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构建视域下的边疆地区政治整合

2022-11-18 19:23刘昌威杨翠柏
民族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边疆地区民族政治

刘昌威 杨翠柏

在现代国家构建的要素中,学者大体将其诉诸于民族意识的型构、政权建设的稳固、政党政治的起势以及多元文化的聚合等内容。这些意涵不同而又相互勾连的机制共同作用在名为现代国家的机器之上,保证这台机器能协调、有序、高效地运转。无论从何种层面而言,“民族”在国家构建上发挥的作用都不言而喻。有学者曾论及:“近代以来的世界政治普遍涂饰了民族主义的色彩,借助国家行为建造与国民等同的‘民族’成为各国政治和文化建设的普遍追求。”[1]而民族意识的觉醒和民族主义的生发直接促成了现代民族国家的诞生,民族建构奠定了国家构建过程中的合法性基础。政权建设则是国家构建过程中的一种行政权力的权威确立和具体渗透,包括建立有效的理性化官僚机构,建立税收机制和公共财政以及建立相应的法律体系和权力的行使边界等等。[2]这些行政层面上的确认为现代国家构建提供骨架支撑,是传统国家现代化的制度保障。政党政治作为现代民主政治的核心部分,它是规则冲突政治的产物,且在一定程度上其产生前提是为着维护政治统治的合法性。[3]正如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所言:“不是政党反映国家意志,而是政党缔造国家,国家是政党的工具。政府的行动只有反映了政党的意志才是合法的。政党是合法性的根基,因为它是国家主权、人民意志或无产阶级专政的制度化身。”[4]69因此,政党政治为现代国家政权建设夯实了合法性基础,且由于政党吸纳精英的固有属性,又进一步为社会认同与族群认同提供表达窗口,为现代国家构建奠定认同基础。多元文化普遍存在于当今世界各个国家之中,多元文化论者大多强调文化之间的差异而非优劣,且由于认识到文化在塑造国家形象和凝聚国家力量上的重要作用,因此也强调在一个国家当中应该建构一种基本的基于多元文化特性上的政治共识。约瑟夫·拉兹(Joseph Raz)曾言及:“所有文化团体的成员将属于同一个政治社会,他们大致会平等地获得政治权力以及相应的决策职位。但是必须接受一种共同的政治语言和行为规范,以便能够在一个共同的政治舞台上有效地参与资源竞争以保护集团及个人利益。”[5]由此可见,多元文化的聚合能够减少社会群体的割裂程度,使之在政治共同体的框架下达成利益共识。反之,任由多元文化的离散发展将会加深社会群体间的差异程度,造成社会碎裂化,不利于国家稳定。因此,想要构建稳定和谐的现代国家,针对多元文化进行聚合建构是应有之义。国家构建,在一般语境下普遍将其默认为现代国家构建,实现国家的现代化与民主化是国家向前发展的唯一进路,而前论现代国家构建的要素凭依,正是在此进程中所需要的制度性因素与合法性构造。

一、边疆概念及在国家构建中的作用

边疆作为地域实体以及一国社会文化层面上的异质性部分,边疆的存在同样为现代国家的构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论述此一点之前,需要明确何为边疆。边疆一词,在早期英语的语境下,与外文margins(边际)意思相通,其在政治地理上的特指,则又与近代boundaries、frontiers、borders三概念相近。根据《人文地理学词典》的解释,“边疆”是指两国间的政治分界线或国内的定居区和无人居住区之间的界线宽度不等的地带。[6]可见,英文语境下的“边疆”除具有领土边疆涵义外,更普遍的涵义是位于居住区与无人居住区之间的地带。最早对边疆的涵义拓展并赋予新的内容的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学者特纳(Frederick Turner),他指出,美利坚民族和美国社会制度的许多特点均为特殊的环境——特别是“活动边疆”的存在——而产生,提出了“边疆学说”。而现代意义上的边疆,在地理层面上已经大致脱离了早期的流动性与扩张性,逐渐变得稳定,具有客观存在性。也因为“边疆是与国家的起源、生存、发展和演化过程‘一体化’进行的”[7],所以边疆存在着主观建构性,如周平教授所言:“边疆一旦被构建起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种变动着的存在。现实中的边疆,总是在国家治理和发展需要的过程中,不断地变化、调整和再构建,不断改变自己的样式和形态,体现为一个动态的过程,并在此过程中丰富自身的内涵”。[8]同时,由于边疆是相对于中心、中央的概念,自然而然就具有“相对异质性”,即边疆内部的社会、文化系统与主体区域的社会、文化系统有所差异。因此,在具体概念上,边疆的含义可以包括地理、政治与文化三个方面:地理意义上的边疆指的是自然界限;政治意义上的边疆指的是领土分野及国族认同;文化意义上的边疆指的是族群意识及生活方式。[9]从威斯特法利亚体系的确立,使边界得以明晰,再到二战过后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和蔓延,一大批独立主权国家得以建立,“边疆”也逐渐被大多数国家,尤其是多民族国家所重视,并且在现代国家构建的过程中起到一定的作用。

