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光,关一伊
(辽宁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东北地区是我国重要的工业基地,也是新中国工业的摇篮,为我国工业体系的形成作出巨大贡献。改革开放之后,老工业基地的体制性、结构性矛盾日益显现,东北地区经济发展逐渐落后于东部沿海地区。2003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印发《关于实施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的若干意见》,开始了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进程,并取得了良好效果,2003—2013年间,东北三省GDP年均增长10.3%。
中共中央、国务院于2016年颁布的《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若干意见》,进一步明确了新时期推动东北振兴的新目标、新要求、新任务、新举措,标志着东北振兴进入了全面振兴新阶段。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东北三省考察并主持召开深入推进东北振兴座谈会;2019年,党中央、国务院对支持东北地区深化改革创新推动高质量发展作出重要部署;2020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要求推动东北振兴取得新突破。2022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辽宁考察时强调,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坚定不移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并对新时代东北振兴寄予厚望。
东北地区工业企业数量多且体量庞大,是东北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在相关政策引导下,东北地区工业企业经济绩效不断改善,正在成为新一轮东北振兴发展的重要驱动要素。基于此,本文选取2004—2020年间东北三省(辽宁省、吉林市、黑龙江省)A股上市工业企业的数据,采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探讨东北振兴战略实施以来,政府补助对东北工业企业经济绩效的影响,并讨论其影响机制,为新时代东北地区全方位振兴提供思路。
在转型经济中,补贴是政府发挥“援手”作用的最直接手段[1]。自2003年以来,为加快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党中央、国务院相继出台了一系列重大战略举措,通过运用财政补贴、减税降费等支持政策来助力东北振兴。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新一轮东北振兴战略的实施,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加大关于财政、金融、投资的支持力度,安排资金支持重点企业和项目,为东北工业企业发展注入了新的动能。
政策实施一段时间以来,相关研究表明,国家相关政策对东北振兴发展的作用效果存在着明显的行业差异性。装备制造业和高耗能产业的产出得到提升,但利润并未增加;资源型产业的产出和利润则均未明显增加[2]。由于东北地区产业集聚发展不足,导致东北经济整体实力和竞争力不强[3]。从企业角度来看,近年来,东北企业成本增加,市场份额减少,造成企业效益较低[4]。其原因之一是东北地区国有经济占较大比重,尽管国企改革一直在推进,但企业激励制度尚未完善[5]。由于企业缺乏内生增长动力,研发专项补贴资金仍收效甚微[6]。
作为重要的政策工具,包括研发资金补贴在内的诸多手段对企业经济绩效的影响是复杂而长期的。围绕着政府财政补贴对企业经济绩效影响的相关研究成果较多,大致分两大类。一种观点认为,政府补助对企业经济绩效有着积极的促进效果[7],政府多种形式的长期和短期补助均能促进企业经济绩效增长[8]。政府补助能够产生积极的认证效应,为企业质量提供积极信号,有利于企业获得长期贷款和外部融资[9-10]。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政府补助可能对企业经济绩效产生不利影响。政府对部分企业的财政投入和税收优惠等扶植政策会产生挤出效应,对市场资源配置造成危害[11]。补贴会降低企业的效率,一家公司获得的补贴越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就越差[12]。对盈利状况较差的企业而言,政府补贴不利于企业绩效提高,因为长期依靠政府“输血”会使其过度依赖政府补贴,从而对企业扩大再生产造成挤出效应[13]。为了获得更多的政府补贴,公司会进行盈余操纵,从而导致政府补贴的边际价值降低[14]。
