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添律/文
日本侵华引发中日激烈民族冲突,民众对于日本侵略者了解甚少,国民意识淡薄,缺乏应有的国家社会责任感。抗战时期国民意识的改造并不是一蹴而就,大部分地区由于环境封闭、文化教育落后,民众接受国民教育途径有限,促进他们国家群体认同的形成主要以通俗的口耳相传的歌谣为主。歌谣这种文学艺术形式具有极强的推广的作用,随着抗战的发展,歌谣的教育功能不断扩大,主题丰富且内容形式多样。抗战歌谣凭借着强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深入民众,开启民智,对国民意识的改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国民意识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学界对其含义有所争论。本文所说的国民意识是指各国民间互相团结帮助、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且维护自己国家的意识,它包括个人对国家及自身的责任、义务的认识,以及对国家的忠诚和献身精神。
抗日战争爆发后,爱国与教育的宣传此起彼伏。然而由于各种原因,效果不佳且影响范围有限,宣传内容多为青年学生所响应,而文化水平较低的民众国民意识依然淡薄,因此受众对象广泛的抗战歌谣应时而生。歌谣源于民间、贴近生活,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弥补了主流宣传方式缺失和不足。
关于抗战歌谣,学界虽已有研究,但或为粗略的进行概述,或聚焦于歌谣的分类,很少能从国民意识这个点切入来探讨歌谣所发挥的重要作用,本文主要以《抗敌歌谣》《抗战歌谣选》为主要资料来源,来探讨歌谣与国民意识之间的关系,力图揭示歌谣在国民意识的改造过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以及歌谣能在抗战期间发挥教育功能的深层次原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而近代以来,由于各种原因,国民意识改造面临诸多复杂的困境。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举国动员,相反,中国各地区的民众存在着积极爱国的一面与消沉困顿的一面。黄绍兹曾说:“抗战的烽火中能确实知道抗战的意义与战局的演变的实在是少数,尤其是抗战时期国民应尽的义务,能了解能实践的更为少数。”对外部世界的变化对了解更少的农村地区的民众来说,他们根本不知作为一个国民对本国应该负有怎样的责任,对抗战国事毫不关心的同时甚至持怀疑态度。由于远离战场,加上民族观念的淡薄,他们无法深切了解这场战争的性质及重要性,当内迁的学生向四川民众宣传服兵役时就遭到这样的责问:“你们被日本鬼打,跑到我们这里来,现在来拉我们代你们打仗,给你们好回家吧。”征兵途中,“逃跑者有之,自杀者有之,甚至由于征兵问题,激起民变者亦有之。”危亡之时,民众忽视兵役,国民意识降到了最低点。对此政府采取了许多唤醒群众国民意识的措施,比如教育改革,国民精神动员运动、各类捐款献金运动、征募寒衣运动等等,这些举措固然好,但雷声大雨点小,形式主义严重、无充足经费等情况通通存在,最重要的是政府管理机制存在很大问题,影响了实际效果的发挥。拿教育改革来说,伊莎白在兴隆场的调查中认为:“改革逐渐放慢,原因有很多,除了资金匮乏,最关键的一点即学校与地方政府的联系过于紧密,由此导致两个后果:是每当出现政治风波(如派系倾轧、人事变动),学校必受牵连;二是政府财务一向不透明,官员上下其手、贪污成风,到头来学校亦被其害。