针对这一点,也早有学者进行过研究,如前文所提及的特纳,他将边疆视为美国在西部拓殖过程中的重要意象:“在拓殖过程中,边疆是浪潮的外部边缘——野蛮和文明的交汇点。”[10]并且,特纳认为边疆与美国民族形成、制度创立、民主进步、经济发展、社会建构、文化传播过程生动地联系在一起。在此基础上,罗中枢教授进一步提出:“边疆与其说是一种地理空间,不如说是一种社会政治经济推动力量的产物和表现”[11]。因此,以美国经验而言,在美国国家构建的过程中,边疆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推进其制度建设,一方面又形塑其美国精神。西欧国家的国家构建进程开始得更早,威斯特法利亚体系作为近代国际关系的开端,一方面象征着民族国家的兴起,同时也意味着各国边界的确立,并且在针对疆界的话语建构中映射扩张主义和国家认同观念。例如法国的“自然疆界论”,从致力于为君主国内部建构权威的中世纪晚期,到文艺复兴后为扩张主义提供论据,再到大革命时期成为自由主义和人民自决理念的重要基础。尤其是在大革命时期,革命者针对“自然疆界”的相关论述所提出的是一种基于政治理念的认同,而非基于语言和历史同质性和连续性之上的民族构建方式。[12]因此,无论是在权力体系重构、领土整合抑或是政治理念的衍生与传播等方面,边疆的存在以及对边疆的阐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能对国家构建起到助推作用。与西方国家类似,中国的边疆观也在不断地构筑中国。早在先秦,中国就已然形成与“四夷”相对应的“中国(华夏)观”。当然,这种观念更多的是关乎文明而非以国界为基础的政治地理观,但是客观地理条件的存在显然会影响时人的认知,比如随着地理空间外缘的拓展,相应的文明等级就越低下。[13]此外,北宋石介的《中国论》中关于何为“中国”的论述:“天处乎上,地处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之外也,中国内也。”[14]这也是从地域的角度来对“中国”与“四夷”进行明晰,且在北宋那种“夷狄”强势的境况下,不免带有强烈的民族情绪。无论是从文化角度还是从地域角度对“中国”进行界定,始终还是需要边疆,所谓的“夷狄”来作为参照物,同时带有王朝国家时期朴素的国家观和地域观。到了近现代,随着民族国家的兴起以及构建现代国家的需要,边疆研究逐渐变得深入且规范,针对中国边疆的研究也进入到学者的视野当中。比如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根据亚洲腹地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间互动往来的拉锯状态,把双方交汇的边疆视为两种文明的黏合剂,阐述了中国“王朝国家”与草原游牧社会在历史循环中构成相互边疆。[15]而这样一种边疆状态的互动与调适事实上也在铆定中国“王朝国家”的自我认同,以“他者”的角度来观照自身,从而建构起王朝国家时期国家政权的主体性与正统性。而中国的现代国家构建肇始于近代以来同西方列强的对抗,如费孝通所言,中华民族开始成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16]并且藉由“民族—国家”的理论框架,费孝通提出了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多元”意指中国各民族,“一体”指中华民族。有学者也表示:“多元”与“一体”的关系应当表述为“文化多元”与“政治一体”的关系。[17]事实上将民族建设同政治进程与政权建设统构起来,亦即进入现代国家构建的话语当中。以中国各民族分布的地域状况来看,边疆地区亦即泛边疆地区大多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因此,民族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包含在边疆问题的研究范围之内。边疆地区对于现代绝大多数国家都具有重要的意义,边疆地区的政治、经济、民族、安全、社会文化等关乎一国的稳定和发展。对边疆地区进行政治整合不仅能够整合边疆资源、强化国家认同,而且在国家构建视域下,边疆地区的政治整合能够加快国家现代化进程,促进政治系统的良性运转。

