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苏省淮安外国语学校赵子萱
初一的语文老师是个小老头,姓林,我们都叫他“老林”。
我们叫他“老林”,一是因为他在语文组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二是因为我们都有些怕他,并且这怕中还不乏一些尊敬和亲近,所以这带点俏皮意味的名字便再合适不过了。
记得他带我们班那年的冬天很冷,下了很大的雪。碰巧那天早读课因下雪交通不便取消,我就趁机忙里偷闲地在校园里转悠。雪后的校园景色简约而又纯净,不知不觉间又蕴含了些许凄美。于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惆怅无端地爬上心头,我驻足在雪中,细细品味这难得的寂寞,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节课就是语文,或许是寒冷的缘故,同学们都有些蔫头蔫脑。只有老林还和原先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教室,扯开了嗓门读课文,白板上有他指不到的字也要倔强地踮起脚去够。一节课上下来,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儿微微冒汗。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窝在教室里。老林低头收拾着东西,突然抬起头环视着我们,用他一贯响亮又略沙哑的嗓音说道:“有没有人知道食堂路边上种的那几棵结着黄果子的是什么树?”黄果子?我不禁疑惑。见到教室里一片寂静,老林略显失望,又问道;“有人注意过吗?”又是一片寂静。他显然很不满,提高了声音,挥着手道:“那就这节课间去看看!它们叫香泡!你们也可以摘几个下来好好瞧瞧!”此话一出,全班立刻沸腾了,几个淘气的男孩子立即箭一般冲出了教室。
我也走出了教室。一路上,我心中既怀疑又期待,真是一种独特的感受,颇有一种胜日寻芳的意趣。前面树下早已围了一群人,猛抬头,果然,干枯凋敝的树枝上缀满了一个个淡黄的果实。在漫天苍灰的世界里,这点鲜亮真是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在这极素雅的背景衬托下,竟微微地绽放着朴素的光芒。
有同学已从树上够下了几个香泡。这香泡远远看去很似柑橘,可近看却大有不同,形状也千奇百怪,有圆的,有方的,也有不成形的。胆大的同学剥开果皮,刚试探性地咬上一小口,就“哇”一下全吐出来:“好难吃!”我凑上去,一股强烈的气息立即冲鼻而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确实,这味道苦中带涩,涩中发酸,全然不似惯常的果香,却像中药铺里那浓郁的幽苦味儿,倒也合我的口味。后来我了解到,香泡又名香橼、枸橼,有疏肝理气的作用。
下午,老林给我们看了他写的一首七绝《香泡》。后面的几句早已忘记,却牢牢记住当中第一句:“寂寞深冬里,热络是枸橼。”
这么爱香泡的老林,想来也如它那般寂寞吧。办公室里的他,似乎有些不合群,事业上似乎也不那么得志。
可每每翻他的朋友圈,又顿觉他活得似香泡那般热闹。清晨六点的朝阳,十几米长的书法《金刚经》,夏日的铁人三项……甚至对家门口每日得见的小公园,也能赋上一首即兴的小诗。我觉得他活得寂寞,鲜少有人理解。可他却在无意中证明给我看:瞧,我活得热热闹闹,活得朝气蓬勃!又有什么能让我寂寞呢?
是啊,我不是也曾觉得雪景是寂寞的吗?可那一棵香泡也同样证明给我看,我那点自恃清高的惆怅在真正的生命面前是多么病态啊!
老林并不曾教给我许多书上的知识,他总是有些自顾自地做他自己的事,然后在无意中展示给我看,无声地告诉我:“你原也可以这么热闹地活着。”
案头,一只深褐的香泡端坐着,微微泛着点原本的红,这是今冬特地摘下风干的。它的气息幽淡而持久,仍是苦中带涩,涩中发酸。
看见它,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固执的老林自顾自地行走在寂寞的深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