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 晦
一只老虎趴在水墨画中沉睡
谁也不看。
我画出了它身旁的
松枝和岩石。
梦境使它沉默如斯。
后来,一位老者向我讲述,
在一九五〇年代残破的城墙外
从密林的边缘向年幼的他
投来虎视眈眈。
火焰的双眸在迟暮的语言中窥伺。
当我离开少年时的家乡
来到一座城市,在动物园里
看见一只来回踱步的老虎,
一只黄色皮毛和黑色斑纹的
真正的老虎。
突然,它从画中走出,它跳出语言的栅栏
肩部的筋骨因步履而挫动,
它的趾掌踏进可悲的尘土,
它来回走动,因为心无所终,
但再也走不回神秘的源头。
一夜屋顶的雨声:
幽灵们捶打着宽阔的降落通道
——返回死前的世界。
人们沉睡,像死者一样躺着,
但从他们的梦中站起来,
离开了房间和柜子上的祖先,走入
更深的景色。
一片雨的轮廓,彼此的背影
吞没着交错的细语。
而古代也是这样下雨,
整夜折磨着花期,
谁开放就不能醒来,在眼前的感觉里。
有人在墙壁那边说着梦话,
断断续续的信号
从另一个宇宙中传来。
拥有足够的智慧和情欲,
它们总是擅长
取悦人类。
在注满海水的浅蓝色
圆形水池里,
一扇窗户倒塌而玻璃沸腾。
它们从一幅被捅破的
太平洋风景画中跃起,
裸露出光滑的腹部和脊背。
它们知道自己的迷人之处
在于命令和顺从。
表演,为人们提供了无责任的快感。
一千个观众凝望
如巨大的复眼,晶状体在闪烁。
它们像手术刀一样快速划动,
抵达对岸时,水面已经得到了缝合。
它们张着嘴像儿童
索要饲养员手中的沙丁鱼。
要是没有这些残留的锈,
我们就无法理解露在空气里的
那半截钉子。
要是没有这颗钉子,我们就无法
理解那只藏进箱子的铁锤。
要是没有它的撞击,
我们就无法理解墙壁
为什么决定从一个小孔中
再多看我们一眼。
要是没有了这堵墙壁,我们就无法理解
一个人为什么站在墙壁前
保持着永远不变的姿势。
要是没有这样的姿势,
我们就无法理解他所敲击的那颗钉子
将在未来的今天
无比准确地穿过他的脸。
要是没有这颗露出来的钉子,
我们就无法理解
应该怎样把他的遗照挂上去。
现在它确实被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