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梅
随着纪录片的专业化、多元化发展,它与另一种节目形式——专题片的关系也越来越引发关注。纪录片的边界问题起先发生在西方,西方的纪录片边界问题主要探讨的是纪录片与“虚构类艺术”如电影、故事片等这些类型的区别。由于我国电视台架构的独特性,导致我国的纪录片与虚构类艺术泾渭分明,但与同属非虚构类型的专题片常常产生混淆。
“纪录片,是以真实生活为创作素材,以真人真事为表现对象,并对其进行艺术加工与展现的,以展现真实为本质,并用真实引发人们思考的电影或电视艺术形式。纪录片的核心为真实。”这是目前为止得到普遍认同的关于纪录片概念的表述。再来看专题片。“专题片,是运用现在时或过去时的纪实,对社会生活的某一领域或某一方面,给予集中的、深入的报道,内容较为专一,形式多样,允许采用多种艺术手段表现社会生活,允许创作者直接阐明观点的纪实性影片,它是介乎新闻和电视艺术之间的一种电视文化形态,既要有新闻的真实性,又要具备艺术的审美性。”从概念的表述能直观地看出二者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都是电视艺术的一种,都以真实为前提,又都采用艺术手段或加工方法,都承载着一定的社会功能……看起来像极两兄弟,但严格从专业角度来说,不能把二者完全混为一谈。
纪录片产生于19世纪末的欧洲,世界上最早的影像片就是以纪录片的形式出现的。1895年,在大发明家爱迪生发明“电影视镜”之后,法国的卢米埃尔兄弟受缝纫机的启发发明了活动电影机,拍摄记录下12段真实的生活影像,如《火车进站》《工厂的大门》《婴儿的午餐》等,并于当年12月28日在巴黎卡普辛大道14号大咖啡馆的印度厅内正式公映。这12部实验性的影片就是最早的纪录片。在之后10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发展阶段,纪录片承载了不同的历史使命。
本文所要探讨的纪录片与专题片的边界问题,是以我国当前的融媒体环境和电视台架构为背景的,所以就从我国纪录片起源谈起。我国的纪录片兴起于20世纪初,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我国纪录片自诞生以来就承载着极强的社会功能:记录战争事实、呼吁救亡启蒙、鼓舞军民士气,如《上海战争》等;新中国成立后,纪录片又担负起歌颂建设成就、弘扬模范人物事迹的重任;20世纪80年代之后,电视媒介迅速崛起,为大型纪录片的传播提供了媒介支撑,歌颂中华大好河山的纪录片是这一时期的代表,如《丝绸之路》《话说长江》等。同时也应运而生一些以记录小人物为主要内容的“小而美”纪录片,如《沙与海》等;新媒体时代,在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之美、讴歌时代翻天覆地发展的鸿篇巨制之外,大量记录大众群体积极乐观生存状态和草根奋斗者的微纪录片涌现,并且通过网络迅速传播,鼓舞奋斗激情,歌颂美好生活,促进文化交流。
专题片的产生跟电视媒介的崛起直接相关。电视专题片自诞生之日起,就承载着新闻传播和艺术表现的双重使命,更兼具宣传的社会功能。专题片的题材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多取材于当前的社会事件、重要活动、热点现象或热点人物等,更侧重互动与共鸣的传播效果,如新闻性专题片、纪实性专题片、科普性专题片和广告性专题片;在内容上,也更偏向于实用价值,比如城市形象专题片、企业形象专题片和产品形象专题片等。电视专题片因其制作周期相对较短、传播扩散迅速快捷、受众范围广、可追踪延续性强等特点,对民生需求、大众喜好等把握精准;同时,因新闻专题片的主流媒体传播特点,在政策解读上收效显著。
纪录片被称作“一种人类的生存之镜”。无论是媒体纪录片还是独立纪录片,对创作者都有很高的要求。“纪录片人”需要拥有“多面手”的功能,具有较高的思想文化素质和艺术审美能力。有底蕴有深度有内涵的纪录片,创作者在着手创作之前,一般进行长时间的“厚积”,掌握大量翔实资料,形成清晰脉络,并在创作过程中,以“第三者”的视角,运用蒙太奇等艺术手段和艺术方法,层层铺开,娓娓道来。看似平铺直叙,实则厚积薄发。
