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之上

□王兴程

1

火车劈开大雪，向西

没落的村庄被抛在身后，这些低矮的植物

隐入了叙事的末端

我们暂不去想那些被隐藏的生活

火车向西

戈壁上，行人昏睡，狂风穷追不舍

镜头晃动，一部旧电影

突然拉近

2

碎雪如往事

寒冷难以聚集，散落于戈壁的上空

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影子，坚硬甚至虚无

难以穿透。其中的核心是归纳为历史

还是纠结于现实

一个人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是想重回梦境

还是有意在躲避内心的风雪？

水杯看上去是安静的

但是内部的水纹在一圈一圈地散开

没有异物的投入

但任何往事都能掀起它内心的波澜

一杯水的惊涛骇浪不为人知

我们怎样理解两个，甚至是多重的世界？

但我们相信事物之间的联系

可以跨越若干的星系

3

有风钻进来，温暖中的凉意

它是沉淀于狂热之后的孤独，让人心生迷茫

那么多年，我们沉湎于狂热

一直在寻找证据，试图说服自己

来自生活的教育是，喧哗之后

一个人只有在孤独中成长

其实，更多人却在孤独中消失

隧道内，那些说话的声音忽然静止

“黑暗是必经之路”，有人想到了这一句

但能否给自己设置黑暗？

一个念头让他惊恐不已

无数岩石中的物质疾速闪过

它们追逐的是在瞬间达到极致

灯光亮起，眼前的一切被移置到了车外

有人把脸转向了窗外

他想看清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

他记下了自己黑暗中的表情

火车仍在重复同一个声音，像是安慰

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只是在经历黑暗”

