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岑
古琴属八音中的丝,饱含高雅空悠的古风色彩。因其宽广的音域、深沉的音色和独特的音效,加之丰富的散音、泛音与按音,使其发出的声音具有空灵、悠长的特点,能够营造一种别具一格的幽静之美感,因此它也常被人们称为“太古之声”“天籁之音”。古琴的定弦极为复杂,音准上的要求十分严格,随着转弦换调规律的进一步挖掘,“均调说”理论脱颖而出,并对后世琴乐创作和琴乐演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中国音乐的律名主要有夷则、夹钟、无射、仲吕、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十二个,音名主要有宫、徵、商、羽、角五个,类似今天的“1”“5”“2”“6”“3”音,并且对应五行五脏。
声音有音高、音量和音色三大特性。音高能够反映发声体的振动频率。将不同的音高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出来,可以形成富有特色的音律。在《尚书·舜典》中记载了丰富的音律体系,标志着古人对音准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音量能够反映声音的大小,体现的是音响效果。比如我们在弹奏古琴时,加大对琴弦的拨动力度,其所发出的声音就会变大。减小对琴弦的拨动力度,其所发出的声音就变小。音色能够反映声音频率结构。同一发声体可以发出多种同音高、音量与不同音色的音,在古琴弹奏中较为常见。
散音是指人的手指在拨动琴弦的时候,琴弦因外力而发生振动形成的驻波。该波幅越大,相应的音量越高。泛音是古琴的灵魂所在,大量使用泛音使琴音变得美妙。按音与散音的原理相近,其音高、音色与弦长有直接关系。按音技巧包括绰、注、吟、撞等,都可以丰富古琴的艺术表现色彩。
古人经过多年的潜心研究,利用五音十二均厘定音律关系,并形成了丰富的调式,且每种调式都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效果。纵观历朝历代对琴律的研究可知,从唐代到清代取得的成就较为显著。从唐代的“每均七调”到南宋的“旋宫六十调”,再到元代的“转弦换调”,最后到清代的“五均对五调”,充分反映出古人对琴律的思考,展现出了古人高超、精湛的音律造诣。其中清朝王善编撰的《琴学练要》,对后世琴律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该著作收录了历朝历代对琴律理论的研究成果和不同“均调”下的琴曲和调意,并且以创见性的观点第一次将“均”和“调”有机整合在一起,是两个概念共生出新的系统理论,进一步规范了琴的音高表现,由此确立了“均调说”。“均调说”理论倾向于音高在琴音表现上的作用价值。王善认为“均”是音律之主,“宫”包含五调,“均”与“宫”的交汇是音高和调性的结合。根据每“均”所呈现的调式结构,能够找寻到其在琴五调之中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若按照旋宫转调的方式理解王善的五均五调定弦,就会发现其取调方法与乐律学的思维相悖。比如从“黄钟均→仲吕均→无射均→夹钟均→夷则均”的方向取调,就不得不选择连续紧弦的方式调弦,这显然不符合音律常理。由此推断,王善的五均五调定弦没有严格按照旋宫转调的方式调弦。
古琴音高之空阔,音色之深悠,极具音乐美感表现力。古琴作为一种优雅、温婉、恬静的乐器,能够营造一种超然物外、宁谧安静的意境,实现与拨琴者在心灵上的对话。与其他传统乐器不同,古琴不必刻意追求音高的一致性。比如王善以慢三条弦取代紧四条弦,考虑的就是实践应用的便捷性,而不是片面地局限于理论。事实证明,王善的这种调弦方式是可行、可靠、可操作的,并且在实践中表现出了极强的艺术美感。当然,历史上研究古琴乐律和技艺的大家,有很多在夷则均问题上与王善的观点一致。比如《琴曲集成》中有9首“夷则均某音”的琴曲,其中标注“慢一三六弦”调弦方式的琴曲有8首。