纪录片的创作者以“第三者的视角”叙述客观存在的真实故事,但纪录片人永远不是“旁观者”。作品的声画转换、字里行间、细枝末节,都融入了作者的情怀,只有胸怀大爱、充满人文关怀、对所从事的事业满怀热爱的纪录片人,才能创作出与观者心灵契合、令人信服、引人深思的作品。
正如纪录片《沙与海》的主创之一康健宁老师所说:“……对老百姓来说纪录片不一定很好看,从商业角度来讲不一定很卖钱……一个纪录片把那么一段生活记录下来了,不管这个人物是什么样的人物,不管有什么样的社会背景,要获得化石般的质感,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衡量尺度……长期的关注我觉得是纪录精神很重要的一个尺度和标志。”
而专题片的创作更强化策划与包装。专题片是围绕一个主题进行直观阐述的片子,经常用来说明某项事物或讲明某种科学,先要有一个核心,所有的素材取舍都是为了突出核心,也都是为核心论点而服务。专题片导演掌握的创作理论对实践的支撑尤为重要,没有相关知识的积累、一定的人生阅历,不了解电视媒体的特点和优势,是难以胜任的。
专题片策划要做到精心选材,专题片可涉足的范围极为广泛,会议专题、历史题材、民生报道等。专题片导演的思想理念对题材的取舍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专题片选材的关键是它的内涵价值,选材要让受众感觉到它深刻的思想内涵给了受众一个“心理切口”,使受众能动地介入到片中来,产生情感的共鸣,达到心灵的互动,然后带着思索离开。专题片的创作者更需要具有对素材进行提炼选择、加工挖掘的敏感性,同时要精准掌握受众的需求和关注点。
纪录片一般不带有个人观点和情绪(这里强调的是一种理想状态,即将创作者观点和情感最小化);而专题片往往会带有强烈主观色彩,将司空见惯的事实通过罕见的个人视角剖析,呈现出被人忽略的某些真相或生活的本质。
简而言之,纪录片,往往是客观的视角,带动观者主观的思考和情绪;专题片,往往是主观的视角,带给观众客观的情绪和主动的思考。
在时空操作层面,对于创作主体导演来说,纪录片正如“开渠引流”,而专题片更像“挖井探源”。前者多侧重时间上的广度,将丰富的珍贵资料,以引人入胜的艺术手法,让观者在声画盛宴中一窥全貌;后者侧重空间上的深度,将掌握的大量第一手资料呈现出来,运用灵活多变、出奇制胜的艺术手段,摆事实,讲道理,深入浅出,令人信服。而在时空交错中,二者又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都需要导演在创作过程中凭借雄厚的知识积累和扎实的基本功,以艺术呈现真实。
荷兰著名纪录片工作者伊文思认为,纪录片就是把现在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便成为将来的历史。国内影视理论工作者认为,它虽也可以有艺术手法,但语言本体必须保证素材的真实性和逻辑性。纪录片这种对真实的要求,决定了在拍摄纪录片时,摄影机要作为第三者的眼睛,忠实记录现场发生的一切,不干预,不参与。虽然现实很难做到,但理论上讲要绝对中立。在后纪录片时代,一些纪录片创作者也采用了“搬演”的手法,或者采用VR技术手段,力图还原曾经的事实。
专题片是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进行挖掘,对有些已经错过、未曾记录拍摄到的事实,可以通过当事人、见证者的描述,进行“情景再现”,并加以评论、推理论证。
就新闻纪录片和新闻专题片来说,如果参照文章叙事方式来做类比划分,纪录片的创作形式平铺直叙,更像记叙文;而专题片夹叙夹议,好比议论文,但其实二者的创作形式更确切地说都如撰写散文,要做到“形散而神不散”。前提都是真实,但如何进行加工,二者各有风格。
在纪录片和专题片的英文形式上,纪录片一词最早出现的是英文“documentary”,词根源于法语词汇,本身有文献资料的意思。这类影片记录的是当下的生活,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将会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成为后人了解这段历史的宝贵资料。而专题片的英文是“FeatureFilm”,直观翻译成中文可以是“特色影片”,这个词也是对专题片特点的概括,突出与其他影片和故事片不同的“特色”。
