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向阳 2
(1. 山西农业大学草业学院, 山西 太谷 030800;2. 农业农村部饲草高效生产模式创新重点实验室, 山西 太谷 030800)
高产田重在稳,中低产田重在增。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人均土地资源、水资源均是十分有限的。2006 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纲要》明确提出要加强耕地资源保护,全国耕地保有量不少于18 亿亩(约合1.2 亿hm2),据《第三次全国国土调查主要数据公报》显示,2019 年末全国耕地面积为19.18 亿亩(约合1.28 亿hm2)[1],人均耕地仅相当于世界平均水平的1/3。我国用不到世界9% 的耕地资源,养活着世界上接近20% 的人口[1-2]。我国水资源总量占全球水资源的6%,名列世界第6 位,但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4[3]。抓粮食安全首要任务是建设和保护基本农田,特别是高产农田。当前我国优质高产耕地资源快速流失是威胁粮食安全基本盘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1]。依托藏粮于地(草)、藏粮于技,充分保护和挖掘基本农田的粮食生产潜力,从数量和质量上稳住粮食安全的基本盘。其次是建设和利用好干旱、贫瘠、涝湿、盐碱化等中低产田,特别是中西部地区的中低产田。前者重在“稳”,因为高产再高产的路子可以走,但不可能一直行得通,有天花板的限制问题;后者重在“增”,在现代技术和管理技能的支撑下,大幅度提高中低产田的肥力条件、资源利用率和利用效率,增产潜力还很大。因此,向中低产田要粮、要饲草,是中国人未来牢牢端好自己饭碗的长久之路。
好地能否种草?种粮与种草能否协调?在当前形势下,抓粮食安全已是各地各级政府立军令状的政治和社会责任,粮食安全是必须首抓的大纲。与此同时在不同地区也产生了限草、弃草、改草等发展动向,农区草地的发展面临相当大的挑战。事实上,国际研究和实践已充分表明,高质量栽培草地的占比是反映一个国家和地区农业现代化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志。高举抓粮这个“纲”固然很重要,但绝不能因此而轻视和忽略种饲草这个“目”。好地能否种草,应根据实际情况和实际效果确定,而不应成为一种先入为主的思想禁忌或行为禁区。二者协调的关键点在于在稳粮的基础上,充分利用季节闲田,种植和收获一年生、短季性的饲草,加强草畜结合和循环经济发展,达到稳粮、增草、增畜,同时又养地的目的。
“不与人争粮,不与粮争地”,是草业立足和发展的基本原则。在我国及世界粮食安全问题长期存在并高居榜首的大背景下,草业发展必须坚持“不与人争粮,不与粮争地”的大原则。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一些国家和地区的粮食供应链受到冲击,引起国际社会对粮食问题广泛关注。我国粮食产量已连续多年在6.5 亿t 以上(图1),人均占有量高于国际粮食安全标准线,库存消费比也高于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的安全警戒线,从这方面讲我们有信心有能力确保“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但我国还是世界上最大的粮食进口国,2021 年粮食进口量达16 453.9万t,其中大豆9 651.8 万t。中国大豆主要依赖从巴西、美国和阿根廷等国家进口,进口大豆主要用来保障我国饲料粮的需求[1],大豆进口量相当于一年进口8 亿亩(约合5 333 万hm2)耕地生产的粮食,约占18 亿亩(约合1.2 亿hm2)耕地红线的45%。因此,我国的粮食安全问题始终是刚性需求,坚守18 亿亩耕地红线始终是粮食安全的硬底线。随着广大居民消费水平不断提高,人们对于饮食的需求继续从“吃得上、吃得饱”向“吃得精、吃得好”转变,对于肉蛋奶等的需求继续增加,对饲料粮的刚性需求和缺口继续增大,保障粮食安全的压力不仅在于口粮安全,更主要在于保障饲料粮安全。确保饲草和饲料粮生产安全是粮食安全的重要内容,但绝不能影响人的口粮和粮食种植用地的红线,因此,扩大饲草生产主要应在农业季节性闲田资源利用和中低产田能力提升两个方面上下功夫、做文章,通过种植饲草提高土壤质量、生产效率和土地利用率,这是饲草种植“不与人争粮,不与粮争地”的实际内涵。具体包括:在基本农田区,科学规划,充分利用空闲田、空闲季节种植饲草,包括青贮饲草和干草等;在中低产地区,实行草田轮作,种植饲草达到既提供饲草又肥田养地的目的,在养地的基础上再种粮,形成良性循环系统;通过大力发展营养体饲草生产,既支撑畜牧业发展,又大幅度减少作物秸秆资源量,实现低碳绿色循环,支撑国家实现“双碳”目标。
