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国产青春片的“寻找”母题呈现

2022-11-13 07:54
电影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寻找佩佩青春片

许 旭

(渭南师范学院传媒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寻找”是国产青春电影中的重要母题。电影人不谋而合地述说人物对不同对象的寻找,用以剖露成长经验,观照个体心理,乃至展现自身现实关怀和艺术理念。解读国产青春片中的“寻找”母题,可以使我们对这一类型片有更深刻的理解,也有助于电影人继续就这一母题结撰新文本,发挥创造力。

一、“寻找”与青春片关系概说

母题(motif)术语源自民间文学研究,其拉丁词根moveo意为“动机”。在对民间文学的整理中,研究者们意识到故事中普遍存在某种连续性的,对于故事的构成与推进有重要作用的角色、行为或情况。而它们在不同文本中的反复出现,显然意味着它们具有动人之处。在当代,母题被认为是“那些引导作家创作超越作品某些阶段的修辞手段。在文本中,母题通常是那些极能激发人想象力的媒介单位而被加以识别。……它们大多出现在现实主义风格的文本中,而且被说成属于更广泛的细小单位,像个别词组以及风格要素”。在电影艺术的创作中,同样有母题这一具体的,与作品内容、导演经验积淀密切相关的主题性单位存在。

以寻找母题来看,这一母题脱胎于古希腊神话中伊阿宋寻找金羊毛的故事,在青春类型片中屡见不鲜,主人公对某样事物的追寻求索或者构成电影的基本框架结构,或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起因。如在白雪的《过春天》中,身为跨境学童的佩佩所寻找的对象是与闺密一同去日本泡温泉赏雪的经历,正是出于对这一目标的念念不忘,佩佩才会拼命打工,最后为人利用成为走私“水客”。电影的情节主干,正是佩佩步步滑入深渊的过程。又如在曹保平的《狗十三》中,李玩原有一条心爱的宠物狗爱因斯坦,爱因斯坦的走失,李玩和家人处心积虑的找寻乃至最终对找寻的放弃和对李玩的补偿,在电影中是一个推动李玩成长悲剧,映照少女被世俗之道驯化的重要情节。

寻找母题自古至今的流传,一方面与寻找本身能容纳千难万险,能充分保障叙事的丰富性与娱乐性有关;另一方面人物在寻找过程中,战胜困难,不屈不挠,最终走向完整的、更强大的自我,这也能充分迎合受众的心理需要。如伊阿宋正是在获得金羊毛后成为英雄并收获美狄亚的爱情。这在青春片中也有所体现,所不同的是,青春片中主人公的寻找往往未必成功,其笨拙的努力和稚嫩的信念并不足以使其对抗坎坷,电影的悲剧性也由此生成。如《狗十三》中,李玩在失去了爱因斯坦,一度将家里闹得人仰马翻,遭受了父亲的毒打后,不得不接受了家人给买的新狗,渐渐在情感上接受了它,也唤它爱因斯坦。被迫生活于成人世界中的李玩,即使在街上重见旧爱因斯坦也不敢相认。在寻找的无疾而终中,观众看到的是人自我意识在成长中逐渐泯灭的悲哀。

同时,寻找母题还能充分展现导演的个体思考与艺术个性。如娄烨就曾表示:“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影片更多的是形而上的生命体验,而我的影片还是贯穿在寻找之中。”娄烨认为,对青春残酷性的展现,最好寄寓于人物的寻找中。于是观众可以看到,娄烨电影中人物有偏执的寻找意愿。《苏州河》中马达一直寻找着被人们相传已死的牡丹,而美美也痴迷于马达的寻找而不断质问自己的男友:“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会一直找吗?”“会一直找到死吗?”人物被有意置于近乎流浪的、不断进行自我对话的寻找状态中,青年人迷茫、挣扎的精神状态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周末情人》中,李欣、阿西、拉拉三个年轻人陷入多角恋爱关系中。阿西、拉拉都执拗地追求李欣,为此不惜动用武力互相伤害,青春的残酷一面得以展现。

