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设计学笔记》作者:吴文治出版社: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出版时间:2021年8月
由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的《设计学笔记》一书,是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吴文治博士撰写的一本关于设计学研究的专著。吴博士师从上海大学刘森林教授,长期从事设计理论及实践研究,“广博而专精”是笔者对吴教授的总体评价。笔者曾与其在同一高校共事九年,说其“与书为伴”绝不夸张。至今,仍清晰记得他因藏书太多压垮床板的轶事。日后聊起,既是谈笑,亦存钦佩。作者在自序中表示该书是将近些年撰写发表的论文以专题分类的方式所做的一个总结。依笔者看来,此书并不只是相关内容的收集与整理,“聚沙成塔”可能更为恰当,层层递进的逻辑关系以及研究内容的鞭辟入里都值得读者细细品味。
从整本书的谋篇布局来看,全书分为四大板块,即“设计学笔记”“上海研究”“民居研究”“过街楼研究”。如前所述,《设计学笔记》之所以能够让读者“品之有味”,与本书的写作方式有关。一方面,作者从个人成长、求学、从教和设计实践等亲身经历入手,饱含深厚情感,行文夹叙夹议,前后呼应,给读者展示出一个个最“鲜活”的案例。后记中更是以“一问一答”的方式回应了设计学研究和学习的诸多问题。应该讲,该书不只为学界同行提供了借鉴,对设计专业学生的学习也大有裨益。另一方面,作者以学术性的角度深入浅出地分析问题,学术视野极其开阔,史料翔实,同时又通过跨学科的思维解析了设计学研究中所涉及的具体案例,为读者呈现了一个青年学者的学识度与专注力。具体到著作本身,笔者认为该书还具有四个方面的显著特性。
第一,学术研究的前沿性与独特性。费孝通先生曾在《乡土中国》中写道:“我无所顾忌地想打开一些还没有人闯过的知识领域”“教师的任务主要是在引导学生敢于向未知的领域进军。作为教师的人就得带个头。”《设计学笔记》的书写也是秉承了这样一种理念和原则,内容研究并未局限于已有的研究框架,而是另辟蹊径巧选研究对象,无论是理论研究或是实证研究,都体现出作者独特的研究视角。“过街楼研究”板块是作者近些年所做的专题研究,三篇文章都是围绕“过街楼”这一特殊建筑类型进行论述。既然说到特殊,必然有各种缘由。对此,笔者也从多种文献和网络资料进行查阅求证,“过街楼”这一说法,是否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词汇,以及对其的定义如何?结果显示,相关著作罕见,中国知网上也仅寥寥数篇文章,其中吴教授的研究则更为系统。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述“目前存在概念的模糊性和意义缺失”“过街楼”原有的定义和解释也仅局限于传统建筑的范畴,无法与当下建筑类型的更新相匹配,因此作者重新对当下“过街楼”的内涵做了新的界定。依笔者看来,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当前设计学科发展的日新月异已显而易见,学术更新的广度与速度更是前所未有,尤其是在新文科前沿话语的体系下,如何转变设计思维,传统设计理论又将面对怎样的变革与冲击都是当下学者需要关心的问题。因此,关注最前沿的社会动态,把握未来设计学科建设的发展趋势成为未来学者开展研究的新要求。而“过街楼”这一独特的建筑类型正是作者对于建筑设计创新路径的有益探索,“现代过街楼”对于解决城市土地压力、交通压力,提高空间利用率都有重要意义,其理论研究的前沿性鲜明,其学术价值和设计研究理应得到充分的重视。