从电视纪录片和电视专题片创作上同样有记录和加工的角度来说,二者还可以由“记录”和“纪录”二词的不同来界定。二者都是既有动词属性又有名词属性,但专题片更强调“记录”的动词属性;而纪录片更偏向“纪录”的名词属性。
在当前的融媒体环境和“网生”时代,纪录片和专题片的传播媒介都比较灵活,可以通过传统电视媒介、融媒体矩阵或各种网络平台进行传播。
专题片的传播媒介更灵活自由。专题片的价值体现在社会生活的多角度、多侧面,如反映当下中国进行时的建党百年、全面小康、乡村振兴、抗击疫情等。
而纪录片以其独特的艺术影响力,突破了世界文化壁垒限制,实现了“走出去”。“在真实记录的基础上,纪录片承载着对人类情感和价值理念的呈现和建构,担负着作为影视艺术应有的美学追求和人文关怀。”纪录片以真实为本质的特征和可信度、感染力和艺术性,容易获得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的理解和认同,已成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形象的文化艺术载体。
有些纪录片作品因其影视艺术特性还搬上了大荧幕院线。如2021年5月29日上映的纪录电影《九零后》。这是电视纪录片《西南联大》导演徐蓓的新作,由杨振宁、许渊冲、王希季、马识途、杨苡等16位平均年龄超过96岁的国宝级大师联袂“出演”,讲述一代联大学子的青春记忆,带人们走近这所传奇大学,也让受众见识了纪录片的别样魅力。
纪录片是影视艺术的一个类型,被称作“背后带着哲学的影视题材”,也是社会文化形态的一部分。在影视艺术的多种形态中,纪录片在审美价值上具有巨大的开掘潜力,具有超越民族、地域、国家的能力。
就世界文化交流的角度而言,纪录片无疑是很好的载体,它能够让全世界的人们分享彼此的文化成果;就国际传播角度而言,纪录片同样是很好的工具,它能够以隐性的方式将意识形态传递出去。
在纪录片的国际传播方面,2012年中央电视台播出的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就是典型的代表。在每集近50分钟的7集节目中,主要内容为中国各地的美食生态。采用“微距摄影”的手法,通过中华美食的多个侧面,来展现食物给中国人民带来的仪式感。
通过画面、声音、蒙太奇手法,让世界人民见识中国的特色食材和一系列构成中国美食特有气质的元素,把美食的诱惑表现得淋漓尽致,更加直接地触发人类爱好美食的共通本性,有利于跨文化传播的进行,展现中华美食文化的精致和源远流长。
纪录片的创作应当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不仅着眼于中国题材、中国故事,也要着眼于人类社会的共同关切,以真切对话打通情感同频共振的通道,进而实现价值认同、促进民心相通。
专题片的艺术性更偏向加工手段和包装。专题片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对事实和对真实自然的人、人性的高度尊重与揭示”。发展到今天,受众的欣赏水平不断提高,专题片拒绝枯燥无味的叙事和拖沓冗长的镜头,追求可视性、节奏性、故事性,这就需要对专题进行全方位的立体的策划和包装。专题片的策划与包装,是一个无限广阔的空间。
专题片导演引经据典的前提是为论证观点服务,以史为鉴挖掘现有事实进行拓展,引发思考。有些同类题材的专题片,通过引用纪录片的影像资料,达到更真实有说服力的效果。
在某种程度上,在同样追求历史、文化和社会价值的基础上,纪录片偏向长期效果和文献价值,而专题片更追求当前效果和新闻价值、实用价值。
纪录片导演的价值在于重组片段,形成观点。给观众看的一定是真实的,但不是真实的全部,实际上也没有真实的全部。世界纪录电影之父弗拉哈迪的成名作《北方的纳努克》,第一次录制的素材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后,即使重新回顾式的拍摄也并非原汁原味的记录,爱斯基摩人其实是亲身集体演出了“传统经典”。
综上所述,纪录片与专题片都有各自独特的属性,但二者并非平行时空,泾渭分明。事实上,在《舌尖上的中国》《舌尖美食汇》等这类节目形式中,纪录片与专题片本身已无严格边界之分。现在的纪录片创作者往往也采用纪实性的手法制作新闻纪录片,而用纪录片的手法进行专题片创作,也是电视专题节目制作的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