图1 中国1949-2021 年粮食产量变化Figure 1 Changes in China’s grain yield from 1949 to 2021
种草就是种粮?最重要的是种草要有利于种粮。当前在草学界有一种逐渐强烈的声音在说“种草就是种粮”,但另一种声音也很强烈,草就是草,粮就是粮。要让种草等于种粮,须经过家畜的高效转化。转化的好,种草就等于是种粮,甚至高于种粮;如果草畜布局不合理,结合的不紧密,投入产出比低,种草就不能等价于种粮。因此,要真正树立“种草等于种粮”的理念,不在于如何喊口号、定调子、出文件,关键在于要推出实实在在、事半功倍的草畜转化技术、模式和产业化体系。我国是一个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古国,历史上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勤劳智慧,在不同地区创造和实践了丰富多彩的间作套种、轮作倒茬、粪肥处理、桑基鱼塘等生态农业发展技术和模式(图2),至今仍有许多可汲取的科学和实用价值[4-7]。现代草田轮作技术是经过国内外学者反复研究并证明有效的现代草牧业先进技术,通过进一步加强攻关研究,将传统技术与现代技术有机融合,必将使种草发挥出增草、节粮、增肉、增收、养地以及抵御灾害等多功能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种草有利于种粮,种草大于单纯种粮,这就是“种草就是种粮”观念的科学内涵。
图2 不同地区生态农业模式简图Figure 2 Schematic diagram of ecological agriculture model in different regions
农田种草优势突出,在科学规划和合理配置下,可以有效提升农牧业系统的功能、效率和弹性。农田种草有许多优势,其优势之一,是利用季节闲田的时间优势,收获植物营养体,在不同生态区的季节空闲田可以适时种植和收获,或直接饲喂,或青贮,或收获干草,不受季节和成熟期的严格限制。在黄土高原耕地种植苜蓿单位面积地上生物量、蛋白质产量和光能利用率比小麦(Triticum aestivum)高40.88%、207.00%和35.90% (孕蕾期),苜蓿对降水的利用率比小麦高17.5%[8]。优势之二是,我国饲草植物资源丰富,大多数饲草品种资源抗逆性突出,对于干旱、盐碱、沙化、贫瘠甚至涝灾有较强抵抗能力,加上营养体生产本身具有比籽实体生产受气候灾害影响小的优势,因此农田种草具有较强的应灾抗逆优势。优势之三是,以收获营养体为主的饲草种植生产可以混播、混种以及混收,充分发挥生物多样性的作用,增强草地生态系统以及农牧业系统的稳定性和弹性。陇中黄土高原混播紫花苜蓿(Medicago sativa)和红豆草(Onobrychis viciaefolia)比单播提高地上生物量30%以上,相对饲喂价值提高4.4%~49.73%[9]。优势之四是产量优势,饲草的营养体生产可以全株利用饲草生物产量,在适宜的生育期收获确保生物量和饲草营养品质兼优,生物产量大幅度提高,秸秆产量大幅度降低。据统计,传统籽实农业的经济收获量不到12.5%,我国实施精耕细作接近25%,而营养体农业却可在75%以上[10-11]。优势之五是混合种植的饲草生态系统可以充分发挥养地优势,改善土壤生态系统微生物群落结构和碳氮循环。裸地种草水土保持效果显著,研究显示,裸地种植雀麦(Bromus japonicus),其保水能力为96.5%,固土能力为99.9%。宁夏干旱农业区的盐碱地经建植为紫花苜蓿、沙打旺(Astragalus adsurgens)等栽培草地后,土地的盐碱化程度明显改善[12]。
