheit)举杯,承诺用自己的酒窖款待众人:“你们各自选择,我听你们自由”。胡乐虚随之点题:“好!我便要莱茵的葡萄酒,葡萄酒中我们的国产最好。”梅菲斯特使用“地狱的火焰”变出莱茵葡萄酒,愚弄众人——“一切都是诈骗、蛊惑、虚玄”,然而胡乐虚痴痴依旧:“我饮的确是莱茵葡萄酒”。[14](Rheinwein)莱茵葡萄酒是德国好酒,也是地狱火焰,寓意魔鬼的蛊人骗术和大学生们的幼稚,是沉湎享乐,幼稚可笑,是革命浪潮中的不成熟。如若要求真正的革命,必须先扬弃过去的幻影,识破“莱茵河葡萄酒”。

“莱茵河葡萄酒”的出场导引我们进入深层历史结构及其张力。1789 年底,歌德重新修改此幕戏剧,这一时间与主张自由平等解放的法国大革命暗合。以歌德为代表的德国知识分子对于社会实践生活的重视,由此窥斑见豹。“为自由浮一大白,可惜你们的酒太过蹩脚。”——革命风起云涌,法国社会翻天覆地,历史巨变中,德国知识分子只能高谈阔论,实质上没有任何社会改造能力。这与马克思所批判的以青年黑格尔派为首的德国哲学家症结相同,若合符节。现实世界不会静候被人发现,等待恢复其本来面目。以“莱茵葡萄酒”为代表的无能为力的精神活动,处于当下与理想、此岸与彼岸的矛盾中。

正如恩格斯和卢卡契对德国现代史的一系列经典论述(其中也突出了对歌德的评论),德国变革的关键是“迟到的资产阶级革命”,以及扭转知识分子的政治无能。[15]歌德这一有社会洞察力的大诗人对社会只是从理论上进行想象的无奈性解决,而无法真正介入社会变革,只得在“莱茵河畔”旁观,无法成为真正的行动者。对“自由”的呼吁转向满饮“莱茵葡萄酒”,恰恰证明德国缺少革命的现实力,这是社会变革被推迟的历史危急时刻,对政治无能的强烈否定,是革命的顿挫。“莱茵河的葡萄酒”的寓意最终承载的,是革命实践的体验本身,革命者在这一种历史时间中的矛盾性存在。这不只是词语的使用,也是实践活动在历史压强之下的蓄力。“我们由批判的努力把旧的意识形态奥夫赫变(Аufheben),把旧的表现样式奥夫赫变,我们有意识地革命。”[16]

认识的准确性最真实的证明就是行动的有效性。革命本身以及革命理论的狂热与错位,以及这种错位的社会机制,受到挫折的政治变革只能被转移或错置到文化意识形态领域——拥有革命理论,便能进行革命的变化吗?社会的变动已经是历史的必然,而革命本身要求有意识地扬弃。这种革命的实践,以及其所从事的“关于社会的全部的批判”,被置于客观必然性和主观革命意识的双重交汇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是“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强调的是“改变世界”,对革命的焦虑错置到哲学领域。这是社会空间的深刻重构,“莱茵河葡萄酒”及其所映射的革命实践活动,是这一具有高度政治潜能的社会空间的震荡调整。

何为社会实践?它不是泛泛地关注、谈论政治生活。我们在政治生活中过的是抽象的共同体的生活,是泛泛的社会生活,因为没有感性的真实性,没有人与人间的感性交往及其所创造的物质生产结果。感觉的人类性是人的主体性,来自人类的社会性,感性直观揭示人类存在的实在。对饮酒本身进行“饮”,对观看本身进行“看”,于是历史的展开成为可能。变革的实践与环境的改变或人的活动的自我改变是联系着的有机整体。

实践作为一种物质变换,是主客体之间相互创造生成的历史运动,也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历史运动。当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实践的活动,理解环境的改变和人的实践活动是一致的。人的活动是对其受动条件的能动改造,感性的物质活动是实践生产活动。从现实的个人出发,得到实践概念的完备规定,人的本质得到完全现实的理解。

三、小结

回到现实个人,在实践中,在此岸中,人才是完整丰富且多样的。人在实践活动中创造社会生活,只有这样才是实践的现实的人。对“莱茵葡萄酒”的批判是头脑的活动,但不只是头脑中的思维,最后都要归结于实践,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活动中改造,而非陷入普特南“缸中之脑”的抽象精神活动中。

正如“莱茵河”意象所呈现的“革命实践”一样,对象世界不是脱离人之外的客观世界,而是人的主观活动参与构建的世界。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而言,问题的关键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世界,从存在走向活动,走向动态的、内容更迭的、结构递换的实践。同情共感的生命意识,集体存在的感通实践,生机勃勃的历史承担——这揭示出社会生活的实践本质。马克思批判对人的能动性的抽象发展,与旧唯物主义的直观受动性,指出应从人作为主体的实践活动理解对象与现实。立足实践重新建构唯物主义时,哲学的此岸化必然要走出自身,参与现实生活世界的改造,向社会生活世界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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