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想收手，西方会同意吗？

辜学武

10月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的命令，批准关于顿涅茨克等四地区各自作为联邦主体加入俄罗斯的4项条约。至此，四地区入俄条约批准的法律程序全部完成，条约从公布之日起生效。

与此同时，普京再次呼吁泽连斯基总统领导下的基辅政权重新回到谈判桌前。明显地， 普京向西方发出了信号，他想收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位克里姆林宫的铁腕人物是在给自己搭一个台阶，体面地结束他的对乌“特别军事行动”。

显然，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俄军在战场上的节节失利，印度等非西方大国的“这不是战争的时代”的规劝，都可能极大地影响了普京的最新决策。

“见好就收”

争取主动，“见好就收”，结束战争，应该是普京这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兼并乌东四区的主要动机。

从此以后，俄罗斯武装力量主动向西推进，向乌克兰军队发动大规模的，以夺取更多领土为目的的反攻战役的概率几乎为零。零星的，以把乌克兰武装部队驱逐出“俄罗斯新领土”为目的战斗可能会继续发生，但我们不会看到一个更大的、由莫斯科主动发起的新战役。

问题是，西方会就此罢休吗？普京当然不会天真地设想乌克兰和西方世界会“吞下苦果”，接受他造成的既成事实。但这位精于算计的俄罗斯总统不会不知道，西方世界并不是铁板一块，并不是所有的国家和人民都希望乌克兰和俄罗斯继续打下去。

事实上，普京的“公投兼并”这一举措，不仅可能给自己搭了一个体面向国人交代的台阶，而且也把美国和欧洲再次推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是继续支持乌克兰打下去，直到把俄罗斯最后一个士兵驱逐出乌克兰领土包括克里米亚半岛为止，还是鼓励乌克兰暂时停火，休养生息，等冬天过后再做决策。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第一时间便驳回普京的谈判要求，宣称可以谈判，但“我们只同普京以后的俄罗斯总统谈”。他的顾问波多里亚克的一席话非常清楚地表明了基辅执政精英目前的心态：

“如果说要合适地结束战争的话，（除了将侵略者彻底驱逐出我们的国土外），我们别无选择。我们不可能留下一块飞地处于俄罗斯的统治之下或（在我们的国土上）画一条线与俄罗斯分界而治。”

美国和它的欧洲盟友们虽然在第一时间也坚决地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领土的“非法兼并”并表示“永远不会承认”俄罗斯对乌东地区的主权，但如果继续支持乌克兰抗俄到底的话，不得不面临一个更加复杂、风险更大的问题。

为了威慑西方和乌克兰，普京在讲话中明确地表示，俄罗斯将会动用她所拥有的一切手段来捍卫俄罗斯的领土完整。言下之意，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俄罗斯将不惜动用核武器来反击“入侵者”。

普京看上去像一个软硬兼施的高手。为了消除欧美对他“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疑虑，他高调宣布：“苏联已不复存在，我们回不到过去，但俄罗斯不需要如此，我们没有这个目标。”

这是普京第一次明确无误地向世人宣布，他无意“复兴苏联”。这句话似乎既是说给美国人、法国人和德国人听的，也是说给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立陶宛、爱沙尼亞和拉脱维亚，以及原苏联卫星国如波兰和保加利亚等国家听的。

尤其是波罗的海三国，在这些原苏联的领土上，还生活着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对于他们来讲，普京一句“我们回不到过去”充满着无奈，然而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与俄罗斯并不“同文同种”，至少没有像俄乌之间的那种血亲关系。历史上的立陶宛和波兰同盟还差点置俄罗斯帝国于死地。

到目前为止，俄乌之战的潜规则是：美欧不出兵阻止俄军进入乌克兰，作为交换，俄军容忍美欧对乌克兰提供军火援助；俄罗斯不攻击任何北约领土，作为交换，北约国家不向乌克兰提供打击俄罗斯本土腹地的重型武器。

普京想用这句话表达的深层含义应该是：我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要恢复和重建俄罗斯帝国，而是拿回原本就属于俄罗斯的那一部分领土和让生活在那片领土上的俄罗斯人回归“俄罗斯大家庭”。俄罗斯无意打完了乌克兰之后再打波罗的海， “你们想多了”。

现在的状况是：俄罗斯在“兼并”了乌克兰六分之一的肥沃领土之后，“金盆洗手”，希望熄灭战火，回归和平。为防止乌克兰在西方的支持下进行“反扑”，夺回失地，普京发布局部动员令，补充前线部队。预计这些部队未来的主要任务不是“进攻”，而是“防御”。普京明显地要把俄罗斯西南部的国防线向西推进近1000公里左右。

普京“求和”，乌克兰“不想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乌军目前在战场上频频得手。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乌克兰是不会放弃抵抗的。任何一个民选的乌克兰政府都没有这个胆量，在被敌人夺走了六分之一的领土之后，接受敌方的邀请握手言和。实际上泽连斯基政府目前只有一个选择：拒绝和谈，抗战到底。