为了明确和巩固农田种草的空间和地位,建议将“粮改饲”扩展成“粮间饲”或“稳粮增饲”,以消除歧义和误解。“粮改饲”是我国从2015 年开始实施的农业三元种植结构调整政策。政策实施以来,取得了显著成效,有效促进了各地青贮玉米(Zea mays)等饲草作物的种植,2020 年全国利用耕地 (含草田轮作、农闲田) 种植优质饲草近8000 万亩(约合533万hm2),生产饲草约7 160 万t (折合干重),比2015年增长2 400 万t,全株青贮玉米、优质苜蓿平均亩产分别达到1 050 和514 kg,比2015 年分别提高19.6%和11.5%[13],有效推进了草畜配套,促进了牛羊养殖增产增效,促进了种养结合和循环发展。但“粮改饲”的字面含义使当前政策落实的方式和程度在不同地区不同程度地打了折扣。实际上,“粮改饲”并不减粮,而是在种植粮食的同时,通过间作套种等技术和方式种植饲草,是稳粮增饲,既确保粮食安全,又支持和保障畜牧业。这是农区饲草产业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出路,既符合抓粮食安全的现行国策,又符合现代草牧业发展的总体方向。因此,建议将“粮改饲”政策扩展为“粮间饲”或“稳粮增饲”政策,最大程度地避免由于字面歧义导致对政策本意理解的偏差和政策实施的打折扣。
大力发展旱作节水种草,是中西部中低产田草业发展的关键突破口。中西部地区水资源紧缺,水资源是农业生产的第一限制性资源。过去部分地区大面积种植高耗水作物,基本上是以开采地下水、发展大型喷灌圈为主要形式,导致局部地区形成大面积地下水漏斗,一些地区因地下水位下降,居民和牲畜饮用水出现问题,甚至不得不进行生态迁移。美国航空航天局研究人员曾利用卫星测量2003-2013 年全球所有地下蓄水层的总含水量,发现全球37 个主要蓄水层有21 个已“低于可持续发展水平”,13 个蓄水层“水量减少速度令人忧心”。农业用水量占总用水量的70%以上,农业节水的意义不言而喻[14-16]。因此,建植中西部栽培草地必须走旱作节水的道路,必须大力加强旱作节水草地栽培技术研发和应用,包括:1)旱作牧草新品种选育:以挖掘本土牧草优异资源为主,选育和扩繁抗旱、抗寒、耐牧型牧草品种。2)旱作草地栽培管理技术:研发推广提高种子萌发、增强苗期抗旱性、提高返青期抗寒特别是倒春寒能力、田间杂草防控技术,以“混播 + 补播”发挥牧草补偿性生长优势,实现增强产量和群落可持续性的管理。3)旱作草地收获技术:研究适用于旱作草地农业特点的牧草收获技术。4)保障技术与产品:研究适应旱作草地的种子包衣剂、土壤保水剂、除草剂、专用肥料(菌肥)等。5)旱作土壤保育技术:旱作草地农业的关键在于发挥土壤的生产功能,改善持水特性,增强土壤肥力,充分利用土壤种子库、芽库等资源[17-18]。当前我国旱作节水草业技术体系和研究成果还很薄弱,尚难以支撑方兴未艾的草业发展需求,需要集中力量加强研发体系建设和联合攻关,力争取得关键性突破,这是中西部中低产田草业发展的关键突破途径。
现代草业发展前景十分广阔,但要实现可持续发展,须突破四大关键瓶颈。一是认识偏差瓶颈。要从大农业大食物安全角度,全面提高全社会对种植饲草价值和地位的认识,真正树立饲草是作物种植结构和草畜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观念,种草不影响种粮,种好草才能养好畜,农牧业系统才能良性循环。二是品种和种子制约瓶颈。与我国不同生态类型区适应的抗逆优质乡土草新品种选育利用及种子产业化还有巨大差距,种草主要依托进口品种和种子的局面还没有根本扭转,必须建立全国乡土草新品种选育和产业化联盟,从根本上打破饲草品种和种子国产化和产业化的制约瓶颈。三是草田轮作制度和模式瓶颈。草和田合理间作轮作既涉及关键技术问题,也涉及模式和习俗转变问题,必须依托现代高新技术,建立适应不同农业生态区的科学的草田轮作制度和模式,系统制定和推广草田种植规范和技术标准。草田轮作必须有效解决农田种草的杂草防除问题,草田转化的控草难题,种子库调控,草田后效及他感问题,机械化问题,以及草田景观布局问题等。四是种养结合瓶颈。种养结合包括两方面含义,一是农田种植和养地的种养,二是种植饲草和养畜的种养,两者均十分重要。种养结合是种草后效益转化和实现经济增收的关键,是草牧业体系产业链价值链延长增强的关键,也是系统耦合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兼顾的关键。通过种养结合,解决单纯的种粮不能解决的粮食安全问题和生态安全问题。总而言之,现代草业关系我国农业发展的未来走向,关系民族和社会的长远稳定发展,须全社会关注和重视,须多学科跨部门攻坚克难,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和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