二、多民族国家政治整合与国家构建的关系

民族国家是当今世界大多数国家的主要表现形态,虽然较早时期的民族国家思想还执着于“一族一国”的设想,但是就实际情况而言,这样的设想几乎不大可能实现,绝大多数的国家往往都存在着众多的民族成分。概言之,多民族国家的存在形式才是普遍情况。但这并不意味着“民族国家”与“多民族国家”就有着严格的分野,或者在概念和认定上需要彼此对立,“多民族国家”拥有“民族国家”所必需的一切要素,包括人民主权、固定领土、边界清晰、民族认同等。现代国家构建也大都是在“多民族国家”的框架下进行的。正如阿克顿(Acton)勋爵所说:“不同的民族结合在一个国家之内,就像人们结合在一个社会中一样,是文明生活的必要条件。”[4]332但是如何打造一个持续稳定的政治共同体,使之超越族群、地域、宗教、语言、文化等所带来的差异,是现代国家构建中所需要面对的问题。亨廷顿曾论及:“一个处于现代化之中的社会,其政治共同体的建立,应当在‘横向’上能将社会群体加以融合,在‘纵向’上能把社会和经济阶级加以同化。”[19]无论是在不同的实体层面还是价值观念的层面,政治整合都能有效地促进政治共同体的稳定,是国家构建进程中的有力手段。

根据《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的解释: “政治整合,意指若干个政治单位结合成一个整体。”[19]但是“政治整合”的概念来源并非始自政治学,而是来自于社会研究领域。“整合”与“社会整合”起初是为了进行社会学上的分析而提出的概念,但在概念拓展的过程中,政治学家们也将“整合”运用到政治学的研究领域,用以解释不同政治单位进行有机结合的过程。卡尔·多伊奇(Karl Deutsch)就认为:“政治整合是政治行为者或政治单位诸如个人、集团、国家等政治行为的有机结合。”[20]因此,这些政治单位需要同未结合时的情况加以区别,在让渡一部分权力之后,达至政治一体化的目标。但政治整合的意涵并不仅限于此,早在卡尔·多伊奇之前,迈伦·韦纳(Myron Weiner)就对政治整合的概念和范围进行了极大的拓展。将政治整合分为五类:国家整合、领土整合、精英群众整合、价值观念整合、民族整合。[21]由此可见,政治整合所包括的形式与内容都相当广泛,基本上可以覆盖现代国家构建的方方面面。其中,国家整合与领土整合可以视作横向的政治整合,国际整合与区域整合是其主要的整合内容。就国家构建的角度而言,这种实体性质的整合在整合序列中处于优先位置,起到了奠基的作用。其后的精英群众整合、价值观念整合以及民族整合可以视作纵向的政治整合,更加强调政治权威在政治整合过程中所发挥的主体作用。恰如迈伦·韦纳在他的文章中所言,为了消除次级群体“狭隘的忠诚”,形成多元一体的国家忠诚,需要在国家认同与区域控制的基础之上,建立一套能够处理公共冲突、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关系以及为了共同目的将民众组织起来的规则,这其实也就是政治整合的基本问题。[21]绝大多数的政治整合研究,都偏离不出这两个层级和五个范围。