关于政府补助对东北企业经济绩效影响的相关研究比较少。研究发现,政府补助对东北企业的绩效作用效果明显低于东部地区[15],而政府补助和研发投入对东北地区企业的绩效提升并未产生明显作用[16]。基于现有研究成果,本文依据东北工业企业财务数据,从政府补贴角度,探索政府政策对工业企业盈利能力和企业规模等经济绩效的影响,以探求东北地区工业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机制。
为检验政府补助对东北工业企业经济绩效的影响,本文设定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i代表企业,t代表年份。式(1)中因变量为i企业在t年的盈利能力,式(2)中因变量为i企业在t年的规模,自变量lnsubit为i企业在t年获得的政府补助金额的自然对数。Xit为系列的控制变量,包括地区GDP、企业股权性质、企业所属行业。为控制宏观经济带来的冲击以及企业个体层面差异,本文参考郭玥[17]的做法,加入了企业个体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构建双向固定效应模型。
本文使用数据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和锐思数据库,选取A股上市企业中注册地在东北三省的工业企业作为研究样本。由于2004年以前的可获取数据较少,最终选定样本区间为2004—2020年。根据数据可得性、全面性、可比性原则,最终选取99家企业作为研究样本,共计997组观测值。数据处理使用软件Stata 17.0。
1.被解释变量
盈利能力(fp):根据现有研究,衡量企业盈利能力使用较多的指标主要包括总资产净利润率(ROA)[18]和净资产回报率(ROE)[19],其中ROA反映总资产的盈利能力,而ROE更侧重于体现股东权益的盈利水准。因此,本文采用总资产净利润率(ROA)来衡量企业的盈利能力。其计算方法为:总资产净利润率(ROA)=净利润/总资产余额。
企业规模(lnasset):在会计学现有理论中,衡量企业规模的指标包括企业员工总数、资产规模、销售额等。由于本文需要观测企业规模的动态变化形势,因此本文参考吴伟伟和张天一[20]的方法,采用企业每期末总资产的自然对数来反映企业规模。
2.核心解释变量
政府补助(lnsub):基于数据的可获取性,采用企业财报中披露的政府补助数据。企业所获得的政府财政补助主要包括科研资金、税收返还、项目补助以及各项奖励等相关指标。本文将每家企业每年所获的各项政府补助逐年进行加总,并对总金额取自然对数,作为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
3.控制变量
地区生产总值(lngdp):考虑到经济发达程度对企业效益的影响,本文参考柳卸林和杨博旭[21]的方法,将企业注册地所在的市级GDP的自然对数作为控制变量。
企业股权性质(en):研究表明,国有企业更容易获得政府的政策及资金支持[22],因此本文引入一个虚拟变量,即国有企业取值为1,非国有企业取值为0。
行业属性(ind):政府补贴具有很强的行业属性特征,即一些重点产业或部门将得到支持,装备制造业是东北地区的支柱性产业[2],该行业可能成为政府资助的重点领域。本文引入行业虚拟变量,根据2012年证监会行业分类判断该企业是否属于装备制造业,若是取值为1,否则为0。主要变量说明情况参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描述
表2为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从主要变量的最大值、最小值以及标准差可以看出,企业存在较大个体差异;宏观经济波动及近2年疫情影响可能对企业产生一定冲击,因此本文控制了时间固定效应和个体固定效应,以控制宏观经济和企业层面因素对回归结果的影响。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对企业股权性质进行统计分析表明,东北地区获得政府补助的国有企业占比较大。对企业所属行业进行统计分析表明,获政府补助的企业主要集中在医药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业、汽车制造业、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电气机械及器材制造业,以及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等研发投入需求较高的技术密集型产业。
