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往事(组章)

2022-11-11 10:55郝子奇
核桃源 2022年3期

郝子奇

金山寺

淇水,没有断桥。那只敲开许家沟柴门的纤纤素手,应该涉水而未,牵着朴实的后生,他们一块在金山寺,聆听了诵经的风暴。

断桥是后来的人修筑的。历史出现了裂口,爱情如何弥合这漫长的伤。

金山寺下,淇水干净。岸边,延绵的竹林,足以安放等待千年的缠绵。大风吹饱的谷穗,足以喂养人间的爱情。这时候,只需要男耕女织,就是幸福。

我来,已找不到宋时的门环,去验证一场爱情的悲欢。那时候,风动云低、衣袂飘飘,纤弱的白素贞,抱定万劫不复的决心,敲开金山寺的大门,人性的淇水,在她的身后上涨,汹涌澎湃。

那场传说中的大水,已退却多年。那些被洗白的岩石,只剩下沧桑的苔斑。它们的沉默,让一场刻骨的见证,成为了秘密。

复活的野草上,开着白色的菊花,一只又一只蚂蚱,在现代阳光下,振动着翅膀。寺院深深,没有了法海,没有了白素贞,也没有了许仙。仿佛,一场大水之后,人妖在爱情的奔跑中同途,走到了西湖,再没回来。

多少年,一切都在历史中老去。只有不朽的爱情,在不息的淇水边站着,如初。

(金山寺位于鹤壁市淇滨区淇河岸边,是白蛇传故事原发地)

桑 园

采桑归来的女子,一定看到了卫懿公放逐的鹤,收拢了江山的翅膀,在岸边,等待黄昏。

太行山底下的巍峨,被风吹开的缺口,正传来战马的嘶鸣。一页历史,就像淇水拐了一个弯。曾经的繁华,在河岸尽失。只留下一个村庄,石砌的小院里,那些啃光了桑叶的蚕,从千年的茧壳里飞出,成为蝶。

我,在千年之后,看到了那些采桑的女孩。她们在树上蝶一样跳动,叶子上的绿,成为她们微笑的理由。此时,贪吃的蚕虫,在小院叶子上,发出婴儿吮奶般的呓响。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

飘过来的白云,被淇水打湿,仿佛要起飞的蝶,在水里打开轻轻的翅膀。

这时侯,桑树上,有一些小鸟在等待青涩的桑葚成熟。如同,这个小村,几千年来,一直等待着土地上拨高的秋天。

(桑园古村落位于鹤壁市淇滨区淇河边)

朝阳寺

我不去想象,千年前的阳光,灿烂在这座山上的时刻。孤独的帝王,远望着自己的山河,在阳光下繁忙。或者,在最后的冬天等待日出。

那时的日出,已经落了两千多年。现在,凸显在沧桑中的,仍然是坚硬的太行山。仍然是太行山上低微的野草。仍然是高过野草的那些没有名字的野花,它们的绽放,掩过了辉煌和败落的王朝。

一座寺,悬在太行山,是一段历史的标点。之前的故事,已被岁月省略。之后的历史,正在叙说。

叙说的,是风雨,正在掠过太行山坚硬的胸膛;叙说的,是流水,正在带走瓦片上滴落的阳光;叙说的,是变迁,朝歌己古,更新的繁华,正在掩埋了朝歌的泥土上展开。叙说的,是飞翔,一只年轻的鹰,掠过了古老的寺,被太阳点燃的翅膀,正在扇动更辽阔的天空。

而我,在天空下。寺内的断碑上,米粒般的佛像,闪烁着卑微而强大的佛光。我,低下自已。对留下的古老充满了神秘,而对年轻的飞翔,充满了向往。

(朝阳寺位于鹤壁市淇县境内,相传殷纣王帝辛曾多次登临朝阳取暖)

鹤鸣湖的树林

空空、荡荡。最后的阳光,从树枝的空间里侧过自己的明媚。除了苍老的鸟巢,还在等待飞远的翅膀,一片树林,在冬季,坚挺着自己不肯下跪的身躯,勇士般,站在岸上,也站在静静的湖水。

有一些鸟停在树林,并不是鸟巢要等的孩子,它们是被风吹散的过客,像我一样,在一个历史的时刻,点缀了树林的荒凉。

最后一脉光已经到了树梢。黄昏的暗正快速地在每一棵树上攀爬。可以确定,树林里的故事,会被黑暗所覆盖。这个时候,我必须拨出自已,让最后的光,照在自己返回的路上。

太行在远方,湖水在身边。远来的野鹤,正把翅膀带进湖水。树捎上的暗已经落到了地上,把一些斑驳的事物闭合,就像闭合了几千年前的辉煌的灯火。

古老的土地上,生长着历史,也埋葬着历史。一片树林,在千年的湖边,只是历史的孩子。现在,我在这样的历史中走着。

起风了,落叶是我看到的结果。而我,不会被落叶记得,它们只记得刚刚走远的风。风,确实远了,它们放下了落叶中的树林,也放下了落叶一样的我。

(鹤鸣湖位于鹤壁市山城区,湖面万亩,野鹤及天鹅栖息地)