但以中国的政治整合相关研究为例,比较多地以“多民族国家”作为政治整合的逻辑起点,因而将政治整合限定在“族际政治整合”的语境之中,再用“多元一体”理论进行本土化重构,形成以“民族整合”为重心的政治整合路径。这从“族际政治整合”的定义中可以看出,“族际政治整合就是在承认国内族群多样性的基础上,国家在一定的政治框架内按照一定的规则组织和建立起一种多族群和平共存和相互接受、不同文化相互补充的多元有序状态。其本质是多元共存与政治一体。”[22]“多民族国家”具有普遍适用性,并不存在概念运用上的限定性条件,而之所以将“多民族国家”作为政治整合的逻辑起点以及将其置于“族际政治整合”的语境之下,归根结底还是本土化的理论重构以及历史经验总结。从历史的经验来看,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基于“大一统”的传统国家意识,对民族地区进行的统治与管理,是一种事实上的族际政治整合。为此创制了不同的管理制度用以规制不同时期的民族地区,例如汉朝的西域都护府体制、唐宋的羁縻府州制、元明时期的土司制度等,同时辅以文化与经济的双重策略,将民族地区更好地纳入中央王朝的管理序列当中。基于民族地区大多位于边疆地带,中国古代的族际政治整合史又可视为边疆经略史,边疆作为政治整合的主要场域是王朝国家时期实现“大一统”目标的重要对象。近代的民族革命运动唤醒了中国人的民族意识,中华民国的建立代表着中国进行国家构建的开端,但是真正的现代国家构建始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新中国成立之后,在“民族多元”与“政治一体”的框架之下,在强有力的中央权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族际政治整合与现代国家构建齐头并进,无论是强调各民族平等的基本理念还是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的优越实践,都较好地完成了维系政治共同体凝聚力与打造国家认同意识的作用。有学者曾论及:“现代国家构建是通过有效的政治整合,将边界内诸人诸物纳入其治理范围的过程。”[23]当然,这个“边界”更多的是强调共同体内部不同身份表现与系统区隔上的认同边界,是一种社会文化层面上的概念。不过若是从边疆概念出发进行考察,现代国家构建的一个重要侧面,就是通过合理有效的政治整合,将边疆地区的社会、政治、文化、经济诸因素纳入到国家统治的范围之内,一方面能够助推国家现代化进程的建设,一方面能够稳固边疆安全并促进边疆发展。恰如波齐(Poggi)关于现代国家的观点,他认为“统一性”是国家结构的基本特征,并且意味着国家从制度上将领土范围内从事政治活动的所有社会单位纳入一个单一的中心。[24]

在国家构建与政治整合的关系上,有些学者认为存在一个建构顺序的问题,比如林茨(Juan J.Linz)认为在多民族国家推进民主并实现政治整合是可能的,但更强调通过国家构建尤其是“国家性”的建构来实现多民族国家的政治整合。[25]与之类似,福山(Francis Fukuyama)也曾论及:“在你能够有民主之前,你必须先有国家:国家建设的行动只是部分地与促进民主相重叠。”[26]并且福山的国家构建理论强调的是国家构建在政治发展中的重要地位,聚焦于建立新的政府制度以及加强现有政府。以上学者的观点比较注重“国家构建”先于“政治整合”,将“国家构建”放置在一个较为提前的层次,作为嗣后政治行为的出发点。但利普哈特(Arend Lijphart)却有着不同的论断,利普哈特关于政治整合的定义同迈伦·韦纳一样有着广阔的外延,他认为政治整合可以理解为地域上的统一与一体化,包括民族主义层面上的民族统一,而且有国际上地区间的整合以及一国内部地区间的整合。此外,国家建设层面下的政治发展与政治稳定,以及联邦主义的问题等也是政治整合非常重要的内容。[27]也正因为此,国家构建乃被视作政治整合的一部分,亦即国家构建统构于政治整合的进程当中。这两种不同的判断首先是基于对政治整合的定义展现出来的差别,定义的广狭与否决定了政治整合的适用程度;其次是在国家现代化的过程当中是以何种概念作为基准,不同的价值偏好会影响与论者对于“国家构建”与“政治整合”何者先行的判断。但总体上而言,以各国的政治实践来看,尤其是在殖民体系崩解之后的诸多“后发多民族国家”之中,国家构建与政治整合同样也并非彼此界限分明、序列明显。基于历史与现实的双重原因,这类国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当中一直是国家构建与政治整合并行,两者互相构成,并且都需要一个权威的政府或政党来进行强有力的推动,而对于国家的边疆地区而言,这种权威性力量所能带来的整合效果就显得尤为重要。

三、边疆地区政治整合路径

基于边疆地区所固有的异质性(相较核心地区而言),针对边疆地区的政治整合必然是多维度、宽领域的,其目标是将边疆地区更好地纳入国家管理的序列当中,形成最为基本的国家认同,达成某种程度上的政治共识,这类共识根植于边疆地区民众对于现政权的接受度。因此,政治整合的主体是一国之政治权威,亦即执政党和政府。同样,也正因为边疆地区固有的异质性要素,其所表现出来的社会文化与民族心理之“分化”趋向,与现代国家构建中的资源禀赋与多元一体之“整合”需要,再加上其相较核心地区的现实距离与情感距离之“疏远”态势,也深刻地反映出在国家构建的视域下,针对边疆地区的政治整合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因此,接下来的内容简单地从领土、民族、政党、管理制度等几个方面来对边疆地区的政治整合路径进行探析。