针对式(1)和式(2)的回归结果分别展示在表3中。可以看出,在模型1中解释变量lnsue的系数在10%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即在控制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政府补助对东北工业企业的盈利能力产生了负向影响。而在模型2中,解释变量lnsue的系数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即政府补助对东北工业企业规模的增长起促进作用。实证结果表明,政府对企业的一系列财政补贴使得东北工业企业的规模显著扩大,但其盈利能力却并没有得到提升。
表3 政府补助对东北三省及上海市工业企业盈利能力和企业规模的影响
从控制变量来看,模型2中地区经济水平(lngdp)系数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即地区经济发达程度对企业规模有显著正向影响。在模型1中可以看出,地区经济水平并未对企业盈利能力产生显著影响,而企业所属行业(ind)则对盈利能力产生负向影响,即装备制造业企业盈利能力与其他企业相比较差。企业所有制(en)则对盈利能力和企业规模均无显著影响。
本文还选取了上海市183家工业企业的相关数据进行了相同回归,以进行对比分析,回归结果见模型3和模型4。从回归结果来看,政府补助对上海市工业企业的盈利能力没有显著影响,对企业规模产生了正向影响,并且从系数可以看出,与东北地区相比,政府财政补贴对上海市企业规模的促进作用更强。这也说明了政府补助对上海市工业企业起到的帮扶作用更明显,且没有产生明显的挤出效应。从企业角度来说,政府补助在上海市发挥了更积极的功效。此外,通过对上海市工业企业的所有制类型进行统计发现,上海市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占比较大,共计63.45%;而国有企业仅占比36.55%,这一比例远低于东北三省的国有企业占比。
为验证计量研究的稳健性,本文依据现有研究将模型中的被解释变量企业盈利能力的测量方式替换为净资产回报率(ROE),将企业规模的测量方式替换为企业营业收入的自然对数,并重新进行检验,数据处理方法与前文相同,检验结果见表4。检验结果表明,政府补助对东北工业企业的ROE产生负向影响,对营业收入产生正向影响,与前文结论一致,因此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稳健性。
表4 变换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
在政府补贴影响企业经济绩效过程中,企业性质是一个重要因素。为了进一步分析政府补贴是否对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产生了不同影响,本文从企业所有制角度进行了实证分析(见表5)。从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政府补助显著促进了国有企业规模增长,但却未对国有企业盈利能力产生显著影响;而从非国有企业角度来看,政府补助促进了其规模增长,对盈利能力则产生了某种负向影响。政府财政补贴在东北非国有企业存在一定程度的“挤出效应”。
表5 政府补助对东北不同性质工业企业经济绩效的影响
科研资金和科技创新项目补助是政府财政补贴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东北振兴战略推动下,一批大规模的产业基地等大型项目应运而生,使得东北地区工业企业规模实现了很大跨越。东北地区产业与国家战略安全密切相关,具有很强的公共物品属性和弱竞争性。一些大型项目投资规模较大,投资回收期长,产业技术创新和技术进步具有很强的外部性,即旨在突破行业关键技术或卡脖子技术,而非出于单纯的盈利目的,这种弱经济性特点,客观上强化了工业企业成长的规模效应。政府补贴之所以没有对工业企业的盈利性产生积极影响,除了东北地区的行业属性特征外,与科技创新内在规律也密切相关。技术创新的功能释放需要一个过程,而且也需要持续的区域创新生态支撑。根据《中国区域科技创新评价报告2021》显示,东北地区的辽宁(66.32分)、吉林(60.90分)、黑龙江(56.32分)三省综合科技创新水平均位于全国第二梯队,低于全国平均水平(72.44分)。很显然,这种创新生态不利于企业创新速度和创新质量的双重协同互动,限制了政府补贴的积极作用。