千鹤湖

沉在湖底的村庄,生活着悠然的鱼群。不安分的小鲫鱼,吹着泡泡跃出水面,仿佛多年前爬上树稍,去鸟巢里掏取秘密的孩子。

流水走得更远。因为太行山的坡度,它们永远无法回到出发的故乡,仿佛迁向城市的村庄。

水岸的双塔,依旧苍老着隋时的表情。洞里的蝙蝠,守着流水带不走的夜色。这些幽灵,或许记得久远的香火前,祈福的人双手敬香的模样。

湖水里的花朵,在山坡上开着。蝴蝶的翅膀,还没有形成风暴,一些爱情的梦,散落在草丛中,等待风的到来。

起风了,云在水面上破碎。更碎的阳光,在渔鱼船的后面散开,从网眼里漏着,被惊恐的鱼,拖向深处。这时候,只有安静的鹤,保持着翅膀的完整,她的飞,让整个湖水,看到了天空的高度。

黄昏从更高的空中落下来,和起伏的山峦抱着在水面上晃动。淡淡的薄雾从水面上起身弥漫,成为最后的风景。岸上,已经走远的人,不会知道最后的景致。没有走的人,已经永远留了下来,他们的坟和村庄一样,成为湖中的秘密。

我是知道的,天空是最大的湖。月光无声流下来,一个湖对另一个湖的拥抱。不沉的星斗,在水面上眨动,成为千鹤湖夜晚不闭的眼睛。还有一些眼晴也在睁着,它们看到,除了石缝中正在拨高的野草,所有的生灵都在梦中。

这些眼睛看到了我的孤独,也看到了山色中更为丰富的神秘,不会说出。就像我不会说出这些带着灵魂的眼晴,它是北方最后的干净。

苍老的保姆

城市的风霜,什么时候,剪去了你发丝上的夜色。

(多么美好的夜色。家乡的皂树下,你将夜一次又一次揉进长长的黑发,

多少年,你的发髻一直盘着故乡的夜,不会褪色。)

像梧桐那身碧绿的美丽,无法抗拒秋雨带来的枯黄。

你沧桑的夜色,如何逃脱掠过城市的冷冷的风霜。

一片飘动的叶子,被遥遥吹入城市的上空,

飘过无数的窗口,或者阳台上鲜艳的衣衫,却一次又一次被风拒绝。

(因为已经枯黄的苍老吗?)

找不到飘落的泥土。

摇过无数的摇篮,无法去唱故乡的歌谣。

(矮矮的小屋,你唱着歌谣,泪别了睡梦中的儿子。)

儿童乐园。木马旋转之后,你牵着别人的孩子,无法停下来旋转的心。

(散落着炊烟的村口,奔跑中跌倒的,是不是梦中呼唤了千次的儿子。

爬起来,跑吧,孩子啊,

什么时候,跑完从家乡到城市这遥远的距离?)

城市的风暴,什么时候,叠皱了你舒展的笑容。

(多么灿烂的笑容。家乡村口的池塘,你将笑容一次又一次洒进水里,

一任游弋的小鱼啄来啄去,波动之后,平静如初。)

像平坦的土地,无法抗拒楼的疯狂。干硬的水泥上,找不到一棵芊细的小草。

你纯朴的微笑,如何抗拒残酷的风暴,风暴之后,一切都支离破碎。

你的微笑呢?

