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璐,刘毅,苏志霞,王瑞敏,牛金宁,杨青婷
1 山西中医药大学 山西太原 030024
2 山西省人民医院 山西太原 030012
中风属危重症,位列古代四大疑难杂症“风、劳、臌、膈”之首,发病急骤,病势危重,传变迅速。中风患者经急性期救治后,神志渐清,痰火渐平,但多遗留半身不遂、言语蹇涩、肢体痿软等症状,且恢复缓慢,严重影响患者正常生活,对其心理状态也产生负面影响。如何最大程度改善这一时期患者肢体、语言能力一直是医者的重要研究之一。
贾老是第6批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悬壶济世数十载,对中风后遗症期治疗经验颇丰,其从脾论治收效显著,善调“脾”达补虚益气、养血通络、化痰祛瘀之功。现从病机角度出发浅析这一思想并介绍贾师的治疗经验。
中风后遗症期脏腑虚损,阴阳气血衰弱,痰瘀浊邪郁滞经络,病机颇为复杂,但整体以本虚标实为共性,虚之核心在脾虚,标实痰瘀最关键。
中风为大病暴疾,邪气亢盛,脏腑大伤,正气虚羸。中风急性期阴阳失调,气血逆乱,至后期气血已衰,正气大量消耗,脏腑功能失调。此病患者以老年人群为主,存在阳气虚弱基础,且年岁愈高,阳气衰弱愈明显。《千金翼方养老大例》云:“人五十以上,阳气日衰,损与日至,心力渐退,忘前失后,兴居怠懈。”《景岳全书》中提及中风“总由内伤气血也”,“总由气虚于上而然”,即气血虚弱是中风发病的内因,并认为“盖气虚则麻,血虚则木,麻木不已,则偏枯颓废,渐至日增”,即后期肢体偏枯麻木也由气血虚引起。病程日久,阴阳、气血亏虚,正气虚衰无力抗邪,痰瘀毒邪稽留不去,凝聚渐深,正气日耗,造成虚损。
2.1 血瘀 血瘀痹阻脑络引发中风,《素问·生气通天论》载:“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大怒则气机上逆,血随气涌,壅阻脑窍而发中风,表现为突发头晕头痛、半身不遂甚至昏仆倒地、不省人事。瘀血不仅是中风关键的发病因素,还作为病理产物参与中风后遗症期多个病理过程。中风后期肌肤甲错,青筋显露,舌暗淡,脉细涩等表现,均是血瘀不去之象。清·王清任言:“中风半身不遂,偏身麻木,是由气虚血瘀而成。”即中风后遗症期的主要病机在气虚血瘀,王氏创制的补阳还五汤为益气活血通络之经典 方剂。
2.2 痰浊 痰郁化热引动肝风,痰浊是导致中风的又一重要病理因素。《丹溪心法·中风》云:“湿土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也。”喜食油腻辛辣、嗜酒过度或久居潮湿环境等均易生湿困脾。脾为湿困失于健运,气化失司,津聚成痰,痰郁化热,肝风受热邪引动而病中风。痰随气周流,致病广泛,朱丹溪言:“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痰壅盛者,口眼㖞斜者,不能言也”、“半身不遂,大率多痰,在左属死血、瘀血,在右属痰有热”。这些指出口眼㖞斜、言语謇涩均为痰涎壅盛所致,而中风之半身不遂应责之痰和瘀。
2.3 痰瘀互化 瘀血又可致痰浊,《血证论·瘀血》载“血积既久,亦能化为痰水。”瘀血阻滞脉道,水液代谢紊乱,津液不化而痰浊自生。痰瘀之间的转化联系,易催化痰瘀互结,从而使病机趋于复杂,病情迁延 难愈。
清·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中提出“初病在气,久则入血”,“经主气,络主血,久病血瘀”,成为中风久病入络的理论基础。痰瘀浊毒凝聚,气机阻滞,上侵脑窍,络脉痹阻。故疏调气机、祛邪通络应作为中风后期的基本治法之一。气滞络阻一方面是中风后遗症期的病机之一,一方面亦为中风病复发的关键环节。气机郁滞,脑络痹阻,气血不达,元神失养,轻则感觉运动失灵,重则神志昏聩,不省人事。这一点可类比缺血性卒中的形成机理,即脑部血液供应障碍导致局部脑组织缺血、缺氧性坏死,而迅速出现相应神经功能缺损。
