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莉/文
安迪·沃霍尔利用丝网印刷,其作品图像中的重复呈现,不仅成为其一标志,更是使艺术生产发展“工业化”。这工业化的背后更反映的是,二战后的美国迎来消费主义的膨胀时代。在喧闹的消费主义文化时代里,依然存在着让生命痛苦的证据,安迪·沃霍尔则一次又一次走向这风暴眼之中,重复的图像,也在反复提醒着我们这光鲜社会背后的险恶。
“消费”这一关键词,首先可以看作是安迪·沃霍尔所处二战后的美国的一种社会状况。由于社会经济的普遍增长、美国所处国际地位的提升以及美国居民平均收入水平的提高等因素的刺激下,美国居民以往建国时期那种崇尚节俭的消费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转变为对物质消费的追求,一改以往仅可由处于上层且富有的少数人为炫耀而消费的文化,演变成人人皆可消费的大众化消费。由此形成的“消费主义”成为了安迪·沃霍尔当时所处美国的社会主流形态。因此能够在一瞬间抓人眼球的商品包装成为当时美国居民消费的内在冲动,社会资本家开始探寻更具有创新意义的商品包装,这为艺术家的创作提供一定的自由空间。但这艺术仅能作用于商品,所以当大部队在统一往同一方向发展时,必然会出现反其道而行的艺术家,他们将商品符号作为创作主题,由此产生出新的艺术形式。安迪·沃霍尔的艺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
其次,“消费”也可看作是安迪·沃霍尔将自身的艺术作品宣传给大众的营销手段。这既可以是对自己的“消费”,也可以是在对大众来说已经有一定知名度基础的人物或是事件的基础上进行“消费”,即利用已有的名气扩大自身对于大众的知名度。安迪·沃霍尔在认识到广告营销的重要性后,开始刻意且高调嘲讽自己男性同性恋的身份,这种对个人主义的极端宣扬,受麦卡锡主义影响的1950年-1954年间的社会环境下显得十分不合时宜。由此安迪·沃霍尔开始探寻容易被认可的大众文化的表现形式上。
日用百货是消费时代中物化最形象的体现,而“明星”则是更进一步的阐释,被过度物化后,人的价值观是如何地被改变。1962年,玛丽莲梦露去世后,安迪·沃霍尔立刻开始关于梦露的创作。《玛丽莲双联画》是两幅分别印着25个梦露肖像的画布组成的。重复的肖像,似邮票,似海报,似胶片,更似超市货架上整齐排列的待人购买的商品。《玛丽莲双联画》左边是充满了活力,如同其魅力四射的公众形象;右边则是阴暗的黑白色调,梦露的脸在涂抹不均匀的墨水中逐渐消失,通过两幅对比强烈的画作,映射了玛丽莲梦露在公众面前打造的虚拟公众形象与私生活困境的残酷现实之间强烈的对比。梦露短暂喧哗的一生,浓缩体现了被过分物化的消费主义,人类的身体,特别是女性也被沦落为消费时代的商品。
另外,消费品可作为一个符号,并通过“重复”的手段,在消费者的脑海中无限循环,从而对消费者的思想进行控制,即使最后消费发现自己的意识被这一“重复”的符号所控制,消费者也无法将这一大众的符号从自身的思想体系中磨灭。因此安迪·沃霍尔是借助了“艺术”一手段表达对腐败颓废的消费主义的批判,暗示公众被无尽的消费并被无尽的广告操控着生活,甚至是思想。从安迪沃霍尔最经常使用的创作方式——丝网印刷,由此所产生有着重复图像的艺术作品,也应证了这一点。
安迪·沃霍尔以其鲜艳多彩的版画作品而著称,而这些版画,都是在他的“艺术工厂”里由助理批量制作完成的。其次因为安迪·沃霍尔的较著名作品皆是在由他人所拍摄的原有图片或是原有器物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所获得,因此他也被世人称为毫无“原创”可言的艺术家。为了批量生产他的艺术品,安迪·沃霍尔在创作中重复运用到的丝网印刷技术。安迪·沃霍尔创作的玛丽莲·梦露这类的名人系列和可口可乐、汤罐头等日用品系列,均采用的是丝网印刷技术。安迪·沃霍尔在他的艺术工作室中聘请数名助手为他创作作品,由此提高艺术的商业生产能力效率。艺术品的商品化,不仅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边界模糊化,而这一边界更是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界限。同时这也是为了适应消费主义时代的社会,对于艺术的需求。这种通过工业化大批量机械化的生产,重复图像加上多人协作即为“艺术生产工业化”。
