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美国心理题材音乐剧的叙事策略及价值

2022-11-12 18:12杨梦兰
戏剧之家 2022年1期
关键词:艾莉森埃文音乐剧

杨梦兰

(首都师范大学 北京 100089)

心理题材音乐剧是指通过“歌舞”表演的方式突出“剧本”中心,“以主人公与心理障碍或精神疾病的抗争”为主题,对人类的精神生活进行探讨的音乐剧。21 世纪以来,《近乎正常》(Next to Normal)、《致埃文·汉森》(Dear Evan Hansen)、《悲喜交家》(Fun Home)、《丸酷进化》(Be More Chill)等心理题材音乐剧在艺术上与商业上获得了双赢,掀起了一股心理题材音乐剧“热”的现象,又促成了更多此类题材的创作。

一、真实可感的人物形象

(一)心理障碍类型化

21 世纪心理题材音乐剧将叙事重点放在“心理”二字,关乎内心情绪的起伏与情感的流动,而承载这些意识的主体和重点叙事对象都是“人”本身。在21 世纪美国心理题材音乐剧中,戏剧人物首先就被置于某种精神困境中,如《近乎正常》中戴安娜所患的双相情感障碍、《致埃文·汉森》中埃文和《丸酷进化》中杰瑞米的社交恐惧症,《悲喜交家》中艾莉森也通过回忆的方式来找寻父亲一直面临的个体焦虑的根源,同时也舒缓自身的精神压力。这些心理障碍多为神经症和心境障碍,未涉及如精神分裂症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却是现代人生活中常见的日常焦虑。

伴随着现代心理学和精神医学的发展,医院成为场景空间,承担了对主人公角色塑造的重要叙事。《近乎正常》将医学治疗场景搬上舞台,无论是戴安娜的病情症状还是药物、催眠、ECT 电疗等治疗方式也成为叙事中不可或缺的线索。《致埃文·汉森》中埃文也在接受医学治疗的同时逼迫自己与外界产生联系,可视作通过暴露疗法克服恐惧的一种方式。

(二)日常表达生活化

虽然心理题材音乐剧中的戏剧人物有一定的心理障碍的背景,个体的心理气质可以概括为一定的类型,但是他们并非是完全“符号化”的呈现,其中人物形象的表达没有偏离日常生活,并具有个体差异性。在埃文和杰瑞米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个体身上,他们通过接收到的来自外界对自身的“评价”和与他人的“对照”产生了对自己的认知,而这更内化为他们对自身的长期认知。对自己语言表达和言语能力欠缺的认知和在日常事件中来自外界对此的“强化”已使他们习惯在自我表述的时候用否定词贬低自身,如杰瑞米对自己的形容,“不自在、处于完全混乱之中、极度不安、充满恐惧”等,而埃文更深知只要和其他人说话自己便紧张到手心出汗。同时,演员的肢体动作的表达,如和他人说话时蜷缩在椅子上的姿态和紧张时的小动作更加深了他们患有心理障碍的实感。

同时,戏剧人物的情感的表达不仅体现在个体长期的自我认知上,也表述着他们当下正在面临的精神困境。埃文在《永远》(For Forever)一曲中开始编造谎言,大量的停顿呈现了他当下矛盾的心理状态,一方面他渴望通过“与康纳是好友”的这个误会与墨菲家产生联系,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最后他对当下的陈述“很傻”的评价,也是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的反映。

(三)舞台表演艺术化

在音乐与舞蹈对人物心理状态的表达上,叙述主体通过对事件的侧面表述加深对事件外部环境的刻画,能够洞察人物心理状态的根源。而在主体直抒胸臆的唱段中,人物的内心起伏较大,因此音乐剧也并非一直的抒情或欢快的节奏,通常随着表达的深入从缓和到亢奋,或最后又归为平静。主人公在演唱过程中常常夹杂着多种情绪,如对生命的困惑、对生活的愿景、对事实的愤慨等。在“独唱”中,舞台上只留下叙述者一人,灯光也只聚焦于他所站的位置,现场观众的目光也都汇集在他身上,这时他的表达是他心境的外化,内心互动得以呈现。《废物、怪胎或其他》(Loser Geek Whatever)是杰瑞米以低沉、伤感的语气用以对自我当前“失败者”的处境的描述开始的,而当他下定决心使用科技改变当前处境的时候,整首歌变得有力,代表着他迫切希望自己走出困境的心境。