只能埋进深深的垅沟般的皱纹。

大河村遗址

五千年,或更久远。

黄河边的村庄。

低低的茅屋里,只有漏下来的星星知道,祖先们梦中的,

幸福。

现在,黄河还在。

泥土上的麦子,还在。

祖先们捧过的陶碗呢?斑驳的彩纹里,有了裂痕,好让盛满的沧桑,流经我们居住的楼房。

一片土地,应该有自己的村庄。

如果在倒塌的断墙边,站着更多新的屋舍,在凸起的坟堆前,站着更多的子孙,

生生不息。这片土地上的生长,就是整个大地的生长。

这个村庄的繁衍,就是整个民族的繁衍。

五千年后。我是子孙中的一个,在秋天的下午,看到了已经生锈的镰刀、锄头、骨针和被炊烟熏黑的土墙上,泛着历史的红。

丰收的玉米,正在抖落着打湿沧桑的雨水。

雨水淅沥,正在打湿不远处,玉米一样蓬勃的楼群。

一个村庄,已经成为一座城市。

郑州偏东截取的一页历史

生长高楼的地方,都生长过丰收的麦子。

麦子成为记忆。就像我们看到数千年前的陶片,已经暗淡的彩纹。

秋天,是为收获者准备的成长。

像我们,在高高的千玺楼顶,看到了森林一样的楼群,灯火迷离的路上,所有的车辆都无法停下自已的奔跑。

只有湖水,拥抱了天空,截取了岸上的历史。

一个村庄,成为一个城市。

一片麦子,成为一片楼群。

很短的时间,来不及惊讶,历史已经翻新。

多少年后,郑东偏东,还有更多的故事。

路过的人看到,灯火依旧,一群写诗的人,因为兴奋,写下了文字,被沉默的湖水,留下了背影。

列子祠

生长庄稼的土地,也生长着思想。

就像几千年没有断流的黄河,不肯回头,是因为有不竭的源头。

御风天空的老人,一定

看到了黄河的源头,看到了挖山不止的愚公,看到了后羿没有射落的太阳

正在西沉。他把思想埋进了泥土,让它

高过了庄稼,去接近天空。

秋雨沥沥,我站在老人御风而起的土地上。这是千年之后,被风沙聚高的土台,又被历史的风暴吹平。

风,还在吹着,有多少尘世的野火都被吹灭,了无痕迹。

那个御风而去的老人,已经随风走远了,只留下思想的灯,在历史的天空亮着,照着

一个村庄成为一座城市后,更多的灵魂。

诗歌中的淇水

一滴水的澄明。

从山的古朴中诞生。

带着山花和野草的胎记,让我流经诗歌中的岁月。

把铁戈上生锈的战争洗白。

把仇恨的棱角,不规则的痛,悄悄打磨。

只剩下饱满金黄的麦子。剩下:弯下头,向大地致礼的谷穗。剩下:不染风尘的竹,以纯粹的绿,给风带来摇动的幸福。

允许白云擦去天空的黑。

允许仙鹤在一座城市展开千年的洁白。允许,游弋的小鲫鱼,在阳光下的水面,亮出肥宽的脊背。允许,太行山,沿着水流的方向,伏下身子,递给豫北平原干净的辽阔。

而我,只拥有着不变的澄明。

温暖的阳光穿透我,它行走,或者和我一起破碎。

在流水里清澈,举起,几千年了,还在和诗歌一起生长的不腐的水草。

干净的生活

一双翅膀,展开流水的光芒。

正是黄昏,翅膀上还不曾沾着夜色的黑。

竹叶在岸边舞动,细碎,羞涩。水草爬出了水面,荡漾而调皮。

而我,在走过淇水。

那只鹤,那双纯洁的翅膀,河流中的白云,正在向我飘来,多么干净的流动啊。

我看见楼房在鲜花中安静。

我看见岸边的风景被流水阅读,来来往往的人,走进历史,又回到现在。

有一些小鸟参与了穿插,它们的飞,让安静拥有了远方。

更远的地方,是我无法到达的童年。魚虾在岸边休憩,芦苇正飘着洁白的雪。

那是我一直向往的童年中的雪。

它们飘在安静的小院,也飘在长长的街道,或者飘在望不到边际的天空。

多么干净的白,走过的梦都留下了痕迹。

现在天空仍在,而我担心童年的雪成为怀念。

这时候有风,一只鹤缓缓飞动,带着黄昏离开了河水。

它还在飞,仿佛一片雪,从童年的天空掠过,把暗淡的黄昏带走,留给我干净的河流。

古渡口

古老的渡口,在雨雾中等待,无人再渡了。

而船停在岸边,装满了回忆。

回忆如雨,飘飘洒洒,落满了静静的河。被失忆的小鱼啄来啄去。

找不到摆渡的少女,太多的回忆在船上,渡不过相思的河流。

(雨惹相思的黄昏。)

少年吹着口哨,把摆渡少女的心裹进一把雨伞,离船远去。

雨,早已停了。而伞却打着,一直走向远方。

远方没有小河,没有渡口。

无雨的日子太多,伞上,潮湿的心被慢慢地晾干。

我归来。疲惫的心从飞驰的高速上跨过了相思的河流。

船还在。水依旧。无人的渡口。

点点滴滴的雨,把十年的等待淋透。长长的缆绳上,相思的毛棕己被少女用痴情抹平。不留痕迹。

没有痕迹吗?

暮色己苍茫。我伸出迟归的手,真想牢牢捧住这河这船这渡口最后的一滴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