尽管有研究认为,政府的“输血”式补贴会造成企业对政府资金的过度依赖,从而产生惰性,削弱其进军商业市场的动力,对企业盈利能力产生负向影响。但是,适度的规模和足够的生产能力储备,以及基于补贴的大规模创新投入,对于一些与国计民生、国家安全相关的重点行业和领域而言,更加具有战略意义。相较于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而言,大型国有企业更容易获得政府的科研资金和科技项目,然而国有企业在市场灵敏度方面并不具备优势,其选择的技术创新及技术改造路径并不一定直接服务于企业的市场竞争力,也可能服务于国家、区域战略或者关键行业的集中攻关。这意味着,这种类型补贴所资助的创新活动具有很强的公共性和长期性,其影响在短期很难发挥出来,更难以准确测度。企业为了获取政府科研资金可能会扭曲自身的投资行为以迎合政策偏好,错失适合自身的创新发展机会,产生机会成本[23],不利于企业自身生产率和竞争力的提高。面对这种复杂情形,需要一套相对完善的政策激励体系,让企业自主的商业性创新活动与得到政府支持的具有战略性属性的创新活动实现良性互动,而非相互替代。
从企业成本角度看,税收优惠政策只促进了东北工业企业的规模扩张,并未加强企业的盈利能力,其原因也很复杂。税收补贴减缓了企业的资金压力,降低了企业扩张成本,将导致企业扩大规模,从而提高了管理难度,造成了企业运营成本增加,也会对企业盈利产生负向影响。对人力资本、投资环境改善等投入较少,以及用人机制的陈旧,思想观念不够解放,这也造成企业对市场信息的捕捉不够准确,使企业错失将政府补助转化为自身发展动力的机会。某些企业内部管理水平的滞后,无法合理高效利用政府的财政补贴,造成了资源冗余和资金使用效率低下等问题,进一步削弱了企业的内在活力[24]。由于东北地区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老龄化加重,加之人口净流失现象严重,导致东北地区劳动力不足,企业仍面临用工成本较高的问题。这种状况也将使得部分工业企业经济绩效受到影响。
考虑到产业的特殊性及其战略作用,政府通过税收补贴扶植特定行业或企业,旨在构建面向未来的产业体系或结构,短期将对市场资源配置产生影响。由于信息不完全以及相关机制不完善,很难准确预知任何一个行业或企业的未来发展趋势,这使得企业发展和产业变革及其演化充满着不确定性,也使得真正有竞争力的企业能够脱颖而出。
从东北地区创新生态看,尽管拥有丰富的高等教育资源和科技资源,但人才激励机制相对落后,就业环境欠佳,气候条件较差,导致东北企业对人才的吸引力较弱。由于政府对“产学研”一体化机制尚不完善,科技与经济发展融合不够[25],成果转化率不高,制约了东北企业内生增长力的增强。
实证分析结果表明,政府补助对东北地区工业企业的规模扩张起到了显著促进作用,对企业盈利能力没有起到显著的正向作用。考虑到企业性质因素,国有企业盈利能力与政府补贴之间无显著相关关系,而非国有企业的盈利能力则与政府补助呈负相关关系,即补助削弱了企业盈利能力。产生这种实证结果的原因很复杂,有企业内部因素,也有行业环境和其他外部因素影响。“十四五”时期,东北振兴发展面临着新的机遇和挑战,这就需要我们更加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坚定不移推动高质量发展,奋力开创振兴发展新局面。
理顺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在充分发挥政府引导作用的同时,更要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促进公平竞争。加强营商环境建设,降低制度成本。加快建设公共服务型政府,提高服务效率和质量。
加大对科技和教育的投资,落实人才政策,推进人才发展体制机制改革,扎实推进人才队伍建设。加强推进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加快培养重点领域学科专业人才;全方位培养人才、引进人才、用好人才、留住人才。优化人才环境,鼓励大学生留在东北就业,减少高素质人才流失,积极引进高层次人才和团队,完善人才保障措施。合理利用东北地区丰富的教育资源,积极帮助高校、科研院所与企业合作,推动“产学研”一体化建设。
继续深化国有企业机制体制改革。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体制改革,改善机制不活、发展活力不足等问题,活跃国有企业科技创新,增强市场竞争力。在企业内部管理方面,应改变传统的管理体制机制,建立高效的内部治理制度。建立灵活的用人机制,注重培养职业经理人[26],优化国有企业内部运行。完善激励以及约束机制,减少机会主义行为。促进民营经济良好发展,民营企业自身也应努力适应市场,改善自身资源禀赋。
通过数字化转型推动组织结构变革以及业务模式升级改造[27],提高工业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改善企业绩效,实现高质量发展。要加大在高端芯片、基础元器件、开发平台等技术领域的投入,增强核心技术自主创新能力。利用互联网思维改造传统生产方式,了解客户需求,从而围绕需求进行研发创新、管理创新和商业模式创新[28]。重视外界知识溢出,建立信息共享平台,实现企业间的信息传输和技术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