二、“寻找”的文本意涵分析

从前文中不难看出,在国产青春片中,主人公们寻找的对象不同,寻找的结果也不同。但电影人所设计的寻找文本具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人物寻找的对象其意义并不是明确而单一的,它们实际上是多义、暧昧的。这也正是电影值得观众进行深层解读之处。例如在姜文根据王朔小说《动物凶猛》改编而成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终日游走,无所事事,而米兰则是他寻找的对象,他一开始潜入米兰的家中,然后又想方设法地接近米兰,试图引起米兰的注意。但马小军对米兰的征服欲不仅是出于性冲动驱使,还在于米兰作为一名年长成熟,极具风韵的女性,她代表了成人世界。体形弱小,相貌与学业等也并不出众的马小军并不能直接挑战刘忆苦、小坏蛋这些年长者,但是自认为可以通过追求米兰,获得与米兰平起平坐,甚至压制米兰的地位,以此实现对成人世界的闯入和冒犯,这样才“有劲”。又如在《过春天》中,佩佩去日本旅行也并非单纯休闲娱乐。佩佩面临的其实是深层身份缺失的困境,她一直活在求归属感而不可得的状态中,每天远长于同龄人的通勤时间提醒着她既不属于香港也不属于深圳的尴尬身份,同时在父亲和母亲两边都得不到应有的关爱和陪伴,也让佩佩的精神世界极度空虚。此时,将能够看到雪景的日本想象为一个接近天堂的美好地方,就使她足以获得一种虚幻的归属感。此外,与好友,土生土长于香港的Joe一起攒钱计划旅行,也是佩佩博取香港本地人认同的一种方式,在亲情缺席,同时身为非主流的“单非”儿童的情况下,佩佩将维系和Joe的友情看得极为重要。

其二,电影人会有意将主人公的父亲塑造为一个缺席者,让他们在个体成长中发挥负面作用。这种缺席有可能是由物理空间隔绝造成的,如《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无暇对他进行教管;而更有可能是父亲或主动或被动地没能成为儿女的养育者、指引者和保护者。如在贾樟柯的《小武》、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中,小武和小贵的父亲极为贫穷,社会地位低下,并不被孩子视为一个可以信赖依靠的对象。而在《过春天》《狗十三》中,父亲则是另组家庭,只对主人公提供一些物质支持,对于孩子成长中其他的需求和困惑漠不关心。在《苏州河》中,牡丹甚至是父亲私会情人的障碍,因此才会被托付给马达,这种对女儿的忽视造成了牡丹的被绑架。一言以蔽之,国产青春片中的父权存在却失坠,主人公的家庭大多畸形,这使其违背主流期待,出走—寻找—漂泊这一行为更为合理,也使得其寻找过程中不断遭遇无奈和伤痛顺理成章。同时,主人公对“父”的寻找,本身也是国产青春片的内容之一。这方面最为典型的莫过于路学长《长大成人》中,周青憎恶自己的生父,好在他终于找到自己的精神之父朱赫莱,而悲哀的是,当周青在国外漂泊多年回来后,代表了理想主义的朱赫莱却永远消失了,体内有着朱赫莱骨头的周青还将继续寻找下去。