此外,他还与美国著名的里奥·卡斯特里画廊维持着非常长时间的合作关系。里奥·卡斯特里非常善于将资源整合,为艺术家提供展示舞台的画商。安迪·沃霍尔认为“如果你想去购买那些能在价值上增加的东西,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通过一个好的画廊,那些寻找画家,提升他的地位,负责将他的作品以正确的方式展示给正确的人的机构……因此你需要一个好的画廊以让那些‘统治阶级’注意到你并对你的未来抱有足够的信心,收藏家们会购买你的作品,不管何时五百美元还是五万。无论你有多么好,如果没有被正确的推广,你将不会成为那些被记住的名字。”这可以看到安迪·沃霍尔的艺术创作带有非常强烈的商业目的。其次,安迪·沃霍尔后期接受社会阶层人士,亦或是艺术经纪人的委托来创作肖像作品。安迪·沃霍尔以他本人为客户所拍摄作为创作基础底层,并会根据客户要求来对细节进行修改,从而印刷成肖像艺术作品。这种“修改”可以说是为迎合大众的去“个人化”的行为。当时的社会环境,人们只会在乎商品的外在包装,根本不会留意是谁设计这个包装。安迪·沃霍尔减少将个人情感掺杂在艺术创作当中,用机器一次次地印刷代替本人的手绘,将自身尽量匿名化在商业艺术创作中。由此可以看出安迪·沃霍尔对于纯粹的艺术与商业的艺术的态度。
安迪·沃霍尔毫不避讳地表达出对大众文化的喜好,用“商品化的艺术品”打破了人们对艺术品认知的常规概念。人们常规概念中艺术品是具有独创性的,必须是艺术家本人创作的,且数量更应该是要独一无二的;其次艺术品应该站在“神坛”的高端,不能等同于普通商品,艺术品不能普通,更不能庸俗,这是人们对于艺术的膜拜性。1917年,杜尚将一个小便池丢入艺术展,由此重新定义艺术的概念。此后一件艺术品的构成不再需要艺术家亲手制作。即艺术品,它被赋予的理念可以独立存在于这个艺术品本身。但在安迪·沃霍尔之前还没有人敢如此直白地将艺术品批量化生产出来。因为艺术品本身的价值与“稀缺性”是紧密相连的,艺术家不可能等同于不眠不休且冷冰冰的机器一般无限量地产出艺术品,所以艺术品的数量应该具有稀缺性。然而随着科学技术不断的发展,从板刻、印刷术,到照相机,这加速提升了艺术品创作的效率。在机械复制时代下的高效生产,也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安迪·沃霍尔生活在二战后的美国,在1950年至1960年,美国国内经济达到了鼎盛时期,消费主义膨胀。电视广告等各种媒介中,社会充斥着让人消费的高昂情绪。同时因为工业化的到来,每个人都用上了相同的工业化制造品。由此如工厂流水线般的生活开始在每个人身上体现出来,因此安迪·沃霍尔的艺术创作可以说是商品化时代本身。
但伴随着消费主义的膨胀时代的到来。在如此喧闹的消费主义文化时代里,人们开始迷失自我,社会中开始出现消费主义的种种弊端,生命痛苦的证据一次又一次地活生生被摆在大众面前。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中也不乏因“死亡”由这一关键词衍生开的种种事件而产生对艺术创作的艺术品。
安迪·沃霍尔对于死亡主题的创作有《玛丽莲双联画》《银色车祸》《头骨》《枪》等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
