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福刚
午后是一束玫瑰,一束淡黄
在博尔赫斯的叙述中降临
此时,窗外的车流呈现不规则的运动
白色的噪音,来自某种节奏的尾部
而更多的香气,不知不觉中
围拢过来。一群人从我的眼前
来到我的身后,在淡黄色的光线里
辨别绽放和枯萎的区别——
这令人生幻的静,玫瑰
从书页中滑落。这动人心魄的静
等待词语的围巾慢慢缠上脖子
一束光和一片光的区别
可以理解为林荫路和一条大道的不同
密密麻麻的针尖,一根一根穿下来
替代脚下松针的锋利与干枯
松鼠有时远离,如同逃遁
没被找到的松果,仍旧保持最初生发的样子
未燃尽的木柴上,蛛网沉默
应该这样,雨水刚刚冲刷朝天的枝丫
尖锐之物在此处空悬着内心
野芦荟捧出秋日的恩泽
前人已经走远了,我放下所有顾虑
我敢于指认一条鱼的前世
一束阳光细细地照着,穿透薄命的叶片
并一再敲打我身后旷古的足音
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把中式椅子
接受微风的吹拂与问询
没有风从窗口进来
轻轻吹过一杯新沏的茶水
茶水里的石头一块一块落下来
没有茶水冷却,翻开许久的册页
其中彩色的叙述正被替代
没有青简堆在黑胡桃色的桌面上
油漆未干,没有恻隐之心在此跳动
没有玫瑰眷顾槁枯的神情
讲古的仁者已兀自睡去
什么都没有,这里空空如也
没有幻象可供透视
没有灰尘挤走时间
这里从没有人见过,更没有人来过
这里并不存在
我无法喝止天空带来雨水
我无法劝阻月光不照耀故人
有时候伤心欲绝
我没有勇气触碰生命,哪怕是暂停
我一次次在醉酒时谈起理想
又一次次在醒来后看着它轻松化成妄言
我喜欢一个远方的人,可我的祝福没有抵达
我厌恶一个身边的人,我的诅咒同样没有生效
我是自己的起点,也是自己的归途
我是自己的乌云,也是自己的风暴
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旅程,我是一个看客
既无法消解恩怨,也无法重新拥有热情
像某种启示来自森林——
式微的胡桃树,传递结痂的骨头
周身通透,带有藤本的顿悟
雨水大的时候,腮边的蜜腺跟着肿胀
天气晴朗,在静止中练习收翅
它似是而非,一会儿是蝴蝶
一会儿是蜜蜂
它有万顷喧嚣
它渴望过完安静的每一天
每天挤进人群,都感觉自己的轻
一片羽毛飞舞,落地
再随风远去,不知所终
每读一本书,都产生坠海的错觉
每一个字都是浪花,水滴
我的一生都在浩瀚里挣扎
每写下一行句子
都把自己向星辰推了推
我有十万顷森林
匹配十万顷马蹄声
我有十万顷柔软的森林
匹配十万顷坚硬的马蹄声
棉花上的铁屑,我遇到的安静
先是积水,后来是湖泊
再后来,大海里藏着溺水的蛙鸣
眼前已大片荒芜:草原板结
泉水消瘦,森林被残雪勾勒得面目全非
游丝一样的琴声音色黯淡
一块旧砖石,正从身体里膨出
深渊犹在,隐秘的事物从不承认缺口
我曾在一本书中阅读过它
“它也在凝视你”,仿佛这一次
我更加痴迷于对视,仿佛深渊里的人
可以简化为一句被忽略的描述
我还自诩兵甲铿锵,行云之上
鳞片闪烁。流水生烟,我谎称雾霭万丈
一团火焰
虚构了我几经赦宥且短暂无比的一生
想说,你好,来自天上的朋友
现在时机正适合。一号楼二单元八层
我所居住的房间里,癔症患者的白床单上
阳光掠过守着一线希望的孝子
很快就过去,懒惰与荒唐,奢侈和怪癖
此时,片刻的照临总能掀起一个人的深信不疑
他陷入空白,把能想到的统统想一遍
而不管另一个自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说实话,我喜欢午后,喜欢一切缓慢的消逝
比如沙漏的反复,比如落日进入黑暗前
最后一次离别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