这也从侧面说明古人对夷则均的研究意识很强。此外,《春草堂琴谱》是继《治心斋琴学练要》后又一部具有学术观点意味的著作,该琴谱广泛流传于清朝嘉庆到光绪年间,对后世琴理的研究也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春草堂琴谱》中的乐理观点与《治心斋琴学练要》大同小异,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对琴五弦的转弦处理上。《春草堂琴谱》中收录了《琴说》一文,该文强调坚持以一弦黄钟宫为正调。按照这种方式来整理琴五调观点,可以得出与王善不同的调弦顺序,即为紧三→紧三、五→紧三、五、二、七→紧三、五、二、七、四。《琴说》是区别于《治心斋琴学练要》的新五调调弦理论。但《春草堂琴谱》中其他部分的琴谱并没有按照《琴说》来规范,而是与《治心斋琴学练要》的观点一致,这使《春草堂琴谱》戴上了抄袭的帽子。
对于琴人来说,从实践操作到理论总结的过程就是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升华。无论是《琴学练要》,还是《春草堂琴谱》,抑或是《琴旨》,都是以观察毕曲音的方式来辨析调性。在掌握毕曲音表现效果的基础上,分析其在实践应用中表现出来的特点,即可提炼和总结琴调问题。比如《琴学练要》和《春草堂琴谱》中都有关于《平沙》调调的记载,二者有很多相异之处。如《春草堂琴谱·琴说》中记载:今以琴上弦位分配律吕言之,自古相传,以黄钟之管定一弦为宫……此黄钟均也,俗呼为慢角调者非。紧二弦合夹钟为宫,紧三弦合仲吕为商,四弦林钟为角,紧五弦合无射为徵,一弦黄钟为羽,六弦清声比于一。紧七弦清声比于二。此夹钟均也,俗呼为清商调者非。紧三弦合仲吕为宫,四弦林钟为商,五弦南吕为角,一弦黄钟为徵,二弦太簇为羽,六七清声比于一二,此仲吕均也,俗呼为宫调者非……紧四弦合夷则为宫,紧五弦合无射为商,一弦黄钟为角,紧二弦合夹钟为徵,紧三弦合仲吕为羽,六弦清声比于一,紧七弦清声比于二。此夷则均也,呼为慢宫调者非。紧五弦合无射为宫,一弦黄钟为上,二弦太簇为角,紧三弦合仲吕为徵,四弦林钟为羽,六七清声比于一二。此无射均也,俗呼为蕤宾调者非。而就《琴学练要》相关内容而言,王善认为用音来解释琴调,将“律”放在“调”的实践中认识其特点,才能更好地明晰琴的调律。该观点显然颠覆了人们以往对琴律的认知,相关技法的应用更是琴律史的一大突破性成果。对于后世的琴人来说,可以通过《琴学练要》和《春草堂琴谱》中提出的音律用法来认识《平沙》的调性,分析其音律特点,进而加强对琴五均五调的理解。比如在这两个版本的《平沙落雁》中,调名是黄钟均宫音、夹钟均宫音、仲吕均宫音、夷则均宫音和无射均宫音,所在弦分别为一、二、三、四、五弦,调弦法分别为慢三弦一律、紧二五七弦一律、正调、慢一三六弦一律、紧五弦一律,毕曲音音名皆为宫。从中可以分析出,以“某均某调”命名的琴调,能够通过观察其毕曲音了解其调性内涵。值得一提的是,基于调性内涵与调名不相符的情况,苏璟对琴曲用调做了改动,如将《高山》《阳春》《梅花》等作品,从毕曲音(三弦仲宫)改为仲吕均宫音,将《羽化》《秋水》《秋思》等作品,从毕曲音(六弦黄宫)改为黄钟均宫音等。不可否认的是,“均调说”理论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作为中国琴调史发展进程中的一大亮点,其理论内容得到很多琴人的支持。特别是以“某均某调”命名琴谱中的琴调,在当时琴艺界达成了广泛共识。翻阅相关历史文献可知,从清朝乾隆时期到清朝灭亡,共有上百部的琴曲调名中含有“均”字,这足以说明“均调说”理论在百余年的琴乐发展进程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力。