首先是领土整合路径。现代民族国家的两个重要判断标准,一是要有独立明晰的主权,二是要有完整统一的领土。这不但是现代国家得以构建的出发点,同时也是政治整合所要解决的先导性问题。而确保领土的完整性,亦是政治整合最为基本的目标。于大多数国家而言,边疆地区在历史上长期是处于拉锯变动的态势,并不存在一个明确清晰的边界。等到民族国家的兴起,近现代意义上边界的确立,边疆地区作为一国之实质领土的地位才逐渐稳定下来。以中国为例,无论是西北边疆还是西南边疆,在历史上都是通过特殊的办法进行统治,包括现今的新疆、西藏、云南等地,设置过都护府体制、羁縻府州制、土司制度等等。这些制度大多带有间接统治的特性,主要还是基于边疆自身的特殊性以及古代王朝国家低效率的行政管理难以形成直接有效治理的缘故。这也反映了中国一直以来都对边疆地区进行着领土整合,只不过由于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技术手段没能得到完全的稳固。封建王朝覆灭后,中华民国的成立开启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国开始现代民族国家的建设,并且将传统意义上的边疆地区真正纳入国家的领土范围,进行制度化的管理。新中国成立之后建立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正是在这种历史条件的影响下才能一举成功,对边疆地区的稳固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如果没有领土的整合,其他的整合措施以及制度建设也就无从谈起。因此,领土整合是一切其他政治整合手段的前提,边疆地区只有在进入国家正式统治序列的框架下才能凭借中央政府的权威推行其整合措施。

其次是民族整合路径。多民族国家是现代国家的普遍形态,族裔多样性的存在挑战着现代国家的治理能力和国家构建的稳定性。部分族裔群体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相对立,继而寻求民族自决,也有将族群认同作为谋求政治利益的工具,对政治共同体的稳固造成一定的威胁,这些都会引发不同程度的政治动荡,影响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因此,有学者就提出:“民族整合的实质就是多民族国家运用国家公共权力缓解民族异质性要素及其力量的增长与国家统一性之间的张力,协调国内民族与民族、民族与国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进而构建更高层次政治共同体(民族国家)和实现国家统一的过程。”[28]可以看出,民族整合就是打破狭隘的民族认同,强化国家认同的方式,且因其是由国家公权力所主导的,故而是政治整合的合理路径。普遍而言,一国之边疆地区长久以来大多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因此各类民族问题尤为突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边疆地区长期以来与核心区域有着社会、文化、经济等方面的区隔,这种区隔作用在民族心理之上,为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与特殊性,边疆地区的民族把来自核心区域的同化视作“侵袭”,激发并强化民族的逆反心理。现代国家越来越注重民族多元的存在以及民族特色的保留,有学者就认为民族整合是对既往以同化为主的治理范式的反思,强调民族整合作为政治理念,旨在摒弃民族同化且又防止民族分裂,维护族群自主性与国家统一性。[29]由此可见,边疆地区民族整合的要点在于如何在尊重民族差异的前提下驱散地方民族主义的固有观念,在此基础上强化边疆地区各民族的国家认同理念,将边疆地区作为国家构建的重要部分纳入到国家现代化的进程当中,维护边疆地区的安全与发展。