第二,问题剖析的深刻性。第一章的题目“设计学笔记”与著作本身同名,在该书还未到笔者手中时,已经在互联网上读过其中文章,印象最深的是被作者称之为“偶发之作”的“设计史学科范式反思——基于长信宫灯书写文本的个案研究”一文。文章从对“长信宫灯”能否“贮水”的疑问切入,探讨了设计史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关联性与差异性,对中国古代设计史的书写范式进行了讨论。“长信宫灯”是中国古代工艺美术的佳作,这一点毋庸置疑,长期以来各类美术史、设计史皆对其进行重点介绍,先进的技术和设计思想往往使人叹为观止。但能否“贮水”却鲜有人关注或说清。文章从考古史文本、设计史文本及工艺美术史文本等多个角度对这一疑问进行探寻,最终借助河北省博物院的实物核实,确认其不能贮水。颇有意思的是,在笔者或多数读者看来,其“贮水吸烟”的原理是向来没有怀疑的,这在美术史中仿佛是“真理”一般的存在。吴教授不只对学界前辈们的相关论述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也对权威性较高的中央电视台纪录片发生的错判提出了疑问,这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当然,只有勇气并不够,“说得清楚”及“新的感悟”尤为重要。梁启超先生曾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提到:“有许多人爱下判断,下得太容易,最易陷于武断。资料和自己脾胃合的,便采用;不合的,复删除;甚至因为资料不足,从事伪造”。而该文并未直接嫁接前人论断,虽经多方求证获得“灯身”不能贮水的事实,但依然保留了“使用过程中可能会使用托盘盛水”的假设演绎。“事实依据”往往是学术论断强有力的证明,但问题剖析以何种角度,能达何种深度并非易事。作者由此及彼,接连提出了对于“长信宫灯”五个悬而未决的疑问,进而推及“中国古代设计史的书写范式”,指出了设计史书写在方法上、文献上和视角上的不足,提出了需要加强严谨的科学考证的观点,研究不可谓不深。这一点为未来学者研究设计史提出了要求,也是对当下正处于摸索阶段的设计学研究范式的重要反思。
第三,图说文论的解析方式。书中多处采用了图文结合的论述方式,以实地考察和文献收集整理了大量图像资料,晦涩难懂处常采用自绘图解,此种方式更加利于读者的理解与信息获取,尤以第二章“上海研究”的内容为甚。“上海研究”是作者近年来的研究重点,其中《移动厨房骆驼担》一文以“骆驼担”这种民间发明的摊贩工具为研究对象,从设计学角度分析了骆驼担这种食担的设计源流、功能布局、材料工艺与装饰,总结了骆驼担这种器物的制作工艺以及作为饮食文化载体的当代传承与演绎情况。总体来看,此文是见微知著,骆驼担这种民间摊具为近代上海风行的产物,十分普通和常见,但从设计学的角度对其作系统研究尚属首次。传统器物往往是承载人类社会发展与智慧的“佐证”,兼具实用功能与文化意义,其本身所体现的功能、材料、技术及装饰是当时社会的直接反映,也是现代设计学研究中较为有效的探索路径。作者通过搜集的大量近代上海里弄饮食摊贩及骆驼担的图像资料,与苏州、南京等地的骆驼担图像资料进行对比,以及结合近代以来时人所绘的骆驼担图像,全方位、多层次地解析了骆驼担的特点和发展源流。骆驼担的“日常”及“历史”属性,也集中反映了近代以来中国传统摊贩经济与市井文化发展演变的过程,是“上海研究”重要的实物遗存。“图说文论”的解析方式也更加具有史实的科学性与系统性。《摩西会堂与西摩会堂》与《犹太人与霍山公园》两篇文章则是针对近代上海聚居的犹太人上海生活的研究,作者解释了犹太人为何定居上海、聚居建筑及景观的特点、为何离去等问题。两篇文章的研究对象虽然在近代上海建筑研究中并不是特别具有代表性(至少在笔者看来),但以“事理学”的角度来看,从犹太人在上海聚居的历史事件,可以感知近代上海作为世界多元文化聚集地的重要地位,作者的这一研究恰向读者解释了“海派文化”多元融合的成因。更让笔者眼前一亮的是,作者以问题导入的方式对两所教堂的建筑风格及霍山公园进行了详细图解,并从中寻找到了“中华文化”与“欧美文化”融合的佐证,摩西会堂的阁窗、楼梯雕工,霍山公园的景观布置(如太湖石与特色廊架)等,图文并茂的方式让论述更加饱满,也让读者有更好的阅读体验感。