他用自己的理解来安慰自己

4

雪开始舞蹈

对接着细密的阳光，缭绕、移动

缓慢中给予了对方不为人知的力量

释放岀了最彻底的寒冷和灼热

再远一些，你看到的就是云

这些妥协后的产物，沉重且柔软

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无法触摸的另一种情感

5

大地上此时呈现的，就像你伸开的双手

掌纹里布满了无限的玄机和秘密

道路纵横、峡谷错落

未知的前程里有无限的延伸和渺茫

流水潜伏、跌落、渗透，它通晓大地的

纹理和血脉

流水曲折,只有流水，它验证着万物

一生的命运

暴雨之后，山洪汹涌而来

一场大梦在戈壁上铺开

碎石浮出，沙砾柔软，植物们再次醒来

阳光布满天空，万物已经重新调整好了秩序

6

突然裂开，某种联系好像抽身离去

像我们身上的裂缝

戈壁，开始面对一截新的历史

峭壁分立两岸，它们错开了语言的逻辑

将对话推向了绝境

其实是某种东西已经被带走

呈现的痕迹只是一个虚无的暗影

像风掠过峡谷的上空，难以停留

坍塌继续

我们无法认识其中的深渊

能够推测到的表象，其实还离真相很远

谷底的流水带着心悸后的余波

朝着不断冲刷的命运，越走越远

7

对于遗落之物，世界有着遗忘的本能

天柱断塌，天倾西北，最初的命运

从碎片开始

我们难以表述自己

在时间和语言到来之前，所有的经历已经发生

我相信碎片是事物最终的形态

所谓的固执其实是一种隐性的疾病

相信等待的人，其实可以丢弃自己

烈日高悬，石头面目焦黄

它用自己的阴影，遮住腹下一块温润的白

浑身布满了坑洼，小小的雨水曾经渗入经脉

它想起过自己曾经的柔软和虚弱

你要看到的结局，一定是在时间衰老之后

傍晚的时候，天火燃烧

众多的星辰擦肩而过。

乌尔禾，石头安静

远远地望着戈壁上即将没落的黄昏

8

天地如此之近

地球遗留下了最后一块空白

准噶尔的秘密如同它的寒冷一样

被深深掩埋

战马的腿骨，被沙砾击穿的刀刃

寒光终于铁锈，血凝固成了石头

村庄隐约，林带稀疏

准噶尔无可阻挡的大风再一次吹过

折断的箭镞仰望着黯淡的篝火

江山万里啊，最终难以留下一粒沙砾

9

火车向西

重复的山峦、峡谷、村庄和落日

无数次的告别，一如既往

火星迸溅，声音喑哑

他开始减掉一些相似的情绪

看时光越来越短，越来越暗

所有的经历终于在途中老去

只有梦境，它置换出的时光似曾相识

它有着长途奔跑的潜能

断裂、拼接、破碎、删除，被反复改动

一列火车携带了多少个梦境的开始和结束啊

从现在开始，可以追逐多少过往的岁月

经过山口的时候，它又一次压低了嗓音

10

群山退去。风吹起，摊开的戈壁

所有的背影若隐若现

流浪重新开始

裸露的双脚，漂浮的根，掠过碎石

北疆，浩大而盲目的天空

梭梭、红柳，隐身的野兔

草木萧萧

天空遥远啊，落日和黄昏

多么适合一个诗人的中年

从现在开始，可以流放自己，不问前程

坚硬的地壳、柔软的沙

大风追逐着黄昏，飞蓬从天上回到地下

“命运是盲目的，但所有遇到的都是它的一部分”

戈壁上，所有的生命都怀揣着一颗漂泊的心

11

天空灰暗，有鸟儿翻飞

像是从天外投来的一颗石子

有安静中的惶恐

他暂时放下了一个问题，不提问，只回答自己

车窗外还是那丛红柳

花冠摇曳，在千里之外

“不能忽视事物的外部条件”，

那些放弃的词语，修订之后

越来越清晰无比

残垣、断壁、虚构的水泥柱子、荒废的公路

有的人走了，戈壁上留下了漫无目的的风

包括被遗失的天空

多少年了，时间仿佛也是虚构之物

“它带走的不仅仅是怀疑，还有确认”

车子在奔跑，轮子灼热，在重复着

同一个动作

其实它对戈壁、对生活有着更为准确的

理解和耐心

风继续，戈壁沉默

12

沙砾在大风中落下

关于村庄，我的理解是随遇而安

杨树瘦小，在屋后生长出小小的家园

雪在屋顶半隐半现，被折断的孤烟

飘向虚无

炉火噼啪，燃烧着冰冷的铁

有人在石头上种下漂泊的根

多少年，大水漫过

写下了麦地、落日和羊群

时间却开始了无限的延长

夜晚来临，地球在酣睡

村庄被搬上火车

一场大梦里，有人还在奔赴那些未知的故乡

戈壁恍如昨日

那些摊开的往事悄无声息

大风呼啸着，无影无踪

13

一切源于大海

陆地汪洋，山峦漂泊

神话尚未诞生

地球和太阳相距遥远

若干光年之外

一个孤独的孩子面朝大海

银河倾泻，宇宙其实是一个寂寞的壳

星子们的轨道像是一条条任意的线

如果此时相遇，山盟海誓可以省略

肉体是最为可信之物

14

大海退去，一切仍在漂泊

戈壁上有着难以辨别的生死

你看到的化石上有骨头的纹理

一条鱼张着嘴，挣扎的姿态，像回顾往事一样

“不能拒绝的是自己的嗅觉，

所谓方向就是一种确认的气味”

这一刻，可以给自己设置更为广阔的生活

现在终于可以爱自己，爱你，爱你身后

同样辽阔的山河啊

此时，群山明媚，白云奔跑

你相信，一杯酒就可以将往事轻轻带过

15

阳光清澈，茵陈萋萋

戈壁在瞬间陷入静止

灰色的茎秆，绿色的芽尖

还有腹部中可以触摸到的柔软

戈壁茫茫，天空在晕眩中发岀了轻轻的叹息

——比石头更容易腐烂的是誓言

你看到了如今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起誓的人早已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