《内经》曰:“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气复反则生,不反则死。”可见,气血上逆令气机骤然紊乱是病发中风的关键。而气机郁滞作为气机紊乱的一种,若得不到适时纠正则病情迁延难愈,严重者甚至猝然死亡。因此,维持气机正常是预防中风复发之重要准则,气滞络阻需调气通络,若气之上升太过则辅以平肝镇逆之法。
明代医家薛己以调理脾胃、培土补中作为中风的根本治法。贾老师认为中风后遗症虚之核心在脾,治疗应以补脾为要。脾居五脏中心,为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健旺是五脏气血阴阳充盛的保证。正如《素灵微蕴》载:“脾者,孤脏以灌四旁。”脾滋灌四旁以生心血,养肺气,柔肝血,滋肾精,从而精微得布,湿浊得化,脑窍得养,中风得愈。贾师临证常用黄芪、党参、山药、白术、茯苓等药,方以补中益气汤、归脾汤、四君子汤、地黄饮子等加减运用较多,脾胃生而他脏荣,健脾扶正补虚以收总揽五脏之效。
中风后期痰浊瘀血多因虚所致,故贾师强调除化痰祛瘀外,结合益气健脾法方可祛邪根本。正如朱丹溪所言:“理脾如烈日当空,痰浊阴凝自散。”此期脾虚痰饮之象常见,贾师多以茯苓治疗,此药味甘,能健脾补中,且善于渗泄水湿,使湿无所聚,痰无由生,为健脾祛湿要药。“脾为生痰之源”,茯苓配伍半夏可增健脾化痰之效。贾师论治中风后遗症期强调以补为主,寓通于补的原则,临床上补阳还五汤加减运用频率很高,因此期多存在气虚血瘀病理,当根据患者临床表现、舌脉等综合论治,对症加减处方。此外,化痰还常用胆南星、郁金、竹茹、浙贝等药,祛瘀药物则当归、牛膝、川芎、桃仁、赤芍、红花等多用。
络以通为用,通络不是单纯的活血化瘀,清·叶天士创“辛味通络”法治疗络病。贾师尊崇叶天士“络以辛为泄”的观点,临床上常用藤类药物首乌藤、络石藤、海风藤、鸡血藤等,根据患者病情轻重,酌情加减量。若症状顽固不解,考虑恶血瘀积脑络甚深,非峻猛虫类药不能除,需运用水蛭、全蝎、虻虫、僵蚕、蜈蚣、地龙等药物,以辛散透达,引药入络,破瘀通络。此时辅以益气养血健脾治法,一方面使气血生,脉道荣,气机畅而络脉自通,另一方面可对抗虫类药物的峻猛攻伐,使祛邪而不伤正。
贾师治疗中风非常注重气机的调畅,认为气机疏调则五脏元真通畅,生命活动得以恢复。脾胃居中,交通上下,为气机升降之枢纽。《读医随笔》载:“脾气升则肝肾亦升,故水木不郁;胃气降,则心肺亦降,故金火不滞……中气者和济水火之机,升降金木之 枢”。可见,疏调气机之核心在脾胃。脾胃气机条畅则五脏气机调达,气机复常则中风可愈。木香、枳壳、陈皮等为贾老师临床上常用理气药,一则疏调气机,二则助痰瘀消散。肝气冲和调达亦能促脾胃之气升降,贾师强调患者久病多忧愁焦虑,易肝郁气滞,故适当配伍玫瑰花、香附、佛手等疏肝解郁、理气和血,往往能更好提高临床疗效。贾师调畅脾胃气机基础上注重结合疏肝治法,是其肝脾同调思路之体现。
中风后遗症期出现肢体萎软、屈伸无力、四肢不收等症状,是脾虚气血不足,肢体失濡的表现。脾在体合肉,主四肢。《素问·五藏生成》:“脾主运化水谷之精,以生养肌肉,故主肉。”脾调健运,气血旺盛,肢体肌肉得滋润濡养则强劲有力。
历代医家将麦芽用于中风,多是发挥其顾护脾胃,疏肝解郁之功,化瘀功效少被提及。贾老师认为中风病程予生麦芽顾护中土,可促药物吸收助正气恢复。而更重要的是,贾老师强调发挥麦芽行气化瘀作用来提高临床疗效。其一,气滞血瘀作为中风后期重要的病理环节,运用麦芽契合病机。其二,麦芽可通过行气散瘀来达健运脾胃之功。