第四,民居研究的新视角。第三章的“民居研究”包括了《民居牛腿之美》《马氏宗祠外檐装饰》《名人故居的保护性利用》三篇文章。谈起此处的三篇文章,笔者大概要比其他读者的感受更为真切,皆因其中部分乡村曾与吴教授共同考察,凡至一地,尤其是古民居,其必定翻上爬下,左拍右拍,至于民居中的“牛腿”,于其眼中,如获至宝。但今日文章映现,仔细想来,或许这正是一个青年学者应有的学术态度,有兴趣、能投入、敢于尝试、不畏艰险。此版块,作者先以各类学术著作及文献资料厘清了“牛腿”的词义与概念,进而分析了“牛腿”的分布与地域特征,文二则由“牛腿”研究扩展到马氏宗祠的外檐装饰,文三继续探讨了名人故居的保护性利用,三篇文章从理论梳理到具体研究对象的调研考察分析,再回到类别研究及价值讨论,研究循序渐进,逻辑关系清楚,而从“牛腿”的对象选择过渡至建筑外檐装饰的分析也为民居研究拓展了新的视角。方晓风教授曾在《设计研究新范式》中写道:“无论什么学科,基本目标都脱不开求真、求知和求解”“求解有两个层面:一是基础的理解,能够解释现象、分析现象,另一个则是解决问题,即能够运用相关知识破解困局”。“牛腿”研究并非作者专属,但以此为切入点,进而讨论到民居的装饰特征、视景营造与民居保护实为难得,体现出设计学研究的价值观。另外,此版块也为当下青年学者的学术研究提供了一种范式借鉴,首先设计研究围绕的应该是现实问题,不能空谈理论;其次,当前学术研究的系统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格,学术研究要由表及里、去伪存真、焦点聚集。
纵观全书,《设计学笔记》也为笔者带来两个方面的主要启发:其一,造物研究离不开技术与人文的双重语境。德绍尔(Friedrich dessauer)认为技术是通过对自然资源的有目的的造型和处理而从思想中引出的现实,其显示了人类改造自然的一般规律。正是如此,技术的每一次革新也带来艺术设计的巨大变化,技术语境下的造物研究显然需要考量时代、物质材料、工艺等多个问题。人文语境的考察则需要把握对造物的主体(人)的研究,也包括与人相关的文化、风俗、行为、地域环境等。更进一步,技术与人之间必然存在着相互建构的关系,技术的人化和人的技术化是相辅相成的,这都是造物的前提。从书中看,作者的研究一直处于技术与人文的双重语境中,宫灯、骆驼担、教堂、牛腿、过街楼等的研究既考察了当时当下的技术特征,也关注了造物主体的源流演变。其二,设计研究从基本问题向“致用”价值的转换。近代以来,受工业革命及现代设计的影响,我国的设计研究一直热衷于西方设计及相关理论的研究,本土设计理论较少,而这也导致了设计研究总是围绕着设计的基本问题进行。同样,传统造物理论的研究也在较长时间内陷于“求知与求真”的窠臼之中,而忽略了造物研究所具有的现实价值意义。现阶段随着中国设计产业的迅速崛起,设计研究的“价值论”逐渐被关注,这既是新时期学术研究的需要,也是真正运用设计解决社会问题的必要,“过街楼”的研究便是这种转换的代表。
综上所述,设计学的研究应有明确的“问题导向”意识,而真实问题往往能够引领学术研究走向新的高度。《设计学笔记》从始至终都带有这样一种问题意识,无论是针对具体研究对象,还是在该书的后记当中,作者始终保持了一种思辨的态度。最后,从笔者的阅读体验来看,与作者在自序中表达的“差点意思”刚好相反,《设计学笔记》确实“有点意思”,颇有兴味,值得玩味。