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辽宁·赵素馥
前段时间,由于疫情我一直封闭在家,得知姨父(老黄)生病却无法前去探望。解封后,我第一时间打车去医院探望他。走进病房,看见姨父躺在病床上,姨妈正一勺勺地给他喂饭、喂奶。紧接着,姨妈又给姨父按摩头部和手臂……
看他俩那亲切劲儿,我很受感动。因为姨妈与姨父是老年再婚,他们的结合很不容易,一路走来艰难坎坷。
姨妈是一位退休教师,今年69岁。她下乡时与前姨父分在同一个知青点,后来他们相爱、相恋进而步入婚姻。婚后育有两个儿子,不幸的是前姨父30年前因病离世。姨妈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如今儿子们已成家立业,居住在离她不远的小区里。虽然周末和节假日孩子们会回来看她,但大部分时间姨妈还是处在孤寂中,夜晚的时候她倍感孤单。
姨妈的睡眠很少,每天早早起床就去街上散步,在人民广场她被一群扭秧歌的老年人深深地吸引了。他们扭起秧歌来个个精神抖擞,动作像年轻人一样敏捷,看着他们那个开心的劲儿,姨妈觉得他们什么烦恼都没有。
姨妈每天早上都去看那些老人扭秧歌,来的次数多了,就被领队的老同志注意到了。有一次,领队的老同志走到她面前,亲切地说:“一起来扭吧!”她忙说:“不行,我不会,在这里看你们扭,我就挺愉快的。”
回到家里,姨妈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想如果自己能加入到扭秧歌的行列,也许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可是,她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她是教师,一辈子正统严肃,担心如果让同事和她的学生看到她在广场上扭秧歌,该多难为情呀!想到这,她就打消了扭秧歌的念头。
一天晚上,姨妈正在家里看电视,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个领队的老同志。他看出了她的意外和惊讶,便说:“没想到我会来吧,可以进去说话吗?”她忙说:“进来吧!”坐下后,他慢条斯理地做了自我介绍,解释了他从何处知晓姨妈家的地址。原来,他叫黄岩,退休前在市文化馆工作,退休后组建了这个秧歌队。
老黄这次来,就是想劝姨妈加入秧歌队。他给姨妈讲述了自己在知青点与村民一起扭秧歌的事情,描述了扭秧歌的诸多好处和他组建秧歌队的经历。在老黄的劝导下,第二天姨妈就加入了秧歌队,并从此迷上了秧歌,如果哪一天不去扭,就觉得四肢无力。
一天,姨妈在扭秧歌的过程中,不小心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老黄摸了摸她的脚踝骨说:“别动了!赶紧去医院!”经过医院诊断,姨妈脚踝骨折,需要住院治疗。
伤筋动骨一百天,孩子们工作忙,每天抽时间来医院给姨妈送点吃食就匆匆离去。这可怎么办?正在她犯愁时,老黄来医院看望她。得知姨妈的情况后,老黄天天来医院照料她,打水、买饭、搀扶……
老黄的悉心照料,姨妈有些过意不去,不知如何感谢他。他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们队的成员,况且我们都是从农村那个‘大熔炉’里走出来的,我不能不管。再说,我又没有什么事,在家闲着还闷得慌,天天陪着你我也很开心!”