另外,这些运动下层群众参与度很低,许多老百姓故作推辞,被视为干扰了他们正常生活。因此,推动国民意识改造的抗战歌谣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抗日战争时期,歌谣被赋予了救亡图存,动员救国的政治使命,具有强烈的国民意识特征。歌谣自主地服从并服务于抗战环境的需要,不以艺术价值为主要取向,而以动员抗战为主要目的,不以文辞藻华丽为衡量,而以鼓励人们抗战建国为最终归宿,因此具有激昂的感染力和号召力。这些歌谣品类繁多、主题鲜明、形式不一,激励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斗志,是民众战斗热情的生动写照。
此类歌谣聚焦于中华民族意识和国民联合观念,意图唤醒民众的抗战意志。如:《民族至上歌》强调大家都有同样的血脉,给民众灌输家国认同感:“我们都是黄帝的子孙,同在中华的土地上生长,要求个人幸福,先得民族解放。”《当兵好》里也唱道:“咱们的热血桃样红,咱们的勇气潮样高,咱们是为民族解放而战,咱们是为国家自由而战。”两首歌谣都强调民众应该具有民族意识,号令中华民族共赴国难,为争取民族自由而斗争。《保家乡》则宣传国民联合观:“同胞们,大家要一条心,不记仇,不分派,齐心协力去打敌人,中华同胞四万万,哪怕他小日本,赶走敌人享太平。”号召国内各阶层、各党派、大团结,在民族危亡时刻捐弃前嫌,众志成城,同心戮敌,枪口一致对外。
由于整体素质低下,当战争来临时,国民劣根性展露无遗。《抗敌金钱板》里唱道:“不抵抗毛病第一点,这种人要占若不干。抵制日货他不干,偏偏穿起绷洋盘。失地毛病第二点,这种才叫讨人嫌。小事不爱干,大事他不干。天天吃了饭打捞杆,说些话来溜溜酸。投机毛病第三点,这种人多半是汉奸。高抬市价把钱赚,弄得生活不安然。只要钱来不要脸,有钱可以卖祖先。悲观毛病第四点,这种人更说不完。百样事情都不管,一天只念南无观,手头佛珠一大串,心想来世做高官。”此歌谣直言无隐地指出民族“不抵抗”“不抵制”“懒惰”“拜金”“投机”及“冷漠”等弱点,深刻揭露了抗战时期后方民众生活的社会现状,企图在批判国民劣根性的同时能激发国人的战斗意志。此外,抗战时期,作为普通的老百姓,很难明白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要不歌》里则具体了战争时期国民分内应做的事:“我一要誓死雪耻报国仇,我二要省吃俭用济难友,我三要宣传抗战不绝口,我四要献金捐产归国有,我五要检点行为有错否,我六要反对汉奸和走狗,我七要教育儿女杀倭寇,我八要拥护政党争自由,我九要努力生产不偷懒,我十要随时准备去战斗。我一不抹胭脂又不抹粉,我二不买日本货学摩登,我三不上戏园去消精神,我四不爱戴首饰金和银,我五不打牌吸烟吃零食,我六不好吃懒做枉变人,我七不阻止儿女去出征,我八不和汉奸去做相亲,我九不只顾自己不顾人,我十不偷活怕死过一生。”呼吁百姓的“十要,十不要”通俗易懂,符合时代抗战所需,在传唱过程中对于明确战时各自的责任,唤醒沉睡中的国人具有重要意义。
充足的战略物资保障是长期抗战的重要支撑,前方战士浴血奋战,后方群众应当在各方面给予抗战支持,此类歌谣集号召大后方群众积极生产、捐款捐物,作为国家一份子都能够在战时做出自己的贡献。如《工人救国曲》号召工人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后方修路、挖矿山等行业中:“起来吧工友们!我们要做救国的好汉!文的工作女来干,武的工作男来干……起来吧工友们!我们要做建国的好汉!建筑城市新工厂,开辟铁路和矿山,建筑责任工友担。”除了生产方面,歌谣还动员群众捐款献金来为抗战募集资金。《劝捐歌》里唱到:“同胞热心把钱捐,赶走鬼子不费难,十元百元千万元,越多越好莫拖延,别说一个人力量小,蜜蜂成群也遮天,胜利要用血汗换,出力出钱,要我们四万万人来分担。”