心理题材音乐剧的舞蹈宛如日常生活片段,没有大幅度的舞蹈动作。“独唱”又可以与“群舞”相结合,其他的戏剧人物都作为参与到主人公生命历程中的相关事件,通过空间移动来塑造出主体形象,完成整体的叙事。《致埃文·汉森》的歌曲《隔窗挥手》(Waving Through Windows)中整部剧的角色全部走上舞台,围着站在灯光下的埃文走动,而在下一个时刻,他去到他所认为的朋友身边,可是全部人都转向另一侧,如此循环往复,模拟出他在日常生活中的“透明”。而在《你将被找到》(You Will Be Found)这首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康纳、记住每一个人的美好愿景的歌曲中所有人仍在他身旁,并主动伸出手迎接他。只有以整体的戏剧情境为指导,将音乐与舞蹈作为人物意识的流动的载体,才能使戏剧动作与情境更加贴合,人物角色也才会真实、形象和立体。

二、文本表达的结构策略

(一)限知视角的突出运用

心理题材音乐剧作为集中体现戏剧人物精神世界的文本,多使用限知视角来叙述故事。故事的讲述者也是其中的参与者,由他的个体视角出发提供的信息与人物情感和评价息息相关。《悲喜交家》从艾莉森的视点切入,由她作为“讲述者”带领观众和她一起找寻父亲是否自杀的真相。其他人物都作为艾莉森主体意识中的回忆出现,如父亲布鲁斯最后的唱段是由艾莉森找到父亲写下的书信才将其自我意识呈现于观众眼前。观众在限知视角的表述中像一个“侦探”,跟着讲述者去挖掘那未曾注意的故事。

其次,尽管并非完全是从主人公第一人称视角出发的文本,全知视角中的信息更构建出各种对立并强化了人物形象,大量个人唱段在此展开,基于叙述主体的个人体验,直接叙述人物当下的心理状态。此时,观众就好像讲述者的“朋友”,默默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模糊了舞台演出中的观演关系,承担了限知视角中“讲述者”与“倾听者”的关系和身份。舞台上只剩下叙述主体的表达方式,其实是把观众一并拉入戏剧空间,在《致埃文·汉森》中,埃文几次走向台前吟唱《隔窗挥手》,在细腻的情感表达中,用更近的观演距离和观众进行更直接的观演交流,使观众与剧中人物拉近了心理距离。观众参与到叙述主体的情感体验之中,更易使观众贴近角色,结合自己的感受与文本产生共鸣。

(二)多重时空的巧妙建构

限知视角基于个人表述,带领观众与戏剧人物一同参与个体的心灵之旅。回忆中的事件发生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但主体一致使其必定有所相关。《悲喜之家》中艾莉森的回忆并非按照年龄由小到大的先后顺序,而是带有回忆的碎片化特质,随着“说明文字”(Caption)引导观众跟随回忆主体的艾莉森的视角,三个不同年龄段的艾莉森一同出现在舞台中,不同时间段的事件交织于文本之中。正是在对过去的关照和事件的联系中使她在探寻过去与父亲关系的同时也重新认识自己,从而确立自我生命的存在方式。

而对于外部整体事件全知的视角开阔性可以使人物具体的心境表达和与此相关的外部事件一并跃居于舞台之上,他们不必是同一时间和同一空间内发生的事件,甚至可以是梦境与现实的交织,观众的视野在此更加清晰。《近乎正常》第一幕中的高潮段落《抓住我,我在坠落》(Catch Me If I’m Falling)几乎把整部剧中所有人的崩溃情绪包含在其中,三层舞台装置的设计,将母亲戴安娜正在接受治疗的空间、受到忽视的女儿娜塔莉在学校表演的空间和儿子盖博的幻象不停侵扰母亲的幻象时空同时呈现。每个人都“在坠落”,也都在求救,希望有人能够“抓住”他们,三重时空的交织,所有角色的合唱将气氛渲染到最高点。事件中心的每个人既作为“参与者”与他人的生命体验相关联,又使观众同时“见证”了舞台上的所有事件,能够更好地把握和评估事件的前因后果。

(三)开放式结局的人生意指

21世纪以来的心理题材音乐剧关注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将人物的精神困境作为重要线索完成文本的叙事。尽管包含心理障碍和自杀等议题,但考虑了音乐剧本身的娱乐性和商业性,并非一出完全的悲剧,但同时又放弃了对“美国梦”的追寻,充斥着消极的情绪,也不以“大团圆”为结局,仅仅是找到了一种相对积极的状态,他们能够“偶尔找到完美的平衡”,也能重新开始“做自己”。

即便这些音乐剧最终以温馨的场面结尾,但戏剧人物依然面临着精神困境。《丸酷进化》中的计算机系统SQUIP就好比心理障碍,直到结束曲《脑海中的声音》(Voices in My Head)中SQUIP 响起的“你永远都不能摆脱我”的声音,SQUIP 不仅有可能再次在杰瑞米脑海中激活,也象征着他恐惧的精神状态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克服。开放式的结局给观众以想象的空间,可延伸至自己的生活中,在人生这条无止境探索的路程上思考自身,积极找寻面向自己的生命的意义。