起初,安迪·沃霍尔对于死亡的态度,大多以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待公共事件的“社会曝光”属性,如前文提到的《玛丽莲双联画》是以玛丽莲·梦露去世为灵感创作的,这既借名人效应提高自身知名度,也映射当时消费主义风气给人们带来的物化价值观。借这类的新闻事件进行创作的作品还有《银色车祸》《13个头号通缉犯》等。
1956年,美国国会下批了一份全国洲际公路系统的基建工程,全国将修建长达4万英里的高速公路,与此同时,时代杂志宣布:高速公路就是美国文化的真正指数,到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有44%的人口人均一辆汽车,数量是20年前的两倍,但18年间车祸死亡人数升高至62万,即每天有100人死于交通事故,这个数量远高于美国一战与二战的死亡人数总和。这是《银色车祸》的创作背景。《银色车祸》里呈现的是理想道路上的现实反差。它指代了美国繁荣的新黄金时代下,这些车祸事件撕破万事美好的盲目乐观主义。这幅作品的创作手法是安迪·沃霍尔惯用的现成图像丝网印刷、黑白套色、密集重复性排列。给人一种穿梭于“差一点自己也要接近灾难”与“可以置身事外的他人情境”之间,给人一种若即若离、摇摇欲坠的感觉。如同处于风暴中心,一不留神就会被癫狂吞噬,每个人都处在不可预知的灾难风暴中。安迪·沃霍尔将凝集大众核心的社会性事件作为艺术创作的题材,引入到波普艺术当中,更能够引发世人对这种社会性事件的讨论,同时也让世人顺便关注到了波普艺术。
1978年,他开始通过摄影、版画、绘画等各种艺术创作手段将自己的形象与骷髅头结合在一起,以此来重新审视自身命运的终点。安迪·沃霍尔的《头骨》将明亮的颜色与深黑色的眼窟窿并列在一起,仿佛正在提醒着人们丰富多彩的生命中,死亡在人世中从不缺席,皆有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这个时期的自画像中的安迪·沃霍尔呈现的是一种可随意在身上摆弄头骨的轻松感,但或许是经历了死亡,并再次凝视死亡的时候,对于这个特殊的主题了却一些幻想和推测,并在接下来的创作中成功地将自身的经验与社会现象的叠加在一起,且再一次精确复述了“美国式的灾难”。
安迪·沃霍尔作品中的《枪》与当年袭击安迪沃·霍尔凶手所使用的枪极度相似。不同于安迪沃霍尔之前创作的版画,之前的作品皆会保留随机的阴影斑驳和模糊不清的瑕疵,如安迪·沃霍尔创作的32幅《金宝汤罐头》中罐头底部上鸢尾花的图案的色彩深浅不一,是因为采用的创作方法是用橡皮雕刻出鸢尾花的图案后,在罐身最底部进行盖章,安迪·沃霍尔在这个作品中就保留了他的随机性。而《枪》这个作品里面单色调的重叠与图案之间,每个细节都如此的清晰,仿佛定格在安迪·沃霍尔被暗杀未遂的几秒之间。安迪·沃霍尔又一次选择站在了风暴的边缘,并且又一次成功地用置身事外的事故。这幅作品影射了社会问题,面对枪支,我们也会毫不犹豫想到美国对于这种武器的开放性态度。安迪·沃霍尔以非个人化的形式,描绘着手枪这个物体,就如同安迪·沃霍尔在早期作品中描绘那些日常消耗品一样,他看到了美国群体意识中更为凶险邪恶的主题,并利用艺术创作回应了现代生活的虚妄。安迪·沃霍尔在提醒世人,我们生存在喧闹的消费主义文化时代里,依然存在着生命痛苦的证据。安迪·沃霍尔创作的死亡以及灾难系列的原版图像是来自日常的媒体报道,但与其之前的日常消耗品有所差异。虽然,重复叙述的手法能让人在一时间忘却恐怖的美利坚合众国,但若稍微定睛一看,恐怖感立刻就会闯进观者的心里,对于死亡这样终极的痛苦本能,使我们终究无法再自我麻木。■
引用
[1] 杨一洲.浅论安迪·沃霍尔艺术中的消费文化——鲍德里亚式符号消费主义理论解读[J].艺术科技,2017,30(4):223-224.
[2] 单艳红.荒诞与真实——安迪·沃霍尔艺术美学阐释[J].文教资料,2013(21):73-76.
[3] 雷鑫.图像与影像—安迪·沃霍尔艺术研究[D].南京:东南大学,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