《捐钱救国理应当》也刻画了捐款的现实图景:“清早起来一开箱,抓把铜元响叮当,老婆问我做啥子,捐钱救国理应当。”这两首歌谣都呼吁大家都参与募捐,积少成多,团结一致,尽心尽力共同为抗战分担一份责任。部分歌谣还将前方战士的生存需要与抗战相结合,《勤募棉鞋棉背心》里写道:“川军出川是光脚杆,一件单衣服身上穿。并且军服已带滥,肩头膀子亮在门前……要知这是打国战,要设法把他们心头安。棉背心值不到几角钱件,布操鞋更管不到几多钱。三尺青布做面面,四两棉花镶中间。一尺青布两双鞋面,自己做要不到一两天……何况这是前方将士穿。各位同胞发善念,做好就朝后援会里搬。”该歌谣着眼于衣寒保暖,描绘了将士们艰苦的生活,指出满足其基本生存需要的紧迫性,呼吁国民要有支援抗战的奉献精神。
战争中由于我军武器装备落后,前方伤亡极其惨重,战事仍在继续,且是一场持久战,兵源补充则是首需,然大多数人缺乏国民意识,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参军,后方逃服兵役的现象十分普遍。此类歌谣则以动员参军为目的,呼吁大家杀敌报国,如《救国曲》里唱道:“东洋飞机投炸弹,中国人民大遭难,与其坐着来等死,不如大家去救亡,今朝就把锄头放,带起刀枪上战场,随他鬼子来多少,包他个个见阎王。”战争的时代背景让战时歌谣中的情歌也附带上了抗战的色彩:《丈夫当兵莫心疼》:“叫声贤妹我的人,丈夫当兵莫心疼,我不把去倭寇打,将来你是他的人。”《一把刀儿白又白》:“一把刀儿白又白,送与哥哥去杀敌,哥儿不把敌赶走,休想回家把奴接。”这两首歌谣朴素且真挚,把家事和国事融为一体,女方在歌中鼓励男方勇敢地加入战斗、保卫家国,同时又表现了家里人的期待与牵挂,起到了很好的动员效果。此外,还有称颂沙场将士,以榜样力量来宣传动员参军的歌谣,如赞誉八百壮士其杀身成仁,马革裹尸还的献身精神的,还有讴歌身先士卒的阎海文、姚子青、黄梅兴等抗战将领的奋勇杀敌的英勇事迹的。这些歌谣在传唱的过程中以英雄人物为榜样,号召后方青年学习他们为国献身的奉献精神,坚定从军以砥砺抗战意志。
作为抗战利器的歌谣对国民意识的改造和彰显发挥了独特的作用,鼓舞着全民族,唤醒了后方群众对于国家的认同,具有很强的号召力。与之前政府主导的动员方式不同,歌谣来自民间,从小众走向大众各个阶层都有参与,人人皆可创作传唱,题材丰富、传播范围与方式广泛,深得民众喜爱,因此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
首先,抗战歌谣内容与数量宽泛。抗战时期歌谣创作汇入了抗战文学运动的时代洪流,蓬勃崛起遍及整个大后方。从歌谣创作的作品数量来看,仅据《抗战大后方歌谣汇编》选编出的这部分歌谣统计,整个抗战期,将近一千首,如果算上未选、漏查、失传的话,数量会更加庞大。歌谣遵循“降一格”的规律,将相对深奥的思想转为口号俗语,复杂的国民意识在其中穿插,内容丰富思想深刻,题材涵盖团结救亡、捐款捐物、歌颂英雄、参军上阵等方面,社会性与鼓动性强,充分表现出人们高昂的抗日热情和顽强的战斗意志,促成了广大群众的国民意识的改变。
其次,抗战歌谣在传播影响范围上更广。它突破了地域限制,遍布于云贵川等大后方地区以及东部福建等部分敌后抗战区,歌谣将文字上的宣传变为口头上的唱诵,各种韵脚的运用使歌谣富有强烈的情绪性和节奏性,如《山阳民歌》里所唱:“麻雀蛋,圆又圆,你出力,我出钱,打倒鬼子好过年。”蛋、圆、力、钱、年五个字共同押一个韵,读起来朗朗上口。叠词、排比的运用也使得歌谣更具鼓动性和战斗性;“哪还有个人幸福?那还有个人安康?谁使我们流浪?谁使我们逃亡?谁使我们国土沦丧?谁使我们民族灭亡?来,来,来!来,来,来!我们休为自己打算,我们休顾个人逃亡,我们应当团结一致,跑上战场,誓死抵抗。”这首歌谣连续运用四个排比反问句,语义上层层深入,节奏上掷地有声,在唤起人们反思的过程中激励人们投入到抗战斗争中,同时六个“来”字的连用,使得慷慨激昂的抗战情绪在这种呼吁式的氛围中被推向了高潮,鼓动性的语言效果得到充分显现。此外,歌谣的文字通俗易懂、音节自然且不受调子的约束,男女老幼都可随心念唱,这充分激发了民众对抗战的热情。