“火线入约”？

事实上，在普京签署“领土兼并条约”的当天，泽连斯基主持的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就决定，乌克兰正式申请加入北约，而且是要求尽快“火线入约”。

泽连斯基申请“火线入约”的决定明显没有事先同美欧各国政府商量过。美国总统拜登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表示，“现在不是讨论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时候”。德国外长贝尔伯克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面对德国第一电视台政论节目“焦点”主持人的提问，这位一向口无遮拦的女外交部长直言道：“我觉得让乌克兰快速加入北约机会渺茫。我们虽然支持乌克兰自卫的权利，但我们从战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明确表明，我们有责任不让战争向其他国家外溢，北约不应当成为交战方。”

说白了，美欧害怕卷入战争，担心让乌克兰加入北约会引火烧身，使北约三十多个成员国都成为俄罗斯攻击的对象，让战火燃烧到整个欧洲大陆甚至北美洲。

德国前总理默克尔说得好，“要严肃认真地对待普京说的话，不能把它当作虚张声势”。 普京和他的助手们不止一次地暗示，俄军的军事纲领允许俄军在一定的条件下使用战术核武器。从沙利文和贝尔伯克的表态来看，美欧的主要当政者们并没有把普京的“ 核威慑”当成耳边风。

对欧美国家来讲，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到目前为止，俄乌之战的潜规则是：美欧不出兵阻止俄军进入乌克兰，作为交换，俄军容忍美欧对乌克兰提供军火援助；俄罗斯不攻击任何北约领土，作为交换，北约国家不向乌克兰提供打击俄罗斯本土腹地的重型武器。

对乌克兰来讲，北约的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背叛”。但世态炎凉，以实力说话和利益瓜分为逻辑的地缘政治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面对俄罗斯强权的入侵，乌克兰唯一赖以生存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同俄罗斯的领土之争叙事成为民主体制与威权体制之争。只有这样，乌克兰才能成为美国削弱俄罗斯战略的前线国家，才能源源不断地得到来自美国的军火、财政和外交支持。

现在普京挂起了“免战牌”，并宣称无意“恢复苏联”，虽然是无奈之举，但也让对手的矛盾暴露了出来：乌克兰要“血战到底”，誓言夺回丧失的“大好山河”；波罗的海国家则坚决支持泽连斯基“火线加入北约”的申请，不惜与俄罗斯兵戎相见；而美国、德国和法国等大国视“北约不能成为交战方”为圭臬，严防被拖下水，诱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随着冬天的来临和物价飞涨，老百姓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政府要他们勒紧裤腰带来支持乌克兰继续打仗，为什么不要求乌克兰以谈判的方式结束战争。

然而，担心与俄罗斯直接交火并不意味着美欧会按照普京“免战牌”的逻辑，接受俄罗斯“兼并”乌克兰六分之一领土的事实。就像拜登总统情绪激动表达的那样，美国“绝不， 绝不，绝不”接受俄罗斯对乌克兰领土的“非法兼并”。这三个“绝不”预示着美国绝不会让俄罗斯就此收手。

两难困局

问题是，“绝不承认兼并”也并不一定意味着美欧会竭尽全力支持乌克兰对俄罗斯的“新领土”发动全面进攻。

在普京无心恋战的情况下，如果欧美继续支持乌克兰打下去，西方的政客们需要有充分的理由和强有力的新叙事来赢得民意的支持，否则这样的支持不可持续。更何况随着冬天的来临和物价飞涨，老百姓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政府要他们勒紧裤腰带来支持乌克兰继续打仗，为什么不要求乌克兰以谈判的方式结束战争。

普京想见好就收，泽连斯基要光复国土，这是西方面临的新情况。这是一个两难困局：同意普京收手，无异于承认普京按照他自己的条件“胜利”结束了战争；支持泽连斯基打下去，无异于冒乌军拿着自己提供的武器攻击俄罗斯“本土”的风险，把整个西方都拖下水。

好在10月雨季正在降临乌克兰平原，而且双方都已经是弹尽粮绝，急需休整。美国和欧洲北约盟国的武器供给也出现了瓶颈。从各国武装部队现存的军事装备中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武器来供应给乌克兰。

军援乌克兰的新装备已经由从部队抽调转换成为给军工厂下单生产，整个生产过程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美国新答应提供的18架“海马斯”火箭炮的生产和投入使用，按照美国国防部的信息，就需要几年的时间来完成。

雨季、寒冬和军援瓶颈或許给西方一个机会仔细凝视一下普京的“免战牌”。无论反思的结果如何，孤立俄罗斯、彻底与俄罗斯“脱钩”应该是西方无论如何要做的事情，区别只是在于以什么方式—冷战还是热战？热战是乌克兰和波罗的海国家的首选，冷战应是美欧守成大国的偏好。估计和以往一样，小国可能会最终屈服于大国的意志和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