出院后,姨妈想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感谢老黄。怎么谢呢,姨妈想请老黄吃顿饭,可是老黄说什么也不去。一天,老黄来家里看望姨妈,她试探地问他喜欢什么?老黄便说:“如果你非要感谢我,就给我织条毛裤吧,我喜欢穿毛裤,暖和还柔软。以前,都是老伴织的,现在她不在了,也就没有人给我织了。”原来老黄也是丧偶老人,姨妈感同身受,听完眼睛湿润了,心里特不是滋味。
那一夜,姨妈失眠了,她想了很多很多……
转眼半年过去了,姨妈的身体素质好多了,精神上也愉快了许多,她和老黄的感情也不知不觉地加深了。可是,姨妈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两个儿子,好几次欲言又止。一位热心的伙伴找到姨妈的儿子想促成姨妈与老黄再婚,结果没说两句就被顶了回去。
老黄那边,他的女儿也是哭着不同意……
一天,姨妈将两个儿子叫到面前,对他们说:“这是两个存折,是我多年的积蓄,各二万元,给你们一人一个。家里的东西你们一人一半,房子是我和你爸结婚时买的,这个房子就给老大,因为老大结婚时家里没有给买新房。我要走了,家里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拿。”两个儿子面面相觑,知道她决心已定,谁也没有再去阻拦。
姨妈迈着沉重的脚步,拎着一个皮包,装着她平时换洗的衣服,含着眼泪走出居住了三十多年的家。
姨妈来到老黄家,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屋里一片狼藉,家具、家电被洗劫一空,老黄坐在床边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原来,老黄的女儿不同意父亲再婚,就来了个大搬家,说东西是母亲留下的,她都要拿走,不能留给别人。姨妈宽慰老黄:“不要生气了,家具我们再添置些就是了。”
姨妈与老黄计划了一下,开始重新布置房子。秧歌队的朋友们知道他们手头不宽裕,主动借钱给他们,很快,一个新家就组建成了。他们结婚那天,秧歌队的朋友们都来送祝福!
为了尽快还清结婚时欠下的钱,姨妈与老黄省吃俭用。可老黄的女儿时不时回来问他们要钱,不是给孩子买衣服就是给孩子交学费。一次老黄的女儿进屋就喊:“爸,我想给孩子转到一所离家近的学校,得交转学费一万元,我手头没有钱,你看咋办?”于是,老两口东挪西借,凑足了钱给女儿送过去。
一晃春节快到了,姨妈和老黄简单购置了些年货,想过个“朴素”的春节。年三十早晨,老两口扭秧歌回来,见女儿女婿回来了,心里非常高兴。谁知女儿一进门就把母亲的遗像拿出来挂在客厅里,还摆上水果点心,插上香祭拜。不一会儿工夫,客厅就烟雾缭绕,老黄不由得毛骨悚然,他的心如同滴血一样难受。
姨妈承受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像受了伤的老鹿一般跑出家门,奔向了茫茫黑夜。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原来家的楼下,望着楼上的灯光,她心如刀绞:儿子一家人在干什么?看电视,还是包饺子?最疼爱的小孙子还好吗?她多么想上去看一眼,可她没有勇气迈开那一步,觉得自己没脸再回那个家了。
世界如此之大,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姨妈悲痛欲绝。
寒冬夜晚的街头,姨妈蜷坐在一个台阶上……恍惚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老黄。老黄把她搂在怀里,才知道她发烧了。那个除夕夜,在医院的病房里,姨妈的泪水打湿了老黄的衣角……
姨妈出院后,老黄在家里常常抽闷烟,一抽就是几个小时,有时还自言自语:“这是诚心不让我过好日子,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究竟错哪了……”受到精神折磨的老黄头发白了许多,精神头儿大不如从前。
姨妈想孩子,尤其是想孙子,每天坐立不安。一天,她早早来到学校门口等孙子,看见孙子出来了,她高兴地喊:“小龙,小龙!”孙子一看是奶奶,转身就跑。姨妈赶上前,一把抓住孙子说:“奶奶想你了,你不想奶奶吗?”小龙抬起头就问:“奶奶,你为什么不要我们的家,去别人的家里呢?”看着孩子天真充满疑惑的眼睛,姨妈的心碎了一地。
老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秧歌也不能扭了。不久前,老黄的病情加重,经医院诊断,他得了肝癌,需要做手术。医院里,姨妈日夜守护着老黄,他们心里都清楚,彼此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每分每秒对他们来说都异常珍贵……
从医院探望完姨父,我不禁感叹,老年人再婚为何这般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