最后,抗战歌谣的传播方式更加多样。除了最基本的口头传播之外,歌谣还以教材形式的书面传播,如上文所述的成都小学出版的读物《抗敌歌谣》就是具体例子,它封面注明为文艺补充读物,类似现今课外读物和补充教材,记录了当时成都地区流行的歌谣,其目的是向社会宣传抗战,在里面它将歌谣与漫画相结合,图文并茂,妙趣横生,就算百姓不识字,也能通过漫画猜出大概来。还有经过传统的三字经改编而成的《抗日三字经》,也成为战时通俗读物,一周销售了8万册,歌谣的影响力可见一斑。报纸刊物也成为歌谣传播的重要选择之一,虽然创办主体、主题种类不同,但都对抗战歌谣进行了登载如《战时民训》《新民报》《救国日报》《时事新报》等,这些报纸在宣传动员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为国民意识的改造做出了重要贡献。从抗战歌谣的传播行为来讲,既有集体有组织的官方传播,也有个人自发的民间传播。政府主办的各类歌咏会、座谈会,民间各类街头说书人、唱歌的卖艺人等都成为抗战歌谣的重要传播途径,虽然方式不一各有千秋,然而目的一致,都达到了宣传抗战的良好效果。
全民抗战是抗日战争时期贯穿始终的社会主题,国民意识的缺失不利于团结御侮,由于国家整体文化教育水平不高、社会风气低迷、时代局限等原因,大多数官员百姓还处于思想觉醒期。因此,抗战歌谣的繁荣兴亡是全面抗战的需要,在传播过程中,逐渐成为推动国民意识发展的重要力量。歌谣唱出了民众的心声,表现出浓厚的国民意识和民族情感,显示了中华民族强大的凝聚力、生命力和战斗力,它将民间与上层的界限打破,开创了文艺大众化的新面貌,充分调动了民众积极参与抗战的热情,在这个过程中,民众逐渐能意识到自己为国家民族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可以这样说,持续时间长、创作者多、内容数量大、传播范围广的抗战歌谣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的优势,为抗战的胜利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引用
[1] 黄绍肱.五十回忆[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45.
[2] 陶行知.兵役宣传之研究[J].战时教育,1939,7(4):8-10.
[3] 王一帆.精神动员与政治动员[J].抗战行动,1938(5):15-17.
[4] 伊莎白,柯临清.邵达译:战时中国农村的风习、改造与抵拒—兴隆场(1940-1941)[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
[5] 徐君梅.抗战歌谣选[M].福建:福建省政府教育厅,1940.
[6] 永川民教馆.抗敌金钱板(续一)[J].大声周刊,1937(12):8.
[7] 周勇,任竞.抗战大后方歌谣汇编[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1.
[8] 李咏雪,陆钟瑾,王子静.抗敌歌谣[M].成都:四川省立成都实验小学,1938.
[9] 桂涛声,夏之秋.八百壮士[J].战歌(绍兴),1939(1):94-95.
[10] 山阳民歌[N].新泰日报,1941-1-9(3).
[11] 江凌.流亡[N].中央日报,1938-12-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