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桂钗(儿童文学作家)
天哪!我的耳朵里住着一只猫。
离开椰子岛的那个晚上,我的耳朵就一直痒痒的。我起初并不在意,直到躺在床上,耳朵里传来“呜呜、呼呼”的声音,这可把我吓了一跳。我伸出手指头在耳朵里掏啊掏,什么也没掏出来,我又侧着头拼命地跳了好一阵,呜呜的声音总算停止了。刚要松口气,一个细细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响起来:“喂,我说,你别跳来跳去的,吵得我都睡不着了。”
我大吃一惊,叫道:“你是谁?怎么在我的耳朵里?”
我清晰地听到它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不紧不慢地说:“我呀,是一只风猫。我为什么会在你的耳朵里?不是你希望我跟着你的吗?!”
我马上想起在椰子岛的海边,我的确在心里想过:如果能养一只像海风一样的猫就好了。不过,我是希望能养一只风猫,可不是希望有一只风猫住在我的耳朵里呀。
过了一会儿,风猫的声音又响起来,只是略带悲伤:“如果你不希望我住在你的耳朵里,我会离开的。”
话音刚落,一只像蚂蚁那么小的猫就从我的耳朵里跳到了桌子上。它快速长大,很快就长成一只正常大小的蓝色猫咪,一双蓝得像海洋的眼睛望着我。
“喵呜……”它轻轻叫了一声,透明的尾巴缓缓摆动,我耳旁的发丝轻轻飞扬起来,像有温柔的海风吹过。
“如果你不想养我,就把我送回大海吧,一只海风幻化的猫是无法独自在城市生活的,我的生命只有爱或者大海才能维持。”风猫从桌子上轻轻一跳,跳到窗台上,像一个忧郁的诗人般,执着地望着深邃的夜空。
“我……我暂时没有办法送你回大海,明天我就要开学了,要到放寒假时,妈妈才会带我回椰子岛。”望着风猫孤独的背影,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升起一股同情,“其实,只要你不住在我的耳朵里,我是很愿意养着你的。”
它转过头,用海蓝的眼睛看着我,“可是,风猫一向住在人的耳朵里。”
我只好咬咬牙说:“好吧,你可以暂时住在我的耳朵里,但是请不要发出声音。”我伸出手来回抚摸它的背,像有温柔的水流,穿过我的指缝。
“我们风猫在不打呼噜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你可以多陪我说说话,这样我就不会睡着打呼噜啦。”
就这样,风猫留在了我的耳朵里。
第二天,我带着它去上学。转学到这里已经有两个学期了,可每次走进教室,我还是像第一次那么手足无措。我总是低着头从教室后门进去,悄无声息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可这次事与愿违,同桌杜欣夸张地叫起来:“哇!余洛,一个假期没见,你从小黑妹升级为小黑炭了呀!”这下,班上的同学都扭头看向我。我没回答,每次只要一开口,大家就会因为我的口音哄堂大笑。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真是没礼貌的同学!”风猫在我耳朵里嘟囔,“别理她,你的肤色多健康呀。”我感激风猫的安慰,这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立无援。
上课时,风猫在我耳朵里睡觉打呼噜。我第一次觉得,它轻轻的呼噜声让我安心,就像我还在椰子岛,还在海边奔跑,而海风正呜呜地吹过来。
我和风猫的分歧是因为杜欣产生的。
“余洛,你去擦黑板吧,下次值日我再去擦。”
“余洛,你这橡皮擦真好看,借我用用,明天还你。”
“余洛,你去倒垃圾吧,楼梯黑乎乎的,你去比较安全,因为别人根本看不到你,哈哈哈哈!”
我默不做声地照杜欣说的做。虽然我知道,下一次值日还是我擦黑板,橡皮擦将一去不返,黑乎乎的楼梯我也害怕,但我不敢说“不”。杜欣是唯一愿意主动和我说话的人,我害怕她会因为我的拒绝而疏远我。
“小洛,你应该明确告诉她,你不愿意,你没必要这么忍气吞声。”在扔完垃圾往回走的路上,风猫突然开口说。
“这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轻声说。
“你以为你一味忍让,她就会当你是朋友吗?别傻了,她只是……”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了风猫的话,它想说的,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想这样被揭穿。
楼梯转角处,隔壁班的两个值日生正要去扔垃圾,她们惊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与她们擦肩而过,假装不在意她们的窃窃私语:“吓死人,自言自语。”“你还不知道吗?她们班的人说她脑子不……”
回到教室时,杜欣已经走了。“你看,你做得越多她越觉得理所应当。”风猫又开始说了。我走过去将一扇扇窗户关好,风猫说的明明都是我的心里话,我却莫名地生气。也许,我只是生自己的气。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晚,不仅因为白天发生的事,也因为老师说明天会抽查大家背诵课文的情况。这一向是我最怕的,不是因为我不会背,而是只要我一开口,教室里就会传来窃笑。那晚我一遍遍纠正读音,风猫没有说话也没有打呼噜,它一直认真地听着,陪我到深夜。
到了抽查时,语文老师说今天同桌之间互相监督背诵。
“入(鹿)再(柴),珰(唐)……”我一开口,杜欣就捧着肚子笑开了。“唉哟!笑死我了,你们听听,还‘dang’呢,哈哈哈!”杜欣的话引起一片笑声。
“够了,有什么好笑的。”这句话从我的耳朵里蹦出来,声音大得全班都听到了。杜欣的笑卡在脸上,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大家也愣住了,他们当然以为这句话是我说的。我扯起书包跑出了教室。
“小洛,你跑那么快干吗?我还没说完呢!”一路上,风猫还在耳朵里喋喋不休。
“你还想说什么?你还嫌我在别人眼中不够奇怪吗?”我在大桥上慢下脚步,过了桥就到家了。
“我说错了吗?我说的不都是你想说的吗?”风猫有点困惑。
“我是哑巴吗?你凭什么用我的声音代替我说话?我怎么会想要养一只风猫呢?真是自找麻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风猫发火,或许是因为它让我明白自己有多么怯懦。
风猫沉默下来。“对……对不起,我只是……希望把你想说的说出来,真抱歉!我并不想给你造成困扰……”它嗫嚅着。
“哼!”我决定不理它。
风猫安静下来,那天我们沉默地度过了一个晚上,风猫既没说话也没打呼噜,我想道歉却开不了口。
第二天,耳朵里还是一片寂静。但是,杜欣没像我预期地那样疏远我,反而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橡皮擦还了回来。“那个,对……对不起啊,我只是开玩笑,我以为你不介意的。”她期期艾艾地道歉。
我原本想说“没关系”,但想起了耳朵里的风猫。“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我迎着杜欣的眼睛说。
“好,以后我会注意的。”杜欣移开目光。
第三天,第四天……耳朵里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决定跟风猫道歉:“喂,你出来吧,我不该冲你发火的。”
风猫没有回应。我急了:“风猫,风猫,你还在吗?”
我突然意识到,风猫已经离开了,可我并不是真的想赶走它啊,我还没有对它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也没有和它好好告别。但风猫再也没出现过。
寒假,我又回到了椰子岛。海浪拍打着沙滩,海风吹拂着面庞,海水从我的指缝穿过,就像风猫的背。
“风猫,我想你了,你还会回来吗?”我在心里轻轻问。
一枚空空的海螺被海水送到我脚边,我拾起来将它贴在耳边。“呜呜、呼呼……”螺壳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