张锡纯在一则瘀血短气案中,用生麦芽三钱送服广三七,治疗血不归肝瘀滞经络、阻塞气道之证,并论述“麦芽原为消食之品,生煮服之则善舒肝气,且亦能化瘀。”《药品化义》记载:“大麦芽,生用力猛,主消麦面食积,癥瘕气结,胸膈胀满,郁结痰涎,小儿伤乳,又能行上焦滞血。”于此,生麦芽能化瘀血消癥瘕,可见行气化瘀作用较强。此书又言:“若女人气血壮盛,或产后无儿饮乳,乳房胀痛,丹溪用此二两,炒香捣去皮为末,分作四服立消,其性气之锐,散血行气,迅速如此,勿轻视之。”乳汁乃由气血化生,妇人产后气血旺盛则乳汁分泌充足。若要回乳则需使气血不汇聚于乳,而行散于全身各部。此验案中炒麦芽回乳消胀作用甚佳,表明炒麦芽行气化瘀之力迅猛。对此,张锡纯言:“至妇人乳汁为血所化,因其善于消化,微兼破血之性,故又善回乳”,张氏不认为麦芽化瘀力强,而是稍具破血功效,在瘀血短气病案中用麦芽辅佐三七行气化瘀。
炒麦芽行气散瘀力强,而生麦芽化瘀效力平和。中风后遗症期虚象明显,多见气虚血瘀、气滞血瘀。贾师运用生麦芽缓缓以祛瘀,避免攻伐耗气,另外行气解郁可改善气滞症状。《本草述》谓:“第(麦芽)微咸能行上焦滞血,使营和而卫益畅,更能腐化水谷,且脾主湿,血和而湿行,湿行而脾运,尤非谷芽所可几 也。”麦芽行散瘀血使营卫和畅,瘀血消散可助湿浊运化,湿浊一去脾自健运。麦芽化瘀能助脾健运、调和滋腻,使养中有清,补而不滞。贾师运用生麦芽治疗中风,一般用量为30g,需配伍益气活血健脾之品,纳差重者酌情加量或加用炒莱菔子、焦神曲等。
现代研究发现,麦芽有降血糖作用,糖尿病正是脑卒中的高危因素之一,进一步说明麦芽治疗中风的合理性。生麦芽药性平和,不温不燥,补益脾胃而不滋腻;疏肝解郁协脾畅达全身气机;化瘀之功一则助血脉通利,二则助脾运化。中风后遗症期运用此药,可健脾护胃、化瘀活血、调畅气机,以达补虚泻实、标本兼顾之功。
患者,女,56岁,2020年8月31日初诊。主诉左侧肢体麻木乏力1年。该患者1年前确诊为急性脑梗死,住院治疗病情好转后出院。现左侧肢体麻木无力,口眼㖞斜,时头晕,身热多汗,多噩梦,易感冒,纳可,二便正常。舌暗淡有齿痕,舌苔腻,脉沉。中医诊断中风(后遗症期),辨证属气虚血瘀,瘀热阻滞。处方:生黄芪45g,赤芍12g,丹皮12g,郁金10g,僵蚕10g,清半夏9g,天麻10g,夏枯草20g,秦艽10g,夜交藤20g,黄芩10g,生麦芽30g,14剂,1剂/d,水煎分2次温服。
二诊:2020年9月15日。患者左侧肢体麻木有缓解,乏力口干、时头晕、胸闷,多汗,无身热,纳可,眠差,二便正常。舌暗淡有齿痕,舌苔腻,脉小滑。辨证属气阴两虚,痰瘀化热。原方基础上加地骨皮20g,浙贝母10g,14剂水煎服。
三诊:2020年9月30日。患者左侧肢体麻木明显好转,乏力头晕减轻,身热,出汗较前少,睡眠改善,纳可,二便调。继服二诊处方12剂以巩固疗效。
按
:患者初诊辨证属中风后遗症期气虚血瘀兼风阳痰热,处方补阳还五汤合半夏白术天麻汤加减以益气活血,化痰祛瘀。中风日久迁延不愈,气虚血滞,肌肤、筋脉失养,故见肢体麻木乏力。风、痰、瘀邪留滞经络,气血运行不畅,故言语蹇涩、口眼㖞斜,肝风夹痰上扰清窍故见头晕,痰、瘀、热互结可见多汗、身热、噩梦多。方中重用黄芪大补脾胃元气,促气血生化,气旺血行以治本,配伍赤芍、丹皮活血通络以治标,亦兼顾益卫固表治疗表虚自汗。半夏、天麻燥湿化痰,平息内风止眩晕。秦艽、僵蚕、夜交藤活血荣筋,祛风通络,三药相配用治肢体偏枯,另取夜交藤养血安神之效改善睡眠。生麦芽健脾和胃、行气化瘀、疏理肝气,助黄芪补益且兼顾运化,郁金疏肝解郁、活血祛瘀,两药调畅肝脾气机,使全方补而不滞。半夏得至阴之气生,夏枯草得至阳之气长,配合运用以平衡阴阳。黄芩苦寒泄热制全方温燥;二诊加地骨皮以清虚热,止消渴,加浙贝母清热化痰。诸药合用,益气活血,痰化热清,肝阳得潜,气机畅达,诸症渐愈。贾跃进调“脾”论治中风后遗症思想从脾立论,以健脾论治,包括益气养血、化痰祛瘀、调气通络等内涵,其与病机逐一对应,是扶正祛邪标本兼顾治法的生动诠释。其适用范围广,可不拘于某一证型运用。
脾气健运,则气血旺盛,痰瘀自消,气机条达,络脉通畅,脑窍清灵。临床中充分应用麦芽健脾化瘀功效,或可辅佐全方发挥更好的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