三、“寻找”动因及母题再现的现实意义

“寻找”母题的一再出现,背后实则有着某种原始动因,而这也正是电影人力求引发人们深思的所在。首先,青春片的主人公涉世未深,对世界的认识往往来自书本或他人口述,容易对外界充满好奇,并加以美好想象,他们有着较强的踏出自己熟悉而处处受限的环境,主动把握自己人生的意愿。如在《长大成人》中,小时候捡到的那本残破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支撑着周青的价值体系,是他感到与花花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之一。正是对这本书的喜爱,他才将那位在肉体和精神上都护持着自己的老师傅称为朱赫莱,他对朱赫莱的寻找,与他自视为新时代的保尔密切相关。但他并没有因寻找而成为英雄,也没能复现书中的崇高与神圣。他的结局是在一场白日梦中砍伤和戳瞎他人,现实中的他依然没有方向。又如在《过春天》中,有着温泉、白雪的日本,不过是不谙世事的佩佩道听途说而来的,与闺密所说的爱尔兰、母亲挂在嘴边的西班牙一样,并不是真实的日本,而是她用来对抗生活虚无,逃避现实无力的幻象。“寻找”正是青少年自我意识觉醒的结果,但是由于所接触到信息的有限,他们寻找的对象和方向未必是正确的。尤其是与成年人具有一定的经济地位不同,未成年人缺乏足以保障其肆意自由生活的物质基础,而年轻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是其最重要的资本。这也就使得他们频繁兜售或透支身体,换取一种更好的生存状态。佩佩一到16岁就拿着身份证去酒楼求职,忙碌到深夜,走私前将苹果手机绑在身上等,人物的懵懂和执着令观众备感痛惜。青春片将未成年人一波三折,或绝望,或暴烈的寻找呈现出来,引导社会对他们给予一定的关注。

其次是对父权传统的消解甚至是考问。有着寻找执念的主人公,其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纽带往往是松散的,而在传统中理应有着责任感和担当,被视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则是负面或弱势者形象。他们或是道德品质低下,或是生活技能不足,或是在亲子情感交流上十分失败,完全无法成为未成年人认同的权威和模仿的对象。如在《长大成人》中,周青的父亲强迫周青剃头,动辄对他拳打脚踢,日常只喜欢喝酒逗鸟,还被周青发现和发廊女有私情,父子间完全无法建立起精神传承,周青势必通过寻找另一个父亲来重构自我。《狗十三》中父亲以暴力和谎言断绝李玩寻找狗十三的念头,又以对张哥的谄媚压迫李玩吃下狗肉。在国产青春片中,建立于父权制上的家庭是崩溃、破裂的,无法为青年人提供足够的保护。电影质疑了男性在维系家庭秩序,满足后代情感需求上的能力。

最后则是让主人公的寻找过程成为展现社会空间,暴露社会症结的罅隙。例如在《十七岁的单车》中,北京的底层少年小坚和来自农村的底层少年小贵,因一辆银色变速越野车同时出现在观众的面前,让观众领略到一种触目惊心的青春。小贵对单车的寻找披露出外来务工者在北京生存的艰难。小贵骑单车送快递,失去单车便失去了生活来源,由于单车已经被销赃给了小坚,小贵即使找回单车后也无法重新拥有它。作为一个被城市遗忘者,无人能助力其寻找。同为少年,小贵与小坚的地位、境遇和所忧虑之事截然不同。这种批判意识往往也是与电影的叙事艺术相互成就的。在张元的《北京杂种》中,电影看似是缺少故事性的,实则多条叙事线通过摇滚歌手卡子这一角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躁动的边缘众生相。在其中,离经叛道,游戏人间的卡子寻找怀孕的女友毛毛,作家大庆和黄叶鲁一心寻找骗子袁红海,一穷二白的崔健寻找可以排练和演出的场地,被卡子强暴的金玲则寻找着能让她留在北京的机会,摇滚乐虽然可以为主人公们提供精神力量,但是不足以帮他们走出现实困境,人们的努力总是事与愿违,令人嗟叹。

通过前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国产青春电影中充斥着人物寻找的身影和心路。他们或是迫切得到某具体之物,或是对某种抽象事物难以释怀,或是有着情感上的寻根心理。人物的寻找既有差异,又有共同点。他们在寻找中完成自我蜕变,又在寻找中与社会相碰撞,其中的喜怒哀乐极易引发观众的共鸣。同时,电影人对当代社会的观察和思考被巧妙地融入人物的求而不得过程中,影片由此产生了可贵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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