再者是政党整合的路径。政党政治作为现代国家政权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现代化的政治体系中起着基础的作用。如前所述,政治整合的主体一般代表着一国之政治权威,且多由权威性的政党组织担当。正如有学者曾论:“政治权威整合机制的建立,必须以强有力领导力量为主导,这一力量一般由政党组织来充任”。[30]以中国共产党为例,有学者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整合概括为“政党权威—制度型的族际政治整合”,[31]通过建立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推进民族共治建设与政权建设等内容,对边疆民族地区进行现代化的治理,促进边疆民族地区的发展。这其中,中国共产党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资源进行权威性的有效合理配置,充分展示了中国共产党进行政治整合的能力和效率。但在某些多党制国家当中,基于政党的利益表达功能与政治动员能力,其边疆地区往往会形成地方性的、民族性的政党,使得边疆地区的政治整合环境更为复杂。以印度的东北边疆地区为例,国大党在建国后的长期执政局面对当地的政治整合起到了显著作用。但由于该地区民族成分错综复杂、地方势力根深蒂固,催生出了一系列地方性政党,如阿萨姆邦的阿萨姆人民联盟以及那加兰邦的那加人民阵线等,这些通过政党政治途径参与政治的政党虽以地方利益为主要诉求,但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同联邦政府携手合作进行政治整合,稳定地方秩序。不过仍然有一部分激进的组织或政党选择用暴力手段进行对抗,并且激起民众的民族主义心理,使得政治整合工作陷入困境。因此,在多党制国家,存在着如何在沟通地方性政党的基础上化解分离主义倾向,共同促进政治整合的问题。政党整合在差异化的政治环境中有着不同的面向,形成类似“权威型”整合与“合作型”整合的不同路径,或许会对政治整合的效度有一定的影响,但总体而言政党整合能够为社会认同与族群认同提供表达窗口,为政治整合以及现代国家构建奠定认同基础。

最后是行政管理的路径。这里所表述的行政管理指的是国家权力落实到边疆地区的具体举措,具体说来,就是行政管理体制的设置与运行,指的是国家政体及其管理制度在边疆地区的集中反映。包括行政管理机构、管理权限、管理制度、管理工作、管理人员等不同要素有机构成的一个管理系统在边疆地区的集中体现,反映了国家的意志,同时亦是政治整合在具体措施上的有效展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边疆地区的整合难度不仅表现在民族文化心理等内容上,而且有管理体制上的问题。中国历来是采用间接统治的管理形式来对边疆地区进行治理与整合,而这种治理效度和整合效度同中原王朝亦即核心区域的稳定性息息相关,一旦核心区域无法保持良好的军事威慑以及持续的经济辐射,边疆地区将迅速成为王朝的不稳定因素。因此,封建王朝时期边疆地区“顺与叛”的反复,在一定程度上是基于行政管理体制与管理方式的落后。当然,王朝国家并非没有意识到这类问题,比如明清时期的“改土归流”就是对传统管理理念的矫正,力图在边疆地区强化中央权威,通过较为先进的王朝国家管理体制来维护边疆地区的稳定和发展。即便有历史局限性,“改土归流”的后续实践和影响也证明了正确的行政管理体制对促进边疆地区的国家认同与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新中国成立之后,针对边疆地区的政权建设也同样反映出先进、深入的行政管理体制对边疆地区的聚合作用,同时诸如人大制度、政府制度、司法制度以及政治协商制度等制度建设的内容也是边疆地区政治整合的重要方略。

四、结语

民族国家的兴起为现代国家构建打开一扇普适性的大门,西欧封建国家凭借这种理念,乘着殖民主义的浪潮,开始了他们的现代化建设之路。在这一过程之中,资本主义国家开始将其海外边疆有序地整合进入国家的统治,为他们的国家构建之路提供助推力。民族独立运动之后,新兴国家同样开始自主寻觅现代化建设路径,将国家构建与政治整合相统一,力图在保证主权完整的基础之上建立运转良好的现代政治制度。边疆对于现代绝大多数国家都有着重要的意义,于内部而言,它是国家稳定与安全的节拍器,是现代化建设进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于外部而言,它是国际间交往的门户,是区域安全与发展的桥头堡。在国家构建的整体视域下,通过合理的路径针对边疆地区进行政治整合是强化政治共同体意识的需要,是维护边疆稳定乃至区域安全的需要,是促进边疆发展乃至国家现代化的需要。

基于政治整合的理念与要求,拥有权威性的政府或政党机构来对政治整合路径进行整体设计与具体执行是必不可少的。这尤其表现在诸多“后发多民族国家”的政治实践当中,通过特定的政治权威来推动对“异质性”较强的边疆地区的整合,从而形成基本的国家认同,达成基础的政治共识,接受有序的政治安排。这就要求政治主体克服边疆地区固有的社会文化与民族心理之“分化”趋向,现实距离与情感距离之“疏远”态势,达成资源禀赋与多元一体之“整合”目标。也正因此,针对边疆地区的政治整合是一个复杂性极高的系统工程,必须要选择合理有序的路径,形成全面、多维、立体的整合局面,在不引起强烈反弹的情况下达成政治整合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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