三、心理叙事的审美价值

(一)搭建情感沟通的桥梁

纵观心理题材音乐剧的创作者们,他们几乎也经历过与戏剧人物一样的精神抑郁、内心苦闷的时期。《致埃文·汉森》的中发动的“铭记去世同学的活动”,基于其作曲者本吉·帕塞克(Benj Pasek)和贾斯汀·保罗(Justin Paul)在高中的真实事件;《悲喜之家》的原著是作者艾莉森·贝克德尔的自传体漫画;《丸酷进化》的小说作者内德·维齐尼(Ned Vizzini)在2013 年自杀,他一生都在为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写作,他的另一部小说《说来有点好笑》(It’s Kind of a Funny Story)更是他在曾经萌生出自杀的念头之后在精神科病房内度过五天的故事。他们或作为“亲历者”,或作为“旁观者”,将个人生命体验通过文字和音乐抒发于文本与舞台之上,才得以塑造出这些鲜活、灵动的戏剧角色。创作者创作这些角色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自我认识、自我分析、自我解救的过程。即便是偶尔的自我分析,也能够“将分布在各个地方的被分开的联系掌握起来,对那些直接陷入纷乱的因素进行认识,而且消除外围症状。”把创作变成自我治疗的一种方式,依靠文字的力量和音乐的表达为自己排忧解难,力图通过自我分析找到自我精神困境的根源,并逐渐走出负面情绪,追求更加积极的生活态度。

观众走进剧院享受了一场视听盛宴的同时也得到了一次精神疗愈。一部剧作写的是一个家庭,却能从中折射出无数家庭的影子;一部剧作呈现的是一种心理状态,蕴含的情绪却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相似的境遇。观众的购票行为是发生在现场表演之前,接收到与这部剧相关的信息并对此抱有一定的期待才会相聚在同一个表演场地观看同一场表演。这种初始愿望的相似性也使相对相似的人聚在一起,舞台上表演者成为“分享者”,观众既作为此刻的“见证者”,又作为“分享者”与全场共同感受相同的情绪,同质性带给全场观众的“安全空间”将彼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二)体现现实及人文关怀

心理题材的音乐剧作品带着现实主义的色彩,这是创作者对他的一段生命体验的摹写,也承担了一个“提出问题的人”的角色,面向现代人的心理健康和社会和谐发展等议题。人因不同的心理气质和生长环境的影响有不同的个性,《致埃文·汉森》和《丸酷进化》将文本置于全球化时代下科技迅速发展的时代,网络的匿名性和强大的信息渗透力导致了诸如网络暴力等问题,也滋生了个体于现实生活中的孤独感和焦虑感,人类的精神世界不仅开始出现异化,更面临着科技发展带来的恐慌。就整体文本看来,新世纪以来的心理题材音乐剧不仅是人与自我的交流,更将人置放于社会之中,个体与他人和社会之间的冲突形成各种“场”,在双向互动中探讨人与世界的关系,其人生境遇更加体现了戏剧张力。

(三)对心理表达的借鉴意义

无论是心理题材背景下的音乐剧还是其他类型音乐剧中的情绪表达,都应该先明晰具体场景下的心境与此前戏剧段落的关系,“心理状态”的发生与转变要与外部事件成一体,内心情绪既可以推动故事的发展,又在戏剧的推进中发生转变。戏剧人物的“心理状态”要与“戏剧动作”互相配合才能使文本的内部表达达到契合。同时,“戏剧性”始终为舞台剧的首要目标,如果与之脱离,音乐剧也就如同数首歌曲的堆砌。戏剧冲突的显化和戏剧动机的易寻都尤其重要,在戏剧角色表达心境的段落中可以从他在具体事件中的具体感受出发,再引申至更加诗化的唱词,这样既能通俗易懂,使观众更容易接受此时的信息,也更能凸显此段落的真实意图。

21 世纪美国心理题材音乐剧能够取得良好的艺术效果和商业效益,不仅是因为故事本身对观众的巨大吸引力,更来源于观众的精神需求。而对心理健康问题的公开探讨,已经走出破除心理障碍污名化的第一步,没有人需要为此普通的事情感到羞愧并隐瞒。虽然文本中仍存有一些“符号化”的信息和对医学治疗的“刻板印象”,但就整体的文本来说对人类情感面向的关照,社会问题的探究和艺术创新上都有积极意义。

猜你喜欢
艾莉森埃文音乐剧
有一天(节选)
提前赴约的圣诞节
用耳朵摄影的摄影师
提前赴约的圣诞节
爆笑音乐剧的成功之路
女生玛丽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