所谓“琴通三均”就是在实践中灵活使用均调规律,将调调到至情、至美的技巧。关于“琴通三均”的最早记载出自宋代的《崇文总目》,虽然该文献中用短短的两句话指出黄钟均、仲吕均和无射均三者灵活变化的用法,但该书的历史地位在学界并未得到认可,甚至很多学者认为该书是伪书,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这就使宋代提出的“琴通三均”理论成为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值得一提的是,在搜寻宋代之前的琴史文献后,未能找出“琴通三均”或是与其相近的概念,而在宋代之后的明、清两代,则有大量著作证明了“琴通三均”理论,包括《阳春堂琴经》《治心斋琴学练要》《春草堂琴谱》《律话》《转轸说》等诸多著作,这足以说明“琴通三均”理论在宋代已经形成。在戴长庚的《转轸说》中,有非常多的笔墨描述了“三均六调”曲目,这反映出了“琴通三均”的艺术特点。当前学界对于“琴通三均”理论的研究并不多,只有谭映雪等少数学者分析与整理了《律话·琴话》。基于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采用对比三均、散声、律高和音名的方式,来掌握仲吕均调弦法演奏黄钟均和无射均的方法,从弹奏中分析弦散音声高的区别与特点,进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从仲吕均到无射均和黄钟均的取调中,采用紧慢一根弦的方式,可以发现有且只有一根弦的散声音高不同。只要在弹奏中规避这根弦,用其他弦的徽间音来补位,就能补充丢失掉的音高,进而达到理想的三均乐曲弹奏效果。这也是“琴通三均”的精髓所在。此外,分析相关史料文献可知,在清朝乾隆时期,琴人对“琴通三均”理论的研究日益成熟,并且在实践中取得诸多成果。特别是戴长庚的《琴话》,就对黄钟均、仲吕均和无射均技法的应用进行了论证,证实了“琴通三均”是可行、可靠的。当然,不能否认其他琴人对“琴通三均”的认识和实践取得的成果。比如在《琴曲集成》收录的众多琴谱中,就有22首琴曲运用了“琴通三均”理论。深入剖析可以发现,在8首不同的琴曲中,黄钟均宫音出现的次数最多,黄钟均商音、无射均羽音和无射均商音出现的次数较少。虽然采用不转弦的方式能够演奏很多调子,但是在实践中鲜有操作。
众说纷纭的琴律观点说明古人对琴调的命名十分混乱,缺少相对统一的命名系统。除此之外,宫音在哪根弦上也是困扰琴人的一个重要问题。针对这些问题,王坦在其创作的《琴旨》中提出了“三弦为宫,众弦为用”的观点,肯定了“三弦宫”在琴律中的地位。按照其旋宫转调的方法,即“三弦为宫(宫调),紧五弦(转徵调),紧二七弦(转商调),紧四弦(转羽调),紧一、六弦(转角调),紧三弦(回宫调)”,能够为琴五调的重新命名提供合理依据。比如将调弦的名称简化为以转调后三弦所当之声为新调名,就能实现对调名的优化整理,也能反映出调式调性的内涵。基于《治心斋琴学练要》《春草堂琴谱》等著作中的“均调说”观点,王坦对琴五调产生了非常多的看法,主要集中在角音、商角合音和徵羽合音上。王坦认为角音在结构上与体用原则不相匹配,角音没有正声之说,不能取之为立体声。从泛音规律来看,各音的泛音止调均符合毕曲音规律,只有角音止调没有起调和终调。这成了困惑王坦的一个难题。正如王坦所期望,高明者详查焉。王坦认为商角合音与体用原则存有矛盾。以《羽化登仙》为例,该曲主音为商音,但不是为用之声,起音或以此泛音止调,以变宫起音,实属自相矛盾。此外,王坦还认为徵羽合音与商角合音不和谐。总的来说,王坦提出的“三弦为宫,重弦为用”的理论是对“琴五调”的拓展和延伸,该琴调体系的应用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值得注意的是,以当时的研究手法来说,王坦的理论具有一定的创建性,它突破了旧观念的束缚,将体用原则放到琴曲的分析上,突出主音概念及其妙用,对于命名琴律和发展琴律具有积极的促进意义。
综上所述,本文从《治心斋琴学练要》《春草堂琴谱》《琴旨》等著作中提炼“均调说”观点,从中汲取王善、戴长庚、王坦等人对琴律的研究心得,深刻认识到古人在研究琴律、琴调方面所做出的卓越贡献。正是基于这些琴家的潜心研究和实践总结,才使我国“调性”理论得到进一步的充实,实现了认知琴律、琴调的两次跨越,